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阁内,香火已经烧进。
郭生一推开掩门,气喘吁吁以至不能言语。他万没想到自己会有丧命之危,甚至可能会牵连老师寒山雪。
他手打案桌,气血倒转,如果此时有人打他一掌,登时可以溅血三丈。
郭生一调气运血,忽然觉得乾元阁内有白影在梁间闪动。闭住呼吸,便听见这屋内还有旁人。那人不肯现身,说明并非仇敌。
他顾不得许多,此时只想着取下《天地玄诀图》,赶快逃离乾元阁,不然皇城禁卫的铁刀,将会把自己剁为肉泥。
郭生一不禁寒战,他转身进厢房,抬头望,却傻在原地,那挂着长卷画图的墙壁,此刻空空如也。
郭生一顿时明白,回头怒目望梁上射去。
只见一个少年剑眉赤目,穿一身破褂子,正在梁间看着自己傻笑。
那少年正是李正道。
“老道友,那八卦阵是你施展的吧!”李正道憨笑说道。
郭生一见他怀中抱着卷轴,已经料到故事。指着李正道说道:“是与不是,和你无关。把你手中的画卷还我。”
李正道哈哈一笑说道:“你这老道脾气好大,我可救了你,还要讨你杯酒呢。”
郭生一听了这话,反倒一怔。心道:“原来那晚是他在帮我护阵。”
他拱了拱手,语气焦急:“多谢少侠,改日再备美酒。你快把画卷还来,不然我有大祸了。”
“那可不好,你那阵法我没见过。本事应该比我强,我藏在梁间不走,就是问你讨教几招!”李正道哪里晓得郭生一遭遇,不分轻重,就是不给。
逼得郭生一讲不得道理,轻功一踩,脚搭悬粱。
这两位,一老一小,屈身半卧,静息凝神。郭生一知道自己受不得一掌,上来只是佯唬一下。
他说道:“我和你无甚冤仇!你在斋宫外助我护阵,我心感大恩。但你若不还我画卷,性命休矣。”
李正道掂量着手中的卷轴,一脸疑惑:“话说这图与你有何关系?怎么还会要你性命。”
郭生一被他问得心烦,耳内又忽然被一阵隆隆步踏之声惊吓,那京城的卫军离这里不到几里了。再不夺卷,后果哪堪设想。
“你给还是不给!”郭生一浑身火气,牙齿都要咬碎了。
李正道坏笑道:“不给,赢我便给。”
“你坏我事!”郭生一怒喝,伸手便朝李正道怀间抓去。
李正道回手搂住梁柱,把身子往下一沉,围着打了个转,又跳到另一侧,两人隔着木柱,郭生一想拿画卷更是难一步。
李正道冲郭生一鬼脸怪笑,激的郭生一心头火起。竟然强行运气,朝着那根搁在他们中间的柱子拍了过去。罡风透过,震得李正道横飞出去,砸到墙上。
李正道也没运混元气护着自己,这一下打疼了他。
他想起势还手,却猛的发现对面梁上的老道口中喷出好几口鲜血,横溅梁上。身子一歪,从空中坠下。
李正道眼疾手快,蹭的一下从梁上落地,接住郭生一。手臂触到他,浑身寒冰,这才知道他已经气尽血凝。
此时必须给他灌入阳火续命。李正道点住自己眉心,取出眉间火,分别按向郭生一的肩额。三束金光,通透全身。郭生一体血回暖。
“你这老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故事?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李正道不解问道。
郭生一满面痛苦,向他诉道:“不解释了。你若不还我图,便赶紧带着图离开这里。皇帝已经派人来了,他要烧掉这画。我死不足惜,你得保着它。”
李正道一惊,回道:“咱俩一起走。”
郭生一摇头,再无力气说话。
李正道心知这老道脚下已经跟不上劲力,想要逃出这偌大的紫禁城难上加难。
他四下观瞧,见乾元阁内有一鼎铜制巨型云鹤盘龙香炉,一时暗计心起。夹住郭生一,往香炉那边奔去。
李正道掌力惊人,推开香炉顶盖,把郭生一抛了进去。旋即说道:“老道,我一会帮你把盖顶合严,你万不可出声。”
郭生一知道这年轻人有意救他,心下感激,可声音弱得难以闻见,只得轻拍两下铜炉。李正道领会其意,又将手中画卷丢入香炉之内,说道:“你收好。等待会寻你的卫兵走了,你在逃命吧。”说罢,又将盖顶封住,真是好一个严丝合缝。
李正道藏了郭生一,跳出乾元阁,一路向神武门走。
背上的画卷,沉甸甸。
他方才唬那老道,把那卷拓本给了他。既要回昆仑复命,又不忍心见那老道心冷,只得出此下策。
.........
