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月姐,为什么上清宗的集会要开在天外峰啊?”
叶庭懒洋洋地枕在美人膝上,两片叶子朝着太阳随便一摊。
折腾了一个晚上,几乎把灵力耗净,他才发现自己晒太阳都能修行这个事实。在一种力竭的混沌中,养气草重复着与生俱来的本能,吸收灿烂的清光,转化绵绵的灵气。
沿街的绿植似乎被有意催化为如春般的新绿,店铺两旁蓝盈盈的水渠枕着白沙,鲜花与市集的条幅相映,若不是苍青的屋檐铺了一层薄雪,凡人即使亲眼来看也想不到这是修道者能在冬天变化出的美景。
“这种小集子,主要还是低阶修士淘换物品的,也有修士愿意带着子女随便逛一逛,哄小孩子玩。闹闹腾腾的,也就是天外峰愿意操办,放在其他峰恐怕妨了大人物的清修。”
“都是些无聊的东西,没有买的必要。”滕老仙在他识海里随意点评了两句。“这些法宝里的微末灵气还比不上那闵如岁的家当。还有,叶小友,我收回之前的建议。”
“什么建议?”叶庭茫然。
“觉得你和这女修很般配的那些。太狠了,找这样的女子做道侣,还不如一心求长生呢。”滕老仙唏嘘不已,显然也是被刚才商沉月的行为震撼到了,刚缓过来。
“孟师叔!”商沉月突然朝着前方店铺的方向挥了挥手。
“小沉月,你也来啦。”一位鬓发灰白梳理整齐,岁数稍长些的女修,从满是绿植的篱笆墙里迎出来,扶过商沉月的轮椅略有些嗔怪地捏一下她面颊。
“怎么不好好在家休养?就算要出来,也应该找个人陪你,自己推着轮椅来多不方便。”
“有人陪我呢。叶庭,来和我师叔打个招呼。”商沉月难得顽皮地眨了眨眼睛,企图萌混过关。
“师叔好,小草名叫叶庭,是一株刚凝神的养气草。”
作为一根草自我介绍后,叶庭举起叶子挥了挥。
“呀,这小家伙都能开灵智的吗?”女修惊讶地捧起花盆打量一番,也笑吟吟地学着叶庭的样子挥了挥食指。“叶小友好,我叫孟婉州,广寒峰培育苗圃的木系修士。今日赶集来在这街上开一家花草店。我与沉月的父亲拜在同一位老师门下,与沉月的母亲也是多年的好友。你今年多大啦?”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叶庭听出了一分慈祥。种灵植的修士似乎都把刚开神智的灵草当做小孩子来疼爱吗?
“小子明年开春就满二十年了。”
“呀,快要长成大孩子了。现在用的土可不行,供不上他的营养。”孟婉州直接从花盆里捻起一抹土灰,摇了摇头。
“师叔,我也是这么觉得。他之前从未接触过灵土,您看以三分佐须土,三分茹根土,再加上……”
说到该给灵植用什么土,两个人热火朝天地聊起来,倒把叶庭晾在一边。
他通宵拍人,困得狠了,不知不觉就靠着篱笆墙昏昏欲睡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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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天热地热太阳,热得老道我直发颤——”
店铺狭窄的街巷里突然钻出一个老乞丐,歪歪扭扭地拿着一直小烟斗,一边咂吧一边往前挤。
胡清正虽然也是单衣褴褛,好歹还干净,这个老乞丐三九寒天里出门,身上不仅只穿着快要被磨成布条的破衣服,那衣服还有一股好大的烟臭味,直熏得路人两眼翻白,纷纷躲着他走。
西北风刮过,他一边打着哆嗦,一边却唱热。看到哪个摊位有好东西都想悄悄凑上去,一副要偷东西的模样,摊主们也都甩着手驱赶他,有大声呵斥的,他也不以为然。
逛到了广寒峰横着绿枝的招牌,他捻起胡子转了转眼珠,缩着小身板超篱笆墙蹑手蹑脚地溜去。
他畏畏缩缩,这世界堂堂正正。
可这世界上的声息,练气,筑基,偶有几个金丹,在他面前却像是轻飘飘的寒风。
冻不着他,却叫他热。
一只枯瘦的手伸进去,拎起了养气草的花盆。
滕老仙缄口不语。
商沉月浑然不觉。
孟婉州隐隐感到哪里不对,回过头看了一眼。
“哎,你!……等等,是逍遥的周师爷吗?!”
“哈哈!不告而拿是为偷,既然你发现我便告诉你了。这小草借我一用!”
倏忽之间,这老道摆摆手便抱着花盆走不见了,声音仿佛从青天里传来,飘得好远。
商沉月起不了身,只能望着那老头消失的方向,两道柳眉盈满茫然与焦急:“师叔,那老仙翁是逍遥峰的吗?为什么突然把叶庭带走了?”
“哎,这老人家,从何说起呢。”养气草从她的店里被人轻而易举地带走,孟婉州也焦躁得紧,招呼了店里的几个小徒弟和伙计去找。
“他比掌门和我师父还要大一辈,也是上清宗的老祖宗之一。偏偏逍遥峰的人都是那疯疯癫癫的样子,这老人家辈分修行都高,偏偏借了保福寺的贷钱,如今被几个镇寺方丈联手追着讨债。”
孟婉州扶着额,头痛至极。
“保福寺的贷好还吗?上清宗替他先还不就……”商沉月还是茫然。
“借了保福寺的钱,就如同被下了魔种。还不完的,只有逃债。逃不掉的,就是死路一条。”
“那他带叶庭去干什么,师叔有头绪吗?”
“多半是卖了养气草去换钱。他最近偷得越来越频繁,广寒峰弟子家传的灵剑,忍静峰拨出来修缮宗祠的款子,甚至连逍遥峰峰主,他自己徒弟的私房钱都偷了。沉月你先别急,这集市上买卖之处,我都派人去盯着,稍等消息便到。老人家行事虽怪,却不至于害他的性命。”
“好。师叔,我应该没见过这老仙翁吧?他看着有些面熟。”商沉月眉心轻蹩,若有所思。
“不,你见过。”
孟婉州摇了摇头。
“在你还很小的时候……教唆晴晴去练刀的就是他。”
商沉月默然。提到这个名字,师侄俩的喉咙间都有些发苦,再说不出话来。
“周出风……就是他?”
“是他。”
“师叔……晴妹现在过得好吗?”
“还是老样子。”孟婉州黯然地低下头,声音含着哽咽。“她过得没法再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