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姒看着走近的人，着实愣了好一会儿。
对方翩然笑着说：“你不认识我了吗？”
唐姒回神，涣散的焦距渐渐凝聚：“我记得你。”
唐姒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跟她遇上。
话一出口，女人也是一怔，脸上的笑容微凝，眼底的沉沉雾霭却是不声不响地散去了许多。
她笑了笑问：“有时间吗？可不可以跟我聊聊？”
唐姒沉思片刻，虽不知对方为何而来，却明白无事不登三宝殿，她这么大费周章的跑来，肯定有事要说。
唐姒点点头，转而跟司机吩咐说：“你先开车到附近转转，晚点我会找你。”
司机看了眼忽然出现的美艳女人，心下了悟，没有多问就先开车走了。
唐姒视线轻移，落在一旁安静候着的女人身上，提议道：“附近有家不错的咖啡馆，要去坐坐吗？”
女人笑得温婉大方：“好。”
咖啡馆就在公司附近，离她们所在的位置也不过几步之遥。
两人一前一后挪步进去，被服务员领着到了比较偏僻安静的角落。
唐姒没吭声，看着对方点单。
直到多余的人也离开了，唐姒才出声：“你特地来找我，应当不单单只是想找我来喝咖啡吧？”
女人轻笑：“你好像一点都没变，还是这么直接。”
唐姒不接话，眸色清幽，神色淡漠。
见状，女人怔了片刻。
她双手交叠，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腕骨，视线飘忽，总是没有个定点，似乎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
唐姒见过太多人，经历过太多事。
见她这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唐姒问得直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找我帮忙？”
她一针见血，挑破了那层窗户纸。
女人脸色微变，精致艳丽的眉眼仿佛拢着一层淡淡哀愁，眸中闪过挣扎之色。
她还有犹豫，气氛无端变得冷凝僵硬。
除却那略带哀伤语气的歌曲外，再无其他声音传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对方深呼吸，似乎已经鼓起了勇气，抬起头来看她，红唇微启，不待她做声，服务员的出现将她好不容易树立的心理防线击垮。
眼看着服务员将咖啡跟甜点放下，女人眉心微微蹙起，似是很苦恼。
唐姒端起咖啡，垂眸啜饮了一口，黑咖啡的淡淡涩意自口腔蔓延，氤氲的薄薄热雾模糊了眉眼，她说：“你不必介怀，两年前，你是唯一对我伸出援手的人，你想要我帮什么尽管说便是了，我会尽力帮你。”
她不喜欢亏欠人情，只要是她能做到的，一定会尽力帮忙。
何况……
在她觉得人生无望，最黑暗绝望的那段日子里，眉妩是唯一一个让她感受到了一点点温暖的人。
就冲着这一点，不论对方要求什么，她都会竭尽全力去满足对方。
女人无奈勾唇，笑容也变得苍白黯淡：“对不起，两年前我还是没能帮得到你。”
唐姒眉眼未动，清冷如旧：“不是你的错，该道歉的人也不是你，何况那些事也不是你能插手的。”
唐姒讽刺地勾唇笑笑，却不知是在笑谁。
她说：“你说吧，你想要我帮你做什么？”
说着，她顿了顿，食指轻轻敲着表盘：“我还有事要忙，恐怕没有太多时间陪你。”
眉妩了然，她来之前便大概了解清楚了这里发生的事。
老实说，这个节骨眼上来找唐姒帮忙是实属不该。
她叹气：“我本不想来麻烦你，但是似乎除了你，好像也没有其他人会愿意帮我。”
唐姒静静等着下文。
眉妩停顿了许久，沉思片刻，还是选择将纠结了许久的事和盘托出。
她从包里拿出了一个信封来搁置在桌面上，轻轻推过去。
唐姒垂眸看了眼，没有碰也没有问。
眉妩仍旧在笑，只是那笑容里带着几分讨好，也带着几分落寞，她说：“你能暂时先帮我保管这个东西吗？”
唐姒心思百转千回，本能促使着她想问缘由，可理智却使她将这种念头彻底扼杀在摇篮之中。
她没有问原因，眸色淡淡凝视着对方那张褪去了张扬变得柔和恬淡的脸。
就在眉妩紧张的心脏都快停跳，生怕对方拒绝的时候。
唐姒开口了。
她一口答应下来，甚至连原因都没有问。
眉妩渐渐放松，笑容也真挚了几分，眼中带着浓浓的感激之情。
唐姒只问：“你想让我替你保管到什么时候？”
很简单的一个问题，却像是戳到了对方的某个痛处。