紫禁城的卫兵撞开乾元阁的大门,屋内没有半点人气。领头的大人,唤了句:“仔细搜!”众兵卫便开始了翻找。
厢房之内的画图已经没了,所有人都心以为是妖道快了一步,带着那张画卷逃跑了,不免意冷。如此一来,邀功的机会便没了。
兵差皆无所获,领头人大怒言道:“让京城各门的守卫,看好了。今天就是从地缝里,也得把那个妖道给我抠出来。”
“咳咳咳.........”
香炉之内突然传出闷咳之声,众兵差都屏息凝神,立耳静听。
郭生一在香炉之内,已是口吐鲜血,一股急火顶冲,心肺俱颤。
他借着香炉孔射击的光亮,展开手中的天地玄决图,却发现这竟然是一张假画,霎时气血上涌。阵咳几声,身体没支住,斜靠下去,香炉又是一声闷响。
兵差门寻得是眼前铜炉之内传出的声音,纷纷上抢,推开盖顶,将炉内沉沉欲死的郭生一拉将出来。
领头的兵差自得狂笑道:“量你一个妖道能有多大本事。不还是被我所擒。”
他说话也不解气,抬脚踢向郭生一面颊,登时口鼻出血。
他已是气若游丝。手中依然没松开那幅拓本。
其余的众兵差见郭生一如此,更是暴戾不堪,他们对着郭生一毒打,浑身的骨骼啪啦脆响,不知折了多少关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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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正道得了真迹玄诀图,在皇城墙檐疾驰。心中总觉不安:“那老道不会被发现吧。那个香炉还挺大的。要是被发现了会怎么样?被杀掉吗?”
他越想越觉得把郭生一抛弃在那里有些不仁不义。步子也缓了下来。
“不如我回去救他一命。这样便是救了他三次。三命换一张画,总是可以的把。”他想着,手拍了拍身后的画卷,觉得此是可行。
“可我回去要是也被抓到,那岂不是误了大事,还丢了性命?”他犹豫不决,索性盘坐报臂,凝眉沉思起来:“还是先回去看一下,那老道虚的狠,万一没被抓到,闷死在香炉里。我也很难过。”
说做便做。
李正道转身运步,踏风往乾元阁赶,过了半程,便看见两队穿着黄马褂的兵差拖着浑身是血的老道,正往外走。
“遭了!还是被找到了!怎么这么不小心!”李正道伏在墙头,一阵扼腕。
他看那老道此时鼻青脸肿,似是没了半点气息,双脚拖着地,鞋已经磨破,脚伸在外面,不知被这样拖着行了多久。
手里那幅画还紧紧握着。
李正道一路尾行,队伍在午门停了。
身穿紫袍的公公,念了一道圣谕,说的是什么言语不甚明了。随后便两方交接,老道被几个彪悍雄壮的男子扛进了囚车,轰轰隆隆使出了紫禁城。
他继续追行,那囚车穿闹市,走街巷,最后在菜市口停了。
周遭百姓不知这位是哪来的死犯,便唤着四下邻里,站在旁侧观瞧。
西鹤年堂的老板没听说出红差,连监斩官的棚子都没搭。等着行刑大队一道,兀自吃了一惊,还以为是来菜市口拿什么要犯。
“连个监斩的都没有!这人死的草草!”站在土堆上的人,低声暗语。
“看着土鳖子老道,就知道估计是行妖作怪来着。扰乱朝纲!”
李正道匿在一角观瞧,那老道手捆着麻绳,被拖到一块空地之上。
身旁站在一位粗壮的汉子,手臂上青筋虬结,端着一把鬼头大刀。有人碰上三盏茶杯。
一杯是水,汉子饮入口中漱口喷出。
二杯是酒,含进嘴里不咽,吐在大刀之上,这叫烧刀
最后一杯是茶,举杯饮尽。挥刀便向老道项上砍去,鲜血飞溅,人头落地。
他怀中的七星灵灯抖落出来,被官兵们用脚踩碎,一点骨架都没有余下。
郭生一至死也没再说一句话,只是手里攥着那幅《天地玄诀图》的拓本。
周遭的百姓举手欢呼,笑语盈盈。李正道疑惑不解,这些人的神情和虎门滩上的那些人何其相似。难不成杀人也能有这般快乐吗?
