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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眼皮跳了一下,又跳了一下……

张明亮放下笔,扯了扯眼皮,又揉了揉眼睛,侧过头,看到了窗前玉兰树上那白里透绿的花苞,看到了两只在玉兰树上跳跃着的小鸟……看着窗外一片盎然的春意,想着支行蒸蒸日上的业务,他刚才那莫名的不安一扫而光,心情也跟着明媚起来。

H行青山支行成立较晚,但发展迅速,经过十来年的追赶,存贷款已达到一定的规模,在青山同行业之间虽然还不是名列前茅,却大有后来居上之势。特别是银行股改之后的这一年多里,业务增长更是突飞猛进,存贷款当年的增长量已稳居青山同业之首。上个月,副行长何小年又揽进了江北冶炼公司这个大客户。公司在支行开了户,贴了现,存了款,又质押开了银行承兑汇票,带来了多方面的业务和收入,还将……

“张行长!”张明亮正想着下一步怎么服务好冶炼公司,扩大公司在支行的业务品种和份额,猛然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从办公室门口传来,忙扭头一看,只见一个戴着眼镜、穿着法官制服的中年男子径直走了过来,不等他说话,就指着后边一个同样穿着法官制服、面容清朗的高个中年男人说:“这位是我们岳北中院执行局的刘志高副局长,也是冶炼公司货款拖欠案件执行组的组长。”又指着刘志高旁边一个又矮又瘦的四十岁左右的男人介绍道,“这位是煤化厂财务科的于小财科长。”

张明亮扫视着众人,有点莫名其妙。

“张行长,这位是我的同事成大为,也是本案的现任主办法官。”刘志高指着戴眼镜的法官,朝张明亮点了点头。

张明亮忐忑着站了起来,忙着让座,递烟,倒茶。

“张行长,我们今天来,是要请贵行协助我们法院,将冶炼公司拖欠煤化厂的货款执行到位。来之前,我们已经做好了充分准备,我的同事屈光宗法官正在楼下……”

过道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成大为扭头一看,忙问出现在门口的来者:“屈法官,怎么,这么快就执行好了?”

“还没有。”屈光宗喘着气,扬了扬手上的扣划通知书,“营业部的人说,要扣划那笔钱,必须找行长签个字!”

“那好,张行长,就麻烦你签个字,配合我们执行公务!”成大为说着,将扣划通知书递给张明亮。

扣划通知书上写着要扣划走冶炼公司在支行1号账户上的420万元和2号账户上的110万元,全部划到煤化厂的账户上去。

张明亮看着扣划通知书,心底一惊,但随即又镇定下来,将通知书放到茶几上,说:“这个字我不能签。”成大为忙问为何。屈光宗一把抓起通知书,往张明亮手上一塞,要他别啰唆,快点签。

“刘局长,对不起,今天你们恐怕只得白跑一趟了。”张明亮看着刘志高,忐忑道。

“是吗?”刘志高眉毛微微一挑,“为啥?”

“是这样。这冶炼公司的2号账户是一个活期账户,是公司用来接收进账,再转为定期存款的过渡账户,偶尔也用来对外支付,一般情况下账户上是不滞留资金的。1号账户是定期存款,钱都是从2号账户上转过来的,是冶炼公司开出银行承兑汇票的质押存款。”张明亮欠了欠身子,往刘志高那边挪了挪,“刘局长,你肯定也知道,质押款是不能扣划的,所以,今天这个字我真不能签。”

若有所思的刘志高摸着下巴,脸上掠过一片阴影。

“张行长,什么质押不质押,我可不管,只认冶炼公司。”于小财敲了一下茶几,“那账户上写的都是冶炼公司的名字,那钱就是冶炼公司的,我们就得拿走!”他看着刘志高,“刘局长,我看张行长不签字,那就是拒不配合法院执行公务,也就是抗拒法律。我请求你对他采取适当措施!”

屈光宗看一眼刘志高,又看一眼成大为,说:“这事可不能卡在这里,如果拒不签字,是可以采取必要手段的。”

刘志高瞟一眼于小财,翻一眼屈光宗,撑着扶手站起来,冲张明亮挥了一下手,请他一起去楼下看看。

刚才,成大为他们到达支行后,立即兵分两路,一路由刘志高率领直接与张明亮碰面,另一路由屈光宗带领到支行营业厅执行款项扣划,以防泄漏信息,转移资金。

“请你们都立即放下手中的工作,马上站起来!”屈光宗走到柜台跟前,边说边严肃地指点着,“我们是岳北法院的,请你们配合我们执行公务,不得走动,不得接打电话!”

