小巷的街灯下。
林子还在憧憬着'京字牌',早就把楚江开说过的那个名字抛之脑后了。
强哥毕竟年长两岁,这种时候还能保持一点冷静,不至于让自己的判断被还未到手的好处所左右。
他拍了拍林子的肩头,老气横秋的说道:
''走吧!别做梦了,这件事不会像你想的那么简单的。好在咱俩干的都是脏活累活,只要楚江开不失手,你我就不会有什么危险。''
''可你刚才还问我咱俩还有命活吗?''被强哥一拍,林子也回过神来了。
''我们都被那里吓怕了。''
强哥抬手指了指内城的方向,''其实说白了也都是人,并没有比我们多出三头六臂来,楚江开都不怕,你我有什么好怕的?''
''我还是有点担心。''
林子紧了紧衣领,试探道:
''强哥你知道的,我这人恐怕真干不了这事儿,要不······''
''楚江开能带着你,并不是因为你有多大的能耐,相反你更多时候其实都是我们俩的累赘。他是念着我们仨的交情,明白吗?''
强哥有拍了拍林子的肩头。
不过这一次,他的手拍下来之后并没有抬起,而是重重的按在了林子的肩上。
''我懂!''
林子怯懦的点点头。
''若非当年我无意中救过开哥的命,开哥是不会带着我的。''
''明白就好!''
强哥按在林子肩上的手顺势揽住了他的肩头。
''走吧!不要想的太多,和楚江开一起工作,只要尽量做好自己该做的就好了。''
林子抬头看了一眼强哥,默默的点了点头。
······
龙府的院子里已经少有惨烈的叫声了。
只剩下被集中到前院的那些女眷,哆哆嗦嗦的挤在一起,压抑而声音低沉的哭泣,悄悄的落泪。
终于有几具紫衣的尸首被抬到了前院。
王连厚透过茅厕的窗眼看到一名白面微须鼻孔朝天护院打扮的男子,手中的朴刀在这几具尸首中拨弄,似乎是在寻找什么人的样子。
这张脸是今晚第一次出现在王连厚的视线中,但却并不是真正的第一次。
王连厚看清楚这张脸的时候,吃惊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免得自己叫出声来。
这张脸的肤色是一张标准的内城脸的肤色。
王连厚最少在龙府里已经三次看到过这张脸了,这还不算现在的这一次。
除了过目不忘的能力,也实在是这对朝天的鼻孔太有特点了。
龙五爷能在泾州这样的地方脱颖而出,除了他自身的能力,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内城也需要一个在内外城都能如鱼得水的人物。
因此和内城的大人物们少不了打交道,形形色色的内城人王连厚还真是见过不少,但这幅朝天的鼻孔绝对是王连厚记得最牢的。
他记得这家伙第一次来的时候是府里面的老太爷过寿,那已经是快十年之前的事情了。
当时这家伙走在一众来龙府贺寿的内城人中,位置大概在第三和第四之间,寡言少语,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宴会散后,为首的两位喝的宁酊大醉,随行的诸人也多有失态,唯独这个鼻孔朝天的家伙平静而清醒,甚至是警醒。
第二次王连厚只是在前院和这家伙打过一个照面。
他和龙五爷谈笑风生的从街上走进来,龙五爷看样子还要微微后让了半个身位。
王连厚当时刚好从二进院出来,嘴里还哼唧着小曲,远远的看到了龙五爷和这家伙,立即禁声后退,侧立在二进院门外,垂首让他们过去。
这家伙还很随意的瞥了王连厚一眼。
至于什么时候这家伙走的,王连厚并没有看到。
看到这家伙两次后,王连厚就和厨头老于打听过他的身份,不为别的,只为了那独特的朝天鼻孔。
当然老于毕竟只是个厨头,除了做菜,其他的事情一概糊涂的厉害,说了好多也没说明白这家伙的具体身份,但依照老于的意思,这家伙在内城权利不小。
所处的位置很可能会比大名鼎鼎的马总管低,但也仅仅是低一点点。
第三次就在前不久,其实算不上是一次,王连厚觉得其实连半次都算不上。
那是内城的某位贵人有了用到龙五爷的地方,差人来请,差的人就是这家伙。
但他并没有入府,甚至连灵力车都没有下。
当时龙五爷似乎脸色不太好看,但碍于内城那位贵人的脸面,也没有发作。
只是车上的一个年轻人给他打起帘子的时候,龙五爷狠狠的甩了一下手,把那个内城年轻男子弄得有点下不来台。
就是在帘子撩起的瞬间,护送龙五爷出门的王连厚,在车门的缝隙中看到了那副朝天的鼻孔。
而现在,这幅朝天鼻孔的主人,内城的大人物,竟然在这夜半时分,穿上了龙府护院的衣装,在这里斩尽杀绝起来了。
