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冯七手摸着面前的画卷,像是久识一般。说话也没那么利落了。
“你这画是从哪里来?”冯七眼睛中有惊喜,也有惊恐。
李正道察觉到他的神情,说道:“这又不是什么名贵字画。是一个拓本而已。”
冯七知道这小子不识货。他见多识广,当然认得这幅天地玄诀图。即便是拓本,也价值千金。他回道:“当然是拓本,原画你哪里拿的到!”
李正道问道:“你知道原画在哪里?”
冯七侧目,见李正道双眼有光,默默忖度:“这小子原来是奔着原画来的。”
他说道:“你问原画做什么?”
“当然是有用?你知道就快些说。”
“这《天地玄诀图》可是道门的绝宝,你要问我藏在哪里。我只能知个大概,几年前有人传,这画流到紫禁城里了,具体在哪里,得你去探。不过大内森严,你得有本事进去,再有本事出来。”
李正道志得意满的笑道:“小道爷的手段多着哩,闯个皇城不是难事。”
冯七见他这般豪气,哈哈笑道:“小道长果然气盛,这个朋友我得交。不知家门在哪?名讳是?”
李正道撇着嘴道:“有缘自会再见。多谢了。”
冯七赶忙拦住:“小道长莫急。我冯七交你这个朋友,就该有个朋友的样子。实言相告,可不止你一个人在找这画。”
李正道却是被这句话给引住了,回问道:“还有谁在寻?”
冯七笑道:“那你得问,为什么寻?”
李正道听他又这般多舌,略有怒色道:“你说还是不说?”
“莫要心急!”
李正道寻见冯七那鬼脸色,就知道他心中没安着什么良心。从他嘴里撬话问信,都得需要金子。空口白牙套不出半句真话。
“我就明说了,小道爷你这么有本事,可否随冯七去趟鬼市?做个买卖,要是成了,关于这图纸,我还有更多可以告诉你的。”冯七说完这话,开始品茶,他肚囊子宽,知晓的事情多。
他心想的是:“这年轻人想知道玄诀图,就一定会答应自己。”
但他还是错估计了李正道。
小道爷根本不吃他这套,收起画卷,搭手称了句谢,拉起灵月便出了冯七的铺子。
冯七错愕的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高喊着:“你肯定还得回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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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正道和灵月两人穿街过巷,在一家面馆坐下吃面。
灵月问李正道,怎么不肯和冯七交朋友。李正道说自己信不过他,嗔怪冯七太爱钱,交不得朋友。
他一边说一边把自己碗中的牛肉夹了过去。灵月心里一暖,嗅到了哥哥的味道。
李正道对于感情的神经不太敏感,见灵月望着他,以为自己脸上长了东西,便伸手四处去摸。
灵月嗤地笑着,越笑越停不下来,这笑让李正道慌了,他不懂她怎么就开心成这个样子。
“你笑什么?”李正道挠头问道。
“开心就笑啊!”
“有什么开心的?”
“没什么开心的事。但我很开心,所以就笑了。”
“不懂。女孩子好奇怪。”
“你不懂。但女孩子不奇怪。”灵月笑着说。李正道觉得她很好看。便又在心里练习那句夸赞。
“你带着我是不是不太方便。”灵月把李正道从混乱的思绪中揪出来。
“什么?”
“你要去做自己的事啊。我又不会功夫,也不会道法。是不是带着我就不方便。”灵月忽闪着眼睛问道。
李正道点着头回道:“我可没有周青安的本事,拖着你四处走。”
“你这话说的,我就不爱听了。”灵月眸子一垂,有点不高兴。
李正道笑道:“怎么不对?那皇城又大,守卫又多。万一有个闪失,把你丢在里面,我该怎么办?”
灵月的脸怦得红了:“什么怎么办?”
“你怎么办?我怎么办?”李正道心有什么就说什么,不懂暗语。
灵月听了默默点头:“那也好。不碍你事。”
李正道嗯了一声,但又觉得好像不对,跟了一句:“不是碍事。是怕你有事。”
灵月笑了,喝了一大口汤。开心道:“那我就附近找个地方等你,好不?你早去早回。”
李正道拍拍胸脯,还是那副自信满满的英气,他说道:“小道爷通天的本事,找个画也不是事。”
突然间,长街上,马蹄铮铮,铜铃脆响,有人高呼着:“八百里加急。捷报!林则徐虎门销了烟,全烧了!”