刚办完一笔业务的柳叶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时懵了。她边缓缓站立起来,边扫视着屈光宗等人。齐小红漫不经心地最后一个起身,若无其事地歪站着,斜看着屈光宗。

屈光宗似乎感觉到了齐小红的不屑,却又不好发作,只好从包中拿出扣划通知书,挺直身板,递给柜台里的柳叶青:“这是扣划通知书,请你马上扣划,不得延误!”

柳叶青接过通知书,看了看,朝屈光宗伸出手,礼貌地请他出示证件和文书。屈光宗愣了一下,掏出自己的证件,又让郭大宝和曹二喜将证件和文书拿了过来。柳叶青双手接过,一一核实验看后,边还给他们边说:“屈法官,谢谢您,证件和文书我都核验过了,没问题,不过要扣划这质押款项,就要行长在这通知书上签个字才行。”

屈光宗眉头一皱,愠色随即上了脸。

“法官同志,得辛苦您去楼上走一趟,找张行长签个字。这笔质押款,没有他签字,谁也不敢让划走!”一直斜倚着桌子,两手抱在胸前,似在看热闹的齐小红朝屈光宗笑了笑道:“不好意思,也请你配合一下我们的工作。”

屈光宗横一眼齐小红,又嘱咐了郭大宝两句,转身小跑着上楼去了。

郭大宝举着小摄像机走到曹二喜身边,耳语了几句。曹二喜点了点头,从手提包里取出一份盖了章的空白查询通知书,又对照一个小本子填写好了,交给柳叶青。柳叶青接过一看,暗自笑了,再打开冶炼公司的账户一查,心又揪了起来。

平时热闹的营业厅,此时显得有些冷清,只有郭大宝等人站在柜台跟前,催着柳叶青快点查询冶炼公司账户上的存款。

“好,查到了。”柳叶青看了看查询通知书,放到柜台上。

“1号账户存款余额420万,是银行承兑汇票的质押存款。2号账户户名与账号不符,经查没有冶炼厂这个户名……”捧着查询通知书,曹二喜一下愣住了。

“怎么啦?”一旁的郭大宝一把抢过查询通知书,数落着曹二喜,“你呀,怎么把冶炼公司写成冶炼厂了呢?”曹二喜一看,果然是自己写错了,连忙在查询通知书上做了更正,递回给柳叶青。

此时,张明亮陪同刘志高等人从楼上下来,进了营业厅,往柜台走来。

“查好了。”柳叶青将查询通知书递给曹二喜。

“不对呀,怎么只有几千块钱了呢?”曹二喜嘟囔着。

查询通知书在屈光宗等人手上传递着。

“九点半时钱还在账上,现在不到十一点,钱怎会就不见了?”成大为不解地问身旁的屈光宗。

“没错,九点半的时候,账上确实是有110万的。”屈光宗盯着柳叶青,“肯定是有人做了手脚,转移了资金!”

“小柳,这是怎么回事?”张明亮严肃地问柳叶青。

“我可全是按照他们的要求做的,一直在好好地配合他们,别的什么都没做。”柳叶青一脸的委屈,边说边站了起来,“你要不信,那要他们放录像来看就是,反正他们是录像了的。”

“九点半的时候钱还在,这你怎么解释?”屈光宗说着敲了敲柜台。

“屈法官,刚刚才查询完,你又是怎么知道九点半钱还在账户上?”张明亮问。

“这……这不用你来管,我们自然知道。”屈光宗岔开话题,“我们来执行自有道理,你只管配合执行就行了。”

“难道我们还配合不好?”张明亮盯着屈光宗,“你还要我们怎么配合?”

“怎么配合?”屈光宗将手一挥,“将钱划走!”

张明亮头一昂说:“那不行!”

见僵持不下,在一旁眯着眼睛看着的成大为走过来,对张明亮说:“张行长,那就这样,暂且不说转移不转移资金的事,就先将1号账户的款项扣划了吧!”

“成法官,1号账户的是质押款,不能扣划!”张明亮说得斩钉截铁。

成大为轻轻地摇了摇头,看一眼刘志高,不说话了。

早上,成大为等人开着车一进入双江市地界,便给双江中院执行局的副局长吴启东打了个电话,告诉他今天要去青山县执行公务,将冶炼公司在银行的存款扣划给煤化厂。吴启东在电话中客套了一番,表示会全力支持,并通知了辖内青山法院执行局的伍兴国副局长,请他具体配合。

昨天,成大为从于小财口中得到情报,说冶炼公司在青山的银行有账户,有存款。他立马报告了局里,局里又请示了院里,院里决定由刘志高带队前来执行。成大为本想这回情报准确,又是出其不意,到了银行再快刀斩乱麻,速战速决,准能把冶炼公司拖欠煤化厂的全部货款执行到位,也好了却一桩心事,这么多年的心血和辛劳没有白费,没想到半路上冒出来一个什么质押款,转眼间煮熟的鸭子又飞了,弄得铩羽而归,下不了台面。