而且看样子,这帮人的头领就是他。
王连厚从看到这张脸开始,就不断的有人来到他身前问询和请示,说的什么王连厚听不见,但这家伙眼中的神色绝对是一幅誓不罢休的决绝。
王连厚很绝望,这家伙事情做到了这一步,定然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了。
越来越多的紫衫高手被抬到了前院。
厅房的二台上已经放不下了。
有人正在清点人数。
片刻,王连厚听到了一个数字,五十八,这正是府里面紫衫客的总数。
王连厚打了个寒颤,几滴尿液不小心挤到了衬裤上,大腿面上短暂的温热过后,一道冰凉。
后院深处这时候有数道红光升空,那是法宝才会有的光辉。
王连厚哆嗦了一下,大腿面上的这道冰凉随之直接渗透到了他的心里。
王连厚来龙府十六个年头,龙府里的上上下下也都在他的心里有一本账。
虽然以他的身份,这本账不可能详细到每一个细节,但法宝这样的物件,他心里多少还是有点数的。
没错,后院升起的红光就是龙府护府法宝的光辉。
这样的景象和他记忆中唯一一次黄衫客们试炼法宝时光辉四射的景象是一模一样的。
那次试炼龙府可以说是做足了准备,但内城还是看到了这种异象。
帝国的权利层是绝不允许除了他们之外的人拥有这样强大的法宝的。
泾州内城的动作比想象的还要快,但这件事最后却不了了之,据说内城的某位贵人为龙五爷打了保票。
当然,这中间究竟有多少上不了台面的交易发生,动动脚指头都能想得到。
但想要探知细节,那也是万万不可能的,何况也没有谁有胆量想知道龙五爷的底细。
帝国,北疆,泾州,其实都是一样,你所在的层面都有相应的权利和待遇。
法宝只能是这些权利层的专属。
龙五爷看似和矿工的身份剥离的干干净净,但遇到这些触动权利层核心利益的事情的时候,他的万贯家财和势力,还是显得有点势单力薄。
甚至抵不过内城一位贵人的一句话。
贵人是对内城女眷的统称。
男人们都有相应的职级,称呼也都是以职级为主。
只有这些养尊处优的内城女眷,才当得起贵人的称呼。
王连厚不敢想,当初龙五爷是许下了什么样的允诺,才换回来了这些年的太平。
还有那件据说是帝京某位世子玩腻了后兜兜转转来到北疆的贵重法宝。
帝京,世子,法宝,这些名称对于穿了十六年护院黑衫的王连厚来说就是天方夜谭。
他只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护院,护院就是保护院子的,连保护人的资格都没有。
在龙府,紫衫客才是保护人的护卫,黄衫客才是龙五爷的心腹,他们都能被称之为'客'。
但现在,这些'客'却都齐并并的躺在了厅房的二台上,就像一件件被玩坏了的物件。
后院的红光出现了反复,似乎有什么东西压制住了它,此消彼长间,王连厚也看不出什么门道,但有一名'黄衫客'被抬了出来。
王连厚的心里抽的越发紧了。
要知道,龙五爷身边的黄衫客一共只有八位,是真正的心腹。
看来最初的判断是错误的,龙五爷很有可能并没有逃出去。
其实看到那张鼻孔朝天的脸的时候,王连厚已经有了这种感觉,只是心存着侥幸罢了。
内城人的动作岂是矿工出身的外城人能抵挡的,也许这就是为什么龙府这边这么大的动静,外面却没有丝毫反应,差官也没有任何应对的原因。
或许还会有人正在远处乐呵呵的看着这场好戏,甚至击节叫好也未可知。
泾州的江湖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龙五爷叱咤风云数十载,冤家对头自然也不在少数,要不然也不至于冒着被权利层抹杀的危险弄来那么一件招摇的法宝护府。
这些潜在的看客,也许有人正盘算着龙五爷偌大的地盘和家业,也许有人觊觎的是龙五爷超然的地位,也许有人仅仅是觉得恶霸遭了报应值得高兴。
或许也会有人对于龙五爷可能的下场扼腕叹息。
但有谁会像王连厚这样躲在茅厕的角落里,眼睁睁的看着这些和冤仇不太相干的家眷横尸刀下,自己却无能为力,就连叹息都不敢出声呢?
厨子,花匠,丫头,老妈子,这些人有什么错?
王连厚扶着茅厕墙面的手指抠进了糊墙的砂浆中,指尖已经磨出了血。
他恨不能一脚踹开茅厕的们,冲出去揪住这个鼻孔朝天的家伙的衣领子,声嘶力竭的问他一句,这些下人们犯了什么罪,难道只因为看到了你这张牲口踩过一样的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