他侧身从人群中挤出,天色沉沉如坠,雷云正从南天压过来。一路快行,赶雨将至,回灵月住处与她汇合才是。
他在窄巷间穿行,人烟僻静,多是之秋。
又见到那个老道被砍了脑袋,这位小道爷心中多少忌惮。越走越疾,也不知心里惦记什么。
忽然间,他肩头被东西撞了一下,回身观望,有一个穿着夜行黑衣的人,伸手正扯住自己背上的画卷。李正道翻身向那人手腕踢去,黑衣人松手,用掌力化掉这次踢击。
李正道不知这黑衣人何时来到身后,只晓得她要夺自己背后的《天地玄决图》。
两人在窄巷中对立,谁也不先出手。虽是蒙面,李正道见那双眸子,总觉熟悉。但又不知道在哪见过。黑衣人似乎也有察觉。不敢在与他多看,举掌便朝李正道打来。
两人一连合了一十六掌,这黑衣人的掌法阴柔绵劲,看似不狠辣,但每一掌都含着真气。
李正道接了几招,便测得深浅,他一定也是道门中人。黑衣人见李正道拆招正妙,画掌为拳,猛冲一记。
李正道心头一凛,忙翻手招架。这一拳击在小臂之上,筋肉拧了几节。拳力又全没了方才阴柔,一股龙虎之力灌透进来,让李正道摸不着头脑。
那黑衣人勾拳、暗拳、侧拳,又一连打了二十招。李正道为了拆他招式,只守不攻。黑衣人看透他心思,拳掌并击,一朝面门,一朝肚腹,让他顾头顾不得尾。
李正道运动混元气,也是掌拳相碰,两人如有引力一般,吸在一起。阴阳之力相互交融。李正道极为不可思议,这两种力竟从一人体内流出,这还是他第一次见。
但李正道和他对了一会,顿觉心冷。只因那阴阳两力,正缓缓化掉他体内的混元之气。待他化尽混元,两力窜入,必定气血大乱。
正是慌神之间,自己背后又被一股力道撕扯。绑身的画卷脱落,一道黑影窜上高屋,手中是方才从自己身上盗取的天地玄决图。
见另一人得手,李正道面前的黑衣人撤掌藏拳,也往高屋纵去。
李正道纵轻功上屋,去抢画卷。两个黑衣人,将画卷易手。换由另一人与李正道缠斗,另一人则蹬风而行,遁匿在瓦舍之间。
这黑衣人的招式和那人又是不同。他只避不打,待同伙跑远。便从怀间投出一道黄符,炸出一团黑烟,也兀自逃窜了。
李正道不想深追,这两个人深浅难测。
这两日他斗法颇多,不宜在节外生枝。他此时不慌,并非不想夺回画卷,只是他暂做缓兵之策。
那画上已被他滴入灵血,待他调整好,再用扶乩追踪之法,便可以找到。
他徐步往客栈走,夜色浓浓,他只觉得那两人的气息颇为熟悉。但出招和用术又都没有见过。
直到灵月站在阁楼唤他,他才醒过神来,回身望去,他已经沿着屋瓦墙脊走了很远很远。
“小道长在呆什么?”陈灵月问着,眸子里映着月光。
李正道挠头,回道:“没什么?你怎么还未睡?”
“你一走便是这么多天。我还以为你忘了我呢?”
李正道欺身轻纵,跃上阁楼,坐在围栏之上。哈哈笑道:“我把你丢下,你怕是都回不去昆仑山。”
陈灵月脸色泛绯,轻声言道:“那......那怎么办?”
李正道见了陈灵月这幅模样,笑道:“不如我教你些道法,你好防身!”
陈灵月摇头,眼睛忽的盯着李正道看,说道:“小道长不保护我吗?”
这话问着李正道全身一怔,傻傻憨笑:“又不得时时刻刻在你身边。”
陈灵月黯然有几分失落。
夜云遮住了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