刘志高瞟一眼成大为,轻轻一声叹息,要屈光宗将1号账户冻结了。屈光宗愣了愣,从曹二喜手上拿过冻结通知书,白了对方一眼,嘟哝一句,填写起来。

出了营业厅,刘志高站在台阶上,想了想,跟成大为商量着要去一趟青山法院,看伍兴国能不能有所帮助。

伍兴国此时正坐在办公椅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浏览着手机上的信息。清早,他接到了吴启东的电话,要他一会儿去迎接刘志高一行,尽好地主之谊。他电话里敷衍着,心里却不屑一顾。此时,他听到楼下传来的声音,走到窗前,看到成大为等人从车上下来,在院子里四处张望。他若有所思,站定了一会儿,才推开办公室的门,不慌不忙走了出去,走到一楼的大厅,看到刘志高等人正沿着台阶走上来,脸上迅速堆起笑容,伸出双手,小跑着走向刘志高。

“哎呀,刘局长,有失远迎啊!”伍兴国极尽热情地拉着刘志高,边说边往楼里走,“我们吴局长今天一大早就给我打了电话,说刘局长会光临青山,我真是太高兴了,本想去银行那边迎接,也配合一下的,可是真不巧,有个会,脱不开身。”

刘志高笑了笑,客套了几句。伍兴国将刘志高等人领进了自己的办公室,让过座,递过烟,又叫阮小芳过来倒了茶。

“刘局长,这青山县城虽然不大,就一纵两横三条主街,加上十来条七拐八弯的巷子,却是有好几百年的历史,也算是一座老县城了。这里四面环山,西北边最高的山叫青山,青山县的名字也就由此而来。这里民风淳朴,重感情,讲义气,又有习武之风。当年日本鬼子一路西进,就没打进这青山县城。为什么?就因为青山人不怕死,又齐心。”伍兴国说着故意停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当然,如果你对他们好,那他们比你更讲仁义;如果你把他们逼急了眼,他们也是什么都不怕的。”

“是吗?”刘志高呵呵一笑,“看来伍局长果然是个性情中人啊!”

“哪里哪里。”伍兴国摆摆手,一拍桌子,“不过,你们也不用怕,放心就是,这里还有我呢!”

刘志高微笑不语。成大为点头说“是”。屈光宗连连说“那就多拜托伍局长了”。

今天的事的确有些蹊跷。法院的人一走,张明亮就忙把柳叶青叫到办公室,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真的什么都没做。”柳叶青也一脸疑惑,“我第一次查询时,冶炼公司的钱确实还在,但那个法官把‘冶炼公司’错写成了‘冶炼厂’,我就将错就错,告知查无此账户。等我第二次查询时,账上的钱确实没了,我当时也觉得奇怪。我刚才再一查,原来就是两次查询中间那会儿工夫,冶炼公司通过网银把款划走了。”

“真有那么巧?”

“也许就是那么巧吧!”

“嗯,但愿吧!”张明亮点点头,“只是法院那边会怎么想?他们会认可吗?他们又是怎么知道公司账上有钱的,而且那么准确?他们是不是离开了青山,会不会返回来,来了又会怎样?还有,那420万虽然没有划走,却冻结了,什么时候才能解冻?”

张明亮这一连串的问题像是问柳叶青,又像是自问。柳叶青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只是眼巴巴地看着他。他问:“刚才吓着了没有?”她答:“还真有点。”他说:“正常的。”又问:“如果他们再来,还怕不怕?”她稍一迟疑,说:“不怕了。”

昨天,冶炼公司财务部的万长花来支行贴现了115万,临走时,她说今天还要来贴现200万,再将两笔款项一起做质押,开300万的银行承兑汇票。

此刻,万长花正在赶回江北的路上。回想一个小时前的情景,她的心还怦怦直跳。早上,她按计划到支行来办理贴现,刚走到营业厅门口,一眼看到屈光宗和曹二喜,来不及多想,掉头就跑,一上车就催着司机快点走,又赶紧打电话回去,叫公司的人马上把账户上的资金转走。屈光宗跟成大为去过江北两次,她是认识的。

司机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将车开得飞快。路面坑坑洼洼,车子颠簸得厉害,万长花的头几次碰到车顶。司机只好放慢速度。她刚想打个盹,谭顺义的电话来了,问她人在哪里。她说在回公司的路上。

“你是不是去青山了?”

“是啊,幸好我去了,要不这回公司可就遭殃了。”

“怎么?”

“在银行门口,我看到岳北法院的人了。”

“你不是说下午才去青山的吗?”

“康部长说人家催着要给钱,我就上午去了。”

“哦,这样啊。”谭顺义顿了一下,“你要早点告诉我,那多好!”

