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垂垂,江面上黑沉沉的,一艘悬着灯彩的远洋货轮正缓缓驶入吴淞口,船长从舱口走出,站在舱前的甲板上机警地朝四周打量着。
“布谷、布谷”,他模仿布谷鸟的叫声吹起了口哨。
不一会儿,几只点着灯火的趸船围了过来,领头的人冲他喊道:“喂!船上装的什么?”
船长道:“洋纱,你们是什么人?”
“日吃太阳,夜吃露水的!听着,我们要一千箱货物!”说完,那群人朝水中连放三枪,霎那间水花四溅!
接着,货轮上的一千箱货物被陆续转移到趸船上,直到拂晓时分,那几只趸船才满载而去。
......
翌日上午,法租界霞飞路的一处豪宅里,衣香鬓影,人来人往。这天是林家值得庆贺的大日子,是沪上最富盛名的商界巨擘林铭贤的六十岁寿辰。
林老爷一袭细绸布长衫、鼻梁上架着副金边眼镜,看起来神采奕奕,此刻他正端着盛有红酒的高脚杯,满面春风地向来宾一一问候、敬酒。
不远处,打扮得雍容华贵的林太太正忙着招呼女宾。
今天来的都是沪上最有头有脸的人物,大都是商贾富豪,其中也不乏一些文人墨客。
林老爷虽年轻时读书不多,但到了晚年,静下心来,却总喜欢读读诗词、练练字画、结交些文豪附庸一把风雅。
“史密斯先生,你好你好!”林老爷满脸堆笑着走过去和一位英商握手。
“啊,陈律师,久仰大名啊!”和英商打完招呼,他转身又跟一位沪上有名的律师搭起讪来......
“嗳呀铭贤兄,几日不见,你又胖了呦!”一个穿着西装、胖大身材的中年男子笑道,说着举着高脚杯走了过来。
林老爷哈哈一笑,立即迎了上去:“沈老板,别来无恙啊!”
这胖胖的男子名叫沈青山,人称江北大亨,是大山轮船公司、江南饭店、新新舞台的老板,随着实力的增长,现当起了闸北商团会董,和林铭贤同为无锡老乡。
两人攀谈了一会儿,林铭贤忽然间两眼放光,像看到了什么稀世珍宝似的,他急忙欠身道:“不好意思沈老板,我还有点事儿失陪了,您请随意。”
“嗳!”沈青山笑着点了点头,目光追随他瞟了过去。
只见几名西装革履、派头十足的洋人有些突兀地出现在了宴客大厅里。
沈青山轻蔑一笑,暗叹这位老乡“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本事。
“嗳呀,总董先生、领事先生,你们能来真是蓬荜生辉啊!我深感荣幸、荣幸之至呀!”林铭贤忙不迭地走过去,点头哈腰的招呼那些洋人落座。
忙完,扫视了一圈不见长子俊业,他有些纳闷,便问起身边的老管事陈福:“咦?怎么没见俊业?”
“我去打个电话问问。”陈福略一躬身回道。
林铭贤摆手道:“嗳,算了算了,说不定一会儿就到了!”
话音刚落,一个五十岁出头、穿着灰布长衫的男子神色慌张地走了进来,这人是林铭贤的贴身秘书万毕成。
“老爷,不好了!”他快步流星地走过来低声说。
“什么事?”林铭贤怔了一怔,问道。
万秘书凑过去附在他耳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只见林铭贤脸色铁青,一副惊疑不定的样子。
“消息可靠么?”
“陈三亲口说的。哦这儿还有封信,刚才一个小乞丐送来的。”
“到我书房来说。”
“嗳。”
林铭贤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拱手作别众人:“招待不周,大家先坐会儿,品尝一下茶点,我有点事,去去就回。”
说完和秘书匆匆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来到了二楼的书房。
一到书房,他便气急败坏地骂道:“混账!一群保镖还保护不了一个人嘛?”
“昨晚大少爷去英国总会,身边只带了陈三,离开时说是衣服落里面了让他进去拿,结果就......”
