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皎洁明月正悬当空,薄雾从遥远的深蓝色天穹蔓延至足下天外峰冷清的街角。
说来奇怪,一场皮影,叶庭觉得也就片刻功夫,现实里却已经过了至少三个时辰。他们来时是日落,老奶奶走时是月中。
“林师姐,你看到了什么呀?”叶庭实在忍不住好奇,开口问道。为了表示诚意,他先把自己梦里那些云山雾绕的故事讲了一遍。
“我所见的与你不同,但应是一段故事。”
林妙微抱着花盆,在叶庭的指引下向着天外峰苗圃的方向走去。她不乘飞剑,但步下变幻莫测,靴尖点地时如同触着豆腐的表面,凌波微步。
“我所见处,乃是故乡的边境城墙。”
“师姐,是燕国的边境吗?”
“不,我是赵国人。”
这个世界里的国度,似乎与前世古代有相似之处。
林妙微顿了顿,继续讲述下去。
“边境外的草原上,驻扎着不少骑兵。嗯,你问有多少?视野范围内,皆是敌军,看不到草地。”
“城墙上站着一个宽袍广袖,冠冕极高的人,他向着国境中一抓,千万道至臻至纯的先天之气汇聚起来,化为一只光芒耀眼的凤凰,三根尾羽由天曳地。”
“那凤凰在赵国的城墙盘桓三圈,然后飞向了墙外。它所到之处,野火燎天,千里焦土,就在即将扑杀敌军时,天地间又升起一道绿色的宏伟灵气与之抗衡,一时间黑夜亮如白昼,至此处我也醒过来了。”
“这确实是一个故事。”滕老仙笃定地开口。
草原,在他们的皮影戏中都出现了。
叶庭还待细问下去,远处苗圃的轮廓已经出现,隐隐约约有暗红的火光要夜中摇曳。
再近些,他看到商沉月斜卧在轮椅上,披着大氅怔怔出神。她脚下的铜盆里炭火毕剥作响,将皑皑雪地烧出一圈暗色的轮廓。
林妙微走去,直接将叶庭塞到她怀里。
以商沉月练气的修为,竟是到怀中多了一物才猛然发觉有人走近。她低头,花盆里的叶庭完好无损,还高高兴兴地打着招呼:“沉月姐,我回来啦!”
“叶庭,你没事!”商沉月黯淡的眸瞬间亮起来。
她又抬头,炭盆幽暗光线下,林妙微单薄的白衣像一抔余烬,身姿消瘦出尘,纵使同为女子也令自己不由得心生爱怜。但这位师妹不喜生人,也不与人亲近,是七峰皆知的。
“林师妹,多谢你救了叶庭。”
“不必客气。嗯?你还有名字吗。”
这句话却是林仙子偏过头来,问叶庭的。
某株养气草这才想起来,自己的名字忘记告诉师姐了,尴尬地晃了晃叶子表示我有,我真有。
“叶庭,好。那你勤加修炼,别忘了内门考核。”
叶庭本以为她还会接着说过了考核来首阳峰之类的话,没想到林妙微的话戛然而止,也没一句告别。她解下飞剑,道一个起字。布条包裹着露出点点寒芒的剑刃,乖乖飞至她脚下,一人一剑破空而去,只留下快要撕破寒夜般锐利的剑声。
叶庭这才明白她回来时为什么不御剑,这么快的速度,这么冷的北风,真在空气飞起来,自己的叶子怕是要被风拍到一片不剩。
“林师姐!!!谢谢你!!!”
叶庭朝着他离开的方向,吼得很大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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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沉月抱着叶庭的花盆,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谢林妙微,是因为照看这苗圃中的每一株植物都是自己的职责,倒也不是把叶庭看做自己的所有之物。
但林师妹带着叶庭离开时,她确实担心过,对方会直接带叶庭去首阳峰。
人与人之间是不能互相拥有的,人与物却却能。
叶庭是人,还是物?
他救下自己的苗圃,按理说,自己待他应当如同朋友般感激。可他又是一株对于灵植培育者来说如此珍贵的样本,多了解一分,自己在此上的造诣说不定都能更进一步。
她尚且勘不破自己的内心,因此才在这雪夜里一个人呆了许久。
“叶庭,我帮你换了些东西,还有……”
“沉月姐,风太冷,你身体还未痊愈。先回去休息,咱们明天再说。”
叶庭的心底被熨衬得温暖,语气却很坚决。
来这世上,他本不期望会有人在乎自己一株小草,今天却先被林妙微救了一次,又被商沉月等了半个冬夜。
有了值得在乎的人,这个世界于他,就不是水波之于飘萍。
他很开心。
“好,那你今晚不要乱跑,我明天一早还有很多事要和你唠叨。”商沉月推着轮椅,又不放心地叮嘱了一番,才与他挥手作别。
“沉月姐晚安。”叶庭的声音还是慢慢的,控制着欣悦的,一边望着女子的背影,一边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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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滕老师,我们接着刚才的聊吗?”
商沉月走远,叶庭才和他识海中的残魂沟通起来。
“我之所以笃定这是一个故事,是因为你和那丫头的两段,再加上我这一段,能组成一件这世上发生过的故事。用人类的话说,也叫历史。后生啊,你可知道我的真身是什么?”
滕老仙似乎是第一次提到有关自己,他的声音带着苍凉与感慨。
面对历史,点评者也都是苍凉而感慨的。
“晚辈曾经隐隐推测过,前辈对于灵植修行如此熟练,又一口一个人类,是否也是一位灵植界的大能……?”小叶思索了许久,才组织好语言。
“哈哈,灵植!这灵植都是由人类栽种的,因此才起了个名字作为统称。人类自恃万物灵长,便喜欢这个字,但我等植物生于天地之间,本不分贵贱,何必要用人类的名字!”
他这番话说得潇洒狂放,让叶庭听了也心胸激荡!
“前辈说得正是。草木安自由,何须美人折?”
滕老仙咀嚼着叶庭脱口而出的前世诗词,忍不住放声大笑。
“不错,就是这个道理!我的真身,现在不便告诉你太详细,但确实是植物,而且不弱,但比起这片大陆最强的木系修者还远远不及。”
滕老仙顿了顿,难得郑重地说下去。
“这皮影戏中的,便是若干年前他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