“早点告诉你?”万长花眉头一皱,“告诉你干吗?”

“哦,没什么,随便说说。”谭顺义见差点说漏了嘴,忙嘿嘿一笑,“你可别想多了,人家也是关心你嘛!”

“关心我?”万长花鼻子一哼,将手机往座位上一丢,任谭顺义一边说去。他说了几句,就喂了起来,喂了一阵也就挂了。

万长花见没了声音,拿起手机,给公司的财务部部长康水田打过去,告诉他岳北的人到了青山。康水田问资金是否安全。万长花说有惊无险。康水田说:“那就好,只要不来江北,随他去吧!”

屈光宗在伍兴国的办公室干坐了一阵,见已到下班时间,看了一眼闭目养神的刘志高,又轻轻碰了一下旁边垂着眼皮的成大为,说到午饭时间了,是不是请伍兴国一块吃个便饭。歪在椅子里看信息的伍兴国一听,坐了起来,将手机往桌上一搁,有点不高兴地说:“屈法官,到了青山,还要你来请吃,这不是打我的脸吗?”屈光宗一脸尴尬地支吾着。成大为抬起头,朝伍兴国浅浅一笑,说屈光宗也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表达对伍兴国的一片感激之情,又说到了青山地面上,自然得客随主便,听从伍局长的安排。伍兴国哈哈一笑,嘴上说“好”,心里却有点后悔,没想到成大为还真顺着来了。

吃过午饭,伍兴国说要回办公室处理一个事情,这边有什么事下午再说。他嘴上说要走,人却没有起身。成大为心中明白,嘴角嚅动了一下,想说请伍兴国去哪儿休息一会儿,但终究没有说出来。伍兴国扫一眼成大为他们,有点扫兴地一拍屁股走了。

成大为不停地看时间,见已是下午两点多了,便拨了伍兴国的电话,却几次都是无人接听。屈光宗坐不住了,嚷着要去找伍兴国。刘志高想了想,示意成大为去。

到了伍兴国办公室的门口,成大为耳朵贴在门上,里头鼾声迭起。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敲响了门。

“敲敲敲的,敲什么鬼啊?”伍兴国揉着眼睛,骂骂咧咧地开了门,一见是成大为,笑容一下就上来了,“哎呀,不好意思,昨晚加班,没睡好,刚才打了个盹。”

“实在对不起,打扰伍局长的美梦了。”成大为说着进了门。

“哪来的美梦哦!”伍兴国让成大为在沙发上坐下,点了一支烟,深吸一口,再吹出来,“哦,你们那个事呀,我刚才回来就一直在想,不好弄,难度还真大着呢!”

成大为点点头,说:“是啊,所以还请伍局长多帮我们想想办法。”

“你们这个执行理由不充分啊!银行那边可是占着理的,这质押款本来就是不能扣划的哦!”伍兴国弹了弹手上的烟灰,摇了摇头,“要不就这样吧,银行就先不要去了,先传唤两个人过来问问,摸个底再说。”

成大为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又给刘志高打了电话。

柳叶青是抖着手签收了自己和何小年的传票的。

张明亮一看传票,忙召集何小年和郭玉梅两位副行长一起商讨如何应对。何小年刚从吴龙江那里搞贷后检查回来,正准备去跟张明亮汇报。郭玉梅则是去了扶贫点,进门还不到两分钟,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

郭玉梅扯了纸巾擦了擦脸上的灰尘,说:“这没什么,别理睬得了。”何小年说:“还是去的好,也没什么好怕的,我们又没做错什么,相信法院也不会为难人。”张明亮点点头,又叮嘱了何小年和柳叶青一番。

尽管有了思想准备,柳叶青还是一路上不断给自己壮胆,一进青山法院的大门还是不由得有些惶恐。进了讯问室,她怯怯地扫了一眼房间正中墙壁上那庄重威严的装饰,还有成大为、屈光宗等人冷峻的表情,心一紧,两腿便哆嗦起来,手心冰凉。成大为观察着她的表情,一口气问了她几个“为什么”,问得她脑子里一片空白,直到想起张明亮的叮嘱,才慢慢镇静下来,将当天发生的事情又一五一十讲了一遍,咬定没有转移资金,1号账户的是质押存款。成大为没辙,只好让她在笔录上签字,放她走。一出讯问室,柳叶青的腿一下就软了,靠着墙站了好一阵,直到看到何小年走了过来才一提气,迎上前去。

何小年心底也不免有些紧张,胸口打着鼓,但一进讯问室的门反倒冷静了下来。他大大方方地走进去,坐好,不等成大为和屈光宗问话就一连几问,问得他们面面相觑,一时无言以对。

伍兴国摇着头,从讯问室旁边的房间走出来,在刘志高身旁坐下,笑着说:“刘局长,你这事情难办呐!看得出来,柳叶青和何小年说的十之八九是实情。”

摸着下巴思考着的刘志高稍稍侧过头,看一眼伍兴国,默然不语。

“十之八九?”成大为不甘地看着伍兴国,“那还有十之一二呢?”