“信呢?”林铭贤问。
万秘书连忙掏出信。
看完,林铭贤沉着脸说:“把志远叫过来。”
不一会儿林家二少爷志远就来到了楼上。
“爸,什么事啊?”志远一脸茫然。
林铭贤将信笺递了过去:“你快看看,这是俊业的笔迹嘛?”
看完信志远吃了一惊,眉头微蹙:“不错,是大哥的笔迹......爸,您打算怎么办?要不要通知巡捕房?”
“不,不要轻举妄动。”林铭贤沉吟片刻道。
接着他写了张支票递给志远:“去银行取两百根大黄鱼,分装在两个箱子里。”
......
此时大洋彼岸的纽约港,一艘插着星条旗的豪华邮轮“杰克逊总统号”正缓缓起航,扑向了无边无际的大西洋,这艘邮轮的目的地是号称“东方巴黎”的魔都。
邮轮上大多是金发碧眼的欧美人,也有少数亚洲留学生。
这天夜幕降临后,二等舱里少文正在整理床铺,睡在下铺的一名青年男子道:“嗳,今儿晚上开化妆舞会,你去么?”
少文笑了笑说:“我又不会跳,去那里做什么?还不如躺床上看书舒服哩!”
“就因为不会才更要去呀,咱这喝过几年洋墨水的人连华尔兹都不会跳,说出去别人还不得笑话啊?”
“呵呵,哪那么多事啊!”他躺在床上,边盯着书边心不在焉地说。
“嗳呀,别看了!你陪我去一趟吧,快开始了都!”徐子昂一把夺过他手中的书。
“嘿!”少文白了他一眼哭笑不得:“你徐子昂先生有手有脚的,自己不会去呀?”
“人家没去过这种场合,有点......有点不好意思。”
看他略为腼腆害羞的样子,少文叹了口气,和他一径来到了舞厅。
参加舞会的人特别多,挨挨挤挤的,台上正上演莎士比亚的经典戏剧《仲夏夜之梦》。
舞台上,荷米亚的父亲面对女儿的忤逆,暴怒地要用雅典的古律法处死她……
荷米亚正瑟瑟发抖时莱赛德上场了。
莱赛德:“Sweet Hermia,my love,what’s going wrong? Let me wipe your heart-breaking tears!”(甜美的荷米亚,我的爱人,怎么回事?让我擦掉你那心碎的眼泪!)
荷米亚:“My father said that unless l marry Demetrius, or he’ll be put me to death,what can I do?”(我爸爸说,除非我嫁给狄米崔斯,否则他将处死我,我该怎么办?)
众人都凝神静气的看着,这其中也包括少文身边站着的那位穿红色晚礼服的女子,那女孩子身材高挑,梳着半散的卷发,看起来和他们俩年纪相仿,应该也是这批留学生中的一员。
刚开始徐子昂的眼睛只是盯着舞台,可不知过了多久,他眼珠滴溜一转,便停在了那位红衣女子身上,视线再也没有移开过,好在那女孩看得很投入,倒没感觉出什么异样。
戏剧表演部分结束后,舞会拉开了帷幕,灯光暗了下来,一曲蓝色多瑙河的美妙旋律缓缓响起。
绅士们向女士们行了个屈膝礼,便拉着她们走向舞池,男男女女们勾肩搭臂,在闪烁的霓虹灯下跳起了华尔兹。
少文和徐子昂则坐在一旁的沙发上默默观赏,似乎和这浓郁暧昧的气氛格格不入。
那位红衣女子,如今正被一位穿着白色西装、戴着厚镜片眼镜的男子揽着,在舞池中央翩翩起舞。
跌宕起伏的音乐将舞会气氛推到了高潮,一些情侣们开始喁喁细语、耳鬓厮磨起来......
华尔兹轻舞曲终了,一曲欢快悠扬的爵士乐骤然响起。大家正跳着,耳畔突然传来一道歇斯底里的怪叫:“他妈的!你眼睛瞎了?”
大家纷纷顿住脚步,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观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