那人嗓子呼哑了,但还在喊,一遍又一遍。这消息不仅是要传到皇宫里,也要让每个人知道,他做到了。李正道算了算,这报奏只比自己慢了不到三天,想必那个林则徐比谁都知道这个消息有多重。
街道两旁的百姓有的听了交头耳语,有的就跟着欢呼。他们的反应要比虎门滩上的冷静许多。快马掠过时,要好一阵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李正道寻着马踏的烟尘,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去哪了。
在京城,地方虽大,但永远觉得小。
“走!去找个住处。”李正道对灵月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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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生一的夺天阵亮了将近三天了。他身体里的混元真气,开始有些许凌乱。尽管他总是打坐凝神,但每天都要更换的护灯神莲是他的坎。
所以,他总念着狐九爷的好,要不是那只狐狸给自己调血理气,能摆夺天阵,是痴人说梦。
这两天,皇宫内也静的出奇。唯独道光帝如坐针毡,隔几个时辰便来斋宫门前徘徊。他按着郭生一说的日日焚香,不敢丝毫怠慢。
那群未亲眼见“郭生一斩妖猫”的谏臣,开始蠢蠢欲动,上书的折子都拟好了,要参奏当今圣上。殊不知他们救不了大清,真正救大清的人也不在金銮殿上。
谏官以为大清的圣上重蹈了明朝皇帝的覆辙。迷信仙术方士,在斋宫摆个阵法。实则上,于事无补。
这群官吏,多半是缓和派,也多半是保守党。他们欲将此事化为攻讦与自己政见不合的同僚的噱头,相互倾轧。
道光帝深知,在斋宫的这场法事,众官眼中像是一场政治作秀。他存在着,就是为了给林则徐广州续命,烟祸到底要不要除?或者要不要以林则徐的方式除?在广东那边是暗流涌动,在京师更是暗流涌动。
军机处的急奏一日不呈广东的消息,三日不呈广东的消息。
“难道广州的官吏都死了吗?一道奏折都不给朕。”道光皇帝急,他除了日日焚香,最常去的就是供着列祖列宗的太庙了。
他难以安寝已经月余,御医们无良药、难下方。治皇帝病的最佳药方在广州,也在斋宫。
那些主张弛禁的,那些上书劝谏在斋宫撤掉法坛的,现在都在门外候着。文武百官这是要寻着史书上死谏的典故,给他来一出“逼宫”了。
道光一直告诉自己不能做个罪人。
“若是林则徐成了,我就砍了那个老道。若是林则徐败了,我就砍了林则徐。我得对门外这帮吃着皇粮的狗奴才有个交代。”他早就这么想了。
第四日大雨又至,大雨之中藏着大风。
灯阵的烛火忽闪着,大风疯狂朝着门窗抽打,好像就是奔着斋宫来的。
郭生一心不是很定,他总是有不妙的感觉。
“师父说我是逆天而为,难道天真的要惩罚我吗?”
突然,也不知从哪旋进一股风吹的八位烛火,摇摇欲熄。这股风寻着八卦灯阵,走了一圈,但都没将烛阵吹倒。
郭生一料到下一个就是护灯神莲了,这万不能出事。
风猛地砸了过去。郭生一处乱不惊,脱下道袍立在灵灯之前,风打在上面,像是一拳捶在水中,波纹四散。
还没等郭生一喘息,屋门喀嚓一声震开,一只蓝手如同蟒蛇爬行,在半空直直向七星宝灯抓来。
郭生一急忙将道袍倒翻,那在只手快要抓到灵灯之时,罩盖上去。一见到道袍,蓝手便像遇着烈火一般,哧哧后腿。蓝光迸闪退出门外。
郭生一不敢穷追,踏步合门,又把内闩卡好。
这面道袍能吓退邪祟,最奇之处便是他的内里用朱笔画着三清却妖符。既是御寒的衣衫,还是吓鬼的灵符。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郭生一心有余悸。为万全之策,他掏出酒壶,含了一口烈酒,吐在道袍之上沾湿,又将其拍打黏在屋门之上。
那只蓝手不知道是什么,但他的意图却很明显,就是奔着七星灵灯来的。若不是他这次眼疾手快,夺天阵怕是功亏一篑了。
“是什么妖怪?或者是什么人想要夺灯?”郭生一所不安的是藏在暗处的凶险。
他继续打坐凝神,脊背已经被汗水浸透,胸间闷痛。
窗外雷声大作未止,暴雨愈大。这屋内灯阵看上去还是无恙,只是不知道外面世界,是否凶险异常。
第五日.......
郭生一双手凝聚混元,不久成为莲花之状。可这朵莲花的形态比之前弱了几分,似乎禁不住风雨飘摇。
他在心下一直默念:“要熬着,熬到第七日,就好了。”环顾八卦灯阵,离位的大火熊熊而起,坤位泥沙如河。
他怅然闭目,养精蓄锐。那块封在门上的道袍,这两日一直护着斋宫正门,还算是相安无事。但他不知此时,京城中飞奔的快马,已经将虎门销烟的急奏传来了。
.........