伍兴国面无表情地大口吸着烟,脑子里飞快地转着,想找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既能助岳北法院一臂之力,又不让人觉得自己胳膊在向外拐。

“好吧,那我就死马当作活马医,带你们去一趟银行!”伍兴国瞟一眼成大为,“不过,这事也得看你们的造化了。”

何小年在讯问室落座的同时,张明亮急急忙忙走进了青山县政法委副书记李永嘉的办公室。他意识到冶炼公司这件事已变得非常棘手了,有必要得到地方政府的同情和理解、支持和保护。

听了张明亮的汇报,靠在转椅里的李永嘉坐了起来,笑着说:“明亮啊,看你急急忙忙的,我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天大的事呢!法院要执行就执行呗,反正扣划的是冶炼公司的钱,又不是你的。你不用着急,用不着给冶炼公司去打掩护,更用不着为了冶炼公司而去跟法院对着干,对着干对你没有半点好处,只会有害无益。”

张明亮哭笑不得,只好耐心地跟他解释,说了好一阵,李永嘉才一拍额头,恍然大悟地说:“哦,是这样啊!我明白了,明白了。名义上那钱是冶炼公司的,可那钱是做了质押的,就变成你们银行的了,如果那钱给扣划走,就相当于扣了你们银行的钱,损失的就是银行了,对不对?”

张明亮连连点头。

“原来是这样,那这钱还真就扣划不得了。”

“是呀,书记英明!”张明亮朝李永嘉竖着大拇指,“这事就全靠您了!”

李永嘉一拍桌子,说:“好,我支持你。”

一出李永嘉的办公室,张明亮就急忙拨打青山法院副院长王才智的电话。王才智说他不在,有事找伍兴国就是。何小年的电话又来了,说他和柳叶青前脚回到行里,伍兴国后脚就领着成大为等人进了门。

张明亮走到办公室门口,只见伍兴国坐在他的办公椅上,正前后一摇一摇地晃动着。刘志高在书架前浏览着书籍。成大为站在窗前,出神地看着玉兰花苞。屈光宗靠在沙发上,高高低低地打着呼噜。郭大宝和曹二喜坐在沙发上,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于小财坐在椅子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简短的客套之后,伍兴国对张明亮说:“张行长,刘局长他们今天来,也没别的,全是公事公办。上午的情况我也听说了,你看这里面是不是有误会?不如你把冶炼公司的相关资料都拿出来,给刘局长他们好好看看,看冶炼公司1号账户上的钱是不是真的办了质押,2号账户上的钱今天又是怎么突然从账上消失的。反正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这样也好澄清一些误会,消除一些猜忌。”

张明亮听了伍兴国的话,知道他是在和稀泥,也明白他的心思,如果资料没什么问题,那既给了刘志高他们面子,让他们有个台阶下来,也撇清了银行,给银行解了套。而如果多少有点破绽,法院又揪着不放,那银行的麻烦就来了,事情可能会越弄越大。他想,既然伍兴国已提出来要查看资料,如果不让看,显然是不行的,会让他们越发起疑心,觉得里面有问题;再想,看就看,反正冶炼公司的账目清楚,质押手续齐全,上午的查询又都有时间备注,应该不会出什么状况。这么一权衡,张明亮立即吩咐人准备好资料,请屈光宗他们去过目。

屈光宗领着郭大宝和曹二喜到隔壁看资料去了。闷坐了一会儿,成大为和伍兴国也说去看看。办公室只剩下张明亮和刘志高。

“张行长,看来你还真是一个读书人呢!”刘志高指了指书架。

“哪里,只是摆样子而已。”张明亮朝刘志高一笑,“刘局长才是英俊潇洒,精明干练。”

“过奖了。”刘志高摆摆手,看着张明亮,“张行长是本地人吧?”