她脸上血色瞬间消退，眼睫覆下遮住了眸中深色，嗓音悠远仿佛将要消散的云雾：“不会太久的……”
她噎了下，压抑着某种情绪，再抬头时，脸上一派轻松：“如果将来有人找你的话，麻烦你替我交给谢家的二少爷。”
谢家二少爷？
唐姒凝眸想了片刻，终于是想起来了这位谢家二少是何许人物。
她也只在两年前的宴会上听说过这么一号人物而已，还从来没见过对方，所以在眉妩提起这么个人的时候，她还愣了许久。
唐姒带着点不确定：“你是说谢玉吗？”
眉妩轻轻嗯了声，点了下头：“是他，这东西请你日后务必要替我交给他，拜托你了。”
唐姒见她这么郑重其事，直觉上感觉对方有点不对劲。
而且这种东西，她自己交给对方不是比找一个外人更加方便？
唐姒心中疑惑更多，却也看出来眉妩似乎不太想说什么，她也不想强求。
唐姒想了想，没拒绝：“好，我会替你交给他的。”
见她答应，眉妩重重松了口气，就像是心上压着的大石被人挪开了一样。
唐姒陪着她坐了会儿，手机就响了。
她也不是故意激将眉妩，而是真的没时间。
她看了眼对方，微微侧身接了电话，含糊其词两句后挂了电话。
不待她说，眉妩便已出声：“我好像打扰了你很久，你如果有事就先去忙吧，今天真是不好意思，这么贸然来找你。”
老实说，这不像是眉妩会说出来的话。
她跟眉妩虽未深交，但在她的印象中，眉妩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遇事扭捏犹豫，说话如此圆滑得体。
她就好像是被磨平了棱角，扒光了身上尖锐的刺，被现实击垮了脊梁骨，再也无法挺直做人。
唐姒在离开之前，眼神复杂地看着对方，鬼使神差地说了句：“你觉得我没变，我却觉得你变了许多。”
闻言，眉妩眉目怔愣。
只少顷，她勾了勾唇，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唐姒反问：“是吗？那你觉得是从前的我好，还是现在的我好？”
她话中带着深意，唐姒只摇摇头：“这个问题要问你自己，你是喜欢过去还是喜欢现在。”
似乎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一个回答。
眉妩愣了许久，笑容淡淡，没有再回答。
唐姒要走的时候，眉妩也结账跟了出来。
送她送到门口，远远的，便看到不远处有车子停留。
从车上下来的人，身形挺拔，上挑的桃花眼带着风流却在看见她身旁的女人时化为了绕指柔。
男人走近，很自然地挽着眉妩腰身，两人看起来就像是一对亲密无间的恋人。
唐姒只听男人轻声问着眉妩：“都忙完了？”
眉妩朝男人温柔一笑：“嗯，忙完了。”
男人眼神落在唐姒身上，带着点疑惑：“这位是？”
眉妩刚要介绍，但想到她跟唐姒好像也说不上什么合适的关系来，她正卡壳着，唐姒便已开了口：“朋友。”
眉妩神色微变，怔怔地看着唐姒。
老实说，唐姒分辨不清她眼中那瞬间凝聚翻涌的情绪是什么。
只瞧见眉妩对她投来了感激一笑。
她当然不懂，不懂“朋友”二字对她来说有多珍贵稀奇。
男人似乎也感到很惊讶，但还是很善意地朝她一笑，自我介绍道：“你好，我是她的男朋友，谢玉。”
谢玉这个名字，她已经听过一次了。
唐姒面上不显，心中却疑窦丛生，既然是男朋友，那何必还要假手于人，让她来帮忙转交？
她向来不喜欢过度窥探她人的隐私，尤其是她人不愿表露在人前的隐秘。
唐姒什么都没有问过，短暂寒暄过后，她便目送着两人离开。
以至于几天后，在她接到了来自异地的一则电话时，她还僵愣了许久没能消化得了对方说的话。
唐姒压下了手头上所有的工作，订了最近的一程航班赶过去。
等她到时，原先还活生生出现在她面前千叮咛万嘱咐摆脱她帮忙的人就变成了别人手中捧着的一坛骨灰。
眉妩的葬礼，出乎意料地简洁冷清。
出现在葬礼的人寥寥无几，屈指可数。
唐姒心中疑惑只增不减，凝视着墓碑上那张灰暗死寂的相片时，无端地心间一涩。
死了？
眉妩是因为知道自己会死，所以才来拜托她帮忙的？
那天，她没有得到的答案，在这一刻得到了解答。
可她心中的疑惑却只增不减，她不知道眉妩为什么会死，更让她感到不解的是她在葬礼的现场都没有见到眉妩的男朋友谢玉，反而是见到了裴家的人。
看着那两鬓斑白，精神萎靡的老人。
唐姒沉默着，将怀中抱着的一束纯白玫瑰轻轻放下。
她悄无声息的来，又无声无息的离开。
车上，温朝看着唐姒郁郁寡欢的模样，沉吟片刻，小声试探着问：“您…要去看看眉妩小姐的妹妹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