道光帝捧着奏折的手一直在颤抖,朝臣们扶跪在脚下,山呼万岁,那气势好像是开朝的圣君接受膜拜一般。
道光帝拊膺长笑,那颗长在自己江山上的瘤子终于被剜了出来。他能安睡了。
“痛快!痛快!”他这几声痛快,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
揣摩圣意,向来是从官为政的必修课之一。这些“国之栋梁”在不久之前还在太庙门口,跪请圣上,革除林元抚钦差一职,改由他人接替。现在这封奏折却重重打了他们的脸,脆响生疼。
这是一种宣泄,道光帝胸中的不快,随着这两句,一吐而净。林则徐不光救了他自己命,也救了他的天威,他想不好要如何赏他,赏他些什么也不为过。
不行!朝臣们需要搬回一成。他们不能让太庙门前的那次本该记录在史册的谏君,变成淹没在洪流中的闹剧。绝对不行。
“皇上!林元抚当赏,可那斋宫里还有个闭门摆阵的老道呢?”
道光不知道底下是哪个老臣上奏,他眼神阴鸷地划过龙殿之下的花翎顶戴,龙心震怒。他忍着:“你们看不得朕高兴吗?你们就看不得朕高兴吗?在龙殿上指着鼻子骂朕!”
他一把将林则徐的奏折,摔在龙阶之上,众臣惶惶齐言:“奴才知罪!”
他愤怒,心里就像烧着火苗,有人在往里面添柴:“你们知罪,你们何罪之有?”
“明天就把那个神棍,拖出来给我杀了!”道光帝有些歇斯底里,他的手狠狠的拍着龙椅,震得龙殿无人敢言,落针可闻。
道光帝并不恨郭生一,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痛贬陈词,他要背起来。那帮臣子却心满意得的走了。
“我非得把你们都杀了!”
第六日,雨过天晴......
郭生一用真元打出最后一朵护灯神莲的时候,一定不知道。不久之前的廷议,他这个毫不相干的人,成了牺牲品。
他不会占卜,也不会算命。只想凭着善念做次好事。
“逆天而为,你该遭此劫。”寒山雪在他出山之前,对他的劝告,或许很快就要一语成谶,然而他却毫无察觉。
他被八道光阵拢在中心,等着夜幕在此降临之时,凝聚护灯神龛。功成之后,遁匿玄诀图内,潜心修行。心念如此,嘴角挂笑。
夜幕很快降临了,斋宫之外的高墙,正有一个黑影俯视着紫禁城的方圆。
那黑影不是别人,是凭着道术,进皇城如若无人的李正道。他呆呆的望着夜空下,那圈八卦光阵,仿佛要把自己吸进去一般。
“应该是有道门中人做法施阵!可为何这院子的四角周遭,妖气冲天!”李正道默念着,他身体内的阳血、混元在躁动着,一颗好斗的心怦怦而动。
八卦光阵的外侧,几十重黑气,如万马奔腾,洪流波涛,朝斋宫而来。邪风贯天彻地,拿鼻子都能嗅到,这风里裹着浓浓妖气。
黑气推着一股浪,皇城的青砖,起伏上下,仿佛那地下游着数十条大蛇,速度由慢而快。
李正道眼中的赤红微微亮动,也许只是一时的斗狠之心占据上风。白影飞闪,现身于黑气渐渐包围的垓心。他念念有辞:“是哪里来的妖人?”
黑气明显犹豫不定,它们停了下来。似乎不怕八卦光阵,更怕那站在中心的少年,因为黑气之中的邪祟妖魔,被一股强大的灵气逼得不敢再动,那灵气正来自李正道。
“吃了你,吃了你!叽叽叽!”突然有一重黑气散尽,窜出了数百只长双翼的老鼠。
他们会人言,牙齿皆是倒刺状。一边怪叫着,一边密密麻麻的向李正道扑咬过来。
李正道左手打了一个法结,将一道灵光附在右臂,几大步冲向鼠群,短兵相接,既不遮拦,也不惧怕。举拳便打,那右臂振出的灵光,照的天亮了片刻。
轰隆一声那些会飞的鼠辈,全部碎掉,尸首七零八落。
“我除你们这群害虫,连术都不想用,若是半拳能打死,多用一拳都是浪费。”李正道狠狠说道。
没说错,他右臂的灵光还微微发亮,方才明显没全力。
有些坏妖擅钻空子。他们见李正道背对,便从身后突袭而来。
黑烟炸散,两个无面人冲将出来。这俩头前头后,雪白一片,有手有脚有身躯。攥着两根长藤鞭,趁着李正道没回身,撒手抽了出去。
李正道连头也没回,右臂一扬,灵光晕开,藤鞭沾着灵光,像被引燃的火信,刺刺拉拉朝无面人回追,速度奇快。
那两人掉头便跑,结果却是玩火自焚,火烧到他们屁股,两声沉重的爆炸声,把二位送到夜空中,翩翩而落,无一幸免。及至坠地,他俩的肤色和包公没甚区别了。
两道黑烟散了,就有新的漫上来。
李正道拱手,挑衅地说道:“诸位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