“是的,祖宗八代就没离开过青山这片土地。”张明亮望着窗外,看到窗口含苞欲放的白玉兰,看到小河对岸高低错落的房子,看到远处葱郁的山峰。

“好了,现在情况也基本清楚了。”伍兴国查完资料,身后跟着面色沉郁的成大为和一脸酱紫的屈光宗,边说边走进张明亮的办公室,“1号账户上的420万款项有质押合同,也同时开出了对应的银行承兑汇票,是质押存款;2号账户上的110万在查询之前几分钟已经支付,而且支付点在异地,不在青山,更不在支行营业厅。”

张明亮微笑着看着刘志高。刘志高眉宇间掠过一丝疑惑。

“看来今天确实是个误会。不过……”伍兴国故意把声音拉长,待众人皆是一脸困惑地看着他时,又接着说,“420万虽然是质押款,110万也不是银行转移走的,但这质押不能说没有一点瑕疵;至于转账嘛,明显是有人泄漏了消息,这个人是谁?又是哪里的?”他斜着眼睛盯着张明亮。

听伍兴国这么一说,有点昏昏欲睡坐在那里的屈光宗立马打起了精神。

张明亮心下一惊,不知道伍兴国这话什么意思,下一个落点又在哪儿。

伍兴国将张明亮的神色看在眼里,起身踱了几步,又停下来,慢条斯理地说:“我想啊,那420万刘局长要全部划走,还是没有充分理由;而那110万呢,你说是银行转移了吗,你也没有什么证据。至于张行长这边,你看,这样行不行?那110万的事就不说了,反正钱也不在了,又不能说你有什么过错;那420万你说是质押,但存单上写的是冶炼公司。人家要执行的也是冶炼公司,又不是你们银行,那就从420万中划走一半,这样你也说得过去,刘局长也好回去交差,可说是两全其美,各得其所。你们双方各让一步,这事也就圆满解决了。”

“那不行!”张明亮一下弹起来,“这样只是美了他们,却害了我们。”

“我也不同意!”屈光宗猛地站起来。

“对,我更不答应,那420万全部是我们的,应该都划走。”于小财嚷道。

伍兴国并不理会他们,又同张明亮商量起来:“张行长,那三分之一行不?”

“不行,一分也不行!”张明亮寸步不让。

“要不,就请刘局长再让一步,只给四分之一,如何?”

“伍局长,这钱不是我张明亮的,也不是想给谁就能给谁,想给多少就能给多少的。”张明亮看着刘志高道,“刘局长,你们来执行我没意见,能配合的我都配合了。那110万已经给冶炼公司支付走了,我也没有办法。至于那质押款,我能给你吗?肯定不行。那是有规定的,这你都知道,我只能……”

刘志高摆摆手,示意张明亮不必再说下去。

“张行长,冶炼公司欠着煤化厂的钱好多年了,煤化厂早已到了破产的边缘。现在厂里人心不稳,如果这笔款不能执行回去,不仅关系到厂里职工的日子过不过得下去,而且关系到老百姓对政府的信任,关系到社会的稳定啊!”成大为说着摘下眼镜,掏出手帕擦了擦。

“是呀,张行长,这钱的关系大着呐!”伍兴国走到张明亮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是得考虑考虑哦!”

“可是,你们都知道啊!”张明亮摇摇头,十分无奈地一摊手,“这钱不是我不给,而是真的不能给啊!”

刘志高见事情已然没有转圜的余地,起身对张明亮淡淡一笑,快步走了。成大为摇摇头,也走了。屈光宗瞪一眼张明亮,一甩手跟了上去。

快下班的时候,天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屈光宗走进银行营业厅,将一页纸朝柳叶青一扔,哼一声,掉头就走。柳叶青拿起那纸一看,是一纸对支行罚款三万元的通知书,理由是妨碍执行。

车窗外漆黑一片,只有迎面而来的车灯,还有车灯照亮的雨线和车轮激起的水花。依维柯内一片静寂,只有高低起伏的鼾声。刘志高闭着眼睛,回想着这次来执行的曲曲折折。这次来执行,局里本来没人愿意来,更没人愿意当这个组长,后来听说消息确切,院里又说成功了会有奖励,这才有人抢着来。郭大宝和曹二喜就是。屈光宗本来也不在名单之中,另有任务,是争取来的,他说他熟悉煤化厂这个案子,又跟成大为两次去冶炼公司执行过。刘志高一再推脱,但院里还是坚持这回要他领头。动身之前,他还再三问过成大为,冶炼公司存款的消息是否可靠。成大为开始说应该没问题,后来又说绝对准确,可现在问题就出在这消息的不准确上。他瞟一眼旁边的成大为,不由得一声叹息。

成大为实在是太疲惫了,头一勾一点的,身体随着车子的颠簸晃动着。刘志高这一声叹息虽然不大,却进了他的耳朵。他抬起头,睁开眼睛,歉疚地看一眼刘志高,正好与刘志高的目光对上,彼此轻轻一笑。

刚笑过,成大为接到吴启东的电话,问他在哪儿。他说在返回岳北的路上。吴启东说,怎么急着要回去?他小声说,多待一天就多一天的开销,何况事情又没办好。吴启东说,他知道事情不可能那么顺利,又说去冶炼公司讨债的人多,去执行的法院也不少,公司不会没有防备。成大为说,这回麻烦的倒不是公司,关键是那个行长张明亮不好对付,软硬不吃,伍局长还做了不少工作,可他就是死咬着不松口。吴启东说,他可能确实也是有难处。成大为一声叹息,瞟一眼刘志高说,其实如果他能多少给一些,这事也就好办了。吴启东问下一步打算怎么弄。成大为说,看院里的意思再说。

屈光宗突然“啊”了一声,惊醒了迷迷糊糊、昏昏欲睡的郭大宝等人。刘志高扭头看了屈光宗一眼,没说什么。屈光宗尴尬地咧嘴笑着。坐在后排的郭大宝戳了一下他的背,问他好端端的“啊”啥子。他支吾着。郭大宝催着说。他一急说,出鬼了。曹二喜一听来了神,连问啥子鬼,在哪。成大为转过身来,盯着屈光宗。屈光宗嘿嘿笑着说没什么,没什么,说着玩的,边说边抹着额头上的汗。

刚才,屈光宗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朝天上一颗耀眼的星星腾空而去,眼看就要摘到那颗星星了,却突然刮来一阵大风,吹得他一阵飘飘荡荡,最后跌落在地上。

修改完个人贷款新产品的推广总结报告,张明亮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脚,走到窗前,凝视着一枝绽放的玉兰花,又揽过来嗅了嗅。

支行办公室主任杨正奇走进来,递给张明亮一封快递,说是岳北寄过来的。张明亮心底一沉,接过快递,端详了一会儿才慢慢撕开封口。

信封里装的是一份判决书和裁定书,写着要支行追回2号账户上的110万,并连同1号账户的420万在限定时间内划到指定账户,否则支行将承担相应的民事责任。

“怎么会是这样呢?”张明亮一手拿着判决书,一手拿着裁定书,双手都在抖着。

“这么快?”杨正奇屈指一算,“他们回去才三四天啊!”

“这真是天大的冤枉!”何小年一脸铁青。

“哼,当初就不该对他们那么客气!”支行保卫部主任叶斌一拳砸在桌上。

“真是岂有此理!”郭玉梅一拍桌子,“别怕,就当没收到,不理它得了!”她抓起判决书和裁定书就要撕,可刚撕开一道小口子就停了下来,往桌上一丢,瞟一眼张明亮,转身就走。

张明亮要何小年等人也不用着急,各忙各的事就是了,自己却心急如焚地找李永嘉当面汇报去了。

李永嘉放下裁定书,说成大为他们这样是没道理的,对张明亮表示支持,又建议他去找一下王才智或伍兴国,向他们咨询一下,看该怎么办。张明亮来到王才智的办公室门口,耳朵贴到门上细听,隐约听到里面有说话的声音,便边敲门边喊着王院长,见没有回应,只好打他的手机,被告知正在开会,要他去找伍兴国。他本不想去找伍兴国,可下了楼,到了大门口,转念想了想,还是掉头上了楼。

听到敲门声,倚窗看风景的伍兴国转过身,一眼看到站在门口的张明亮,夸张地伸着手,大步迎上来。

“伍局长,打搅了!”张明亮接住伸过来的手。

“哪里哪里。”伍兴国让张明亮在沙发上坐下,自己再往椅子里一靠,哈哈一笑,“张行长该不是问罪来了吧?”

“岂敢岂敢!”张明亮连连摆手。

“张行长,前几天你是不是觉得我偏袒刘局长他们啊?”伍兴国斜看着张明亮。

“没有,没有。”张明亮虽然心里不是这么想,可嘴上还得这么说。

“前几天我表面上是在帮他们说话,实际上是在暗中保护你们。”伍兴国看着张明亮,“我就知道你是不会松口的,也就说了几句便宜话给他们听听。这你该都知道吧?”

“知道,都知道。”张明亮边点头边拿出岳北法院寄来的判决书和裁定书,“伍局长,这是岳北法院寄来的,李书记要我来请教你,请你帮我出出主意。”

伍兴国扫了一眼那几张纸,往椅子上一靠,闭上眼睛,摇了一会儿,睁开眼睛,叹口气说:“张行长,可不是我吓唬你,你摊上大事,摊上大麻烦事了哦!”

张明亮心头一坠,看着伍兴国。

“哎呀,你看这事现在弄成这个样子,我可是没想到的啊!”伍兴国在地上走着,“哎,张行长,现在回过头来看,你当时要是听了我的建议,给他们四分之一或是五分之一,也就几十万,那这事就没有了,那多好,可你死活不同意。”

“可是,那钱是付不得的,要能付我也就付了。”张明亮苦着脸,“再说,就是付了,只怕他们也不会罢休。”

“可是就因为你不付,才弄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啊!看煤化厂的人那个架势,那可不是开玩笑的,也不再是几十万能放手的了。”伍兴国一声叹息,瞟一眼张明亮,“晚了,晚了,现在是说什么都晚了哦!”

“这……”张明亮搓着手,“那现在我该怎么办呢?”

“你问我?”伍兴国指一下自己,“我又问谁呢?”

“伍局长,你就别谦虚了。”张明亮看着伍兴国,“谁不知道你是青山,乃至双江,在执行方面的专家,又敢说敢做,敢做敢当,还最讲义气,最……”

“好好好,你就别夸我了。”伍兴国压压手,“谁叫我们同喝青山的水,同吃青山的饭呢?谁叫我们是好朋友、好兄弟呢?”

“那是,那是。”

“我看,这事也只能这样。”伍兴国在椅子上坐下,“你们尽快向那边提出书面异议,争取撤销判决和裁定,但这只怕是不容易的,可以说希望不大。据我所知,这个案子的背景很复杂,涉及面广,只怕是……”他不说了,只是摇着头,脸上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

听他这么一说,再看他这神情,张明亮心中又是一紧。

走出伍兴国的办公室,张明亮马不停蹄地赶去双江,面见分行行长周大新。

“怎么会这样呢?”周大新放下判决书和裁定书,眉头深锁地在地上踱着,踱了一会儿,打了分行法律顾问宋广元的电话,请他马上过来。宋广元说正好在这附近办一个案子,十分钟内赶到。

“这还真有点怪,也不好办啊!”宋广元捋了捋胡须,“凭我的经验,一般的案子如果真到了罚款阶段,基本也就结案了。这次岳北法院不仅顶格罚了款,又下了判决书和裁定书,而且速度之快、措辞之硬,如果没有背景,没有后盾,或是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也是做不到的,或是不会这么做的。我干了这么多年,也很少碰到。看来,岳北法院这次不执行到位不会罢休啊,你们只怕得有充分的思想准备才行。”

张明亮听着宋广元的分析,又想起伍兴国的欲言又止,背上陡地一阵寒气袭来。

“这事应该是一个连环套,弄不好会是步步紧逼,难以收拾。当然,如果这一步挡住了,或是化解了,那后面就没有了,也就化险为夷,转危为安了。”宋广元喝口水,“问题是,现在银行已经处在了煤化厂的对立面,煤化厂会认为是银行挡了他们的路,会将不满和怨恨发泄在银行身上,也无疑会向法院施压,逼迫法院加大执行的力度,而这个问题的始作俑者冶炼公司又躲得远远的,不来露面。这样一来,事情无疑会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张明亮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忧心忡忡地看着宋广元。

“这事确实有些蹊跷,不同寻常啊!”宋广元捻着胡须,两眼望着窗外。

“是呀。”张明亮站了起来,“我就纳闷,冶炼公司的420万存上还不到一个月,而那110万是他们到青山的昨天上午才进的账,他们怎么知道得一清二楚?那110万没有被划走,算是万幸了。”

“这万幸是对冶炼公司而言,对你们而言那就是祸了。”宋广元看着张明亮,“也许他们拿到了那110万就回去了,不再找你的麻烦。”

“那也未必。我觉得他们就算是拿到了那110万,也还会盯着那420万,不会轻易放弃。”张明亮看一眼周大新。

“嗯,也是。”宋广元点点头。

“还有一个让我纳闷的事,就是成大为明明知道那两笔钱是怎么回事,却还要下这样的判决书和裁定书。”张明亮看看宋广元,再看着周大新。

“不难看出,岳北法院也有急于替煤化厂把冶炼公司欠的钱执行到位,好安抚煤化厂的人心,维护社会稳定的用意。”宋广元起身走了两步,“我想,他们应该不是不知道质押款不能扣划,也许是出于某种需要,拿这作为一种手段、一条途径,也许还有许多东西,你们不清楚,我更是不知道。”

张明亮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看一眼周大新,欲言又止。

一直坐在桌前,边听宋广元和张明亮说话边思考着的周大新站了起来,说这个事不能掉以轻心,支行和分行都得高度重视,等下他去找市政法委肖洋副书记汇报,请他出面,让双江法院或青山法院先与那边协调一下,又说这事得成立一个工作小组,由分行赵万隆副行长牵头,张明亮和宋广元都参加。张明亮和宋广元对视一眼,都点头说好。周大新踱了几步,说支行要尽快向岳北法院提出异议,申请复议。张明亮自告奋勇,说他明天就去。周大新看了看张明亮,说让何小年去就行了。张明亮认为还是他本人去好,也应该他去。周大新赞赏地点点头,看着宋广元,说还得辛苦他一起去才好。宋广元说没问题。周大新要他们抓紧准备,后天上午出发,又嘱咐他们要多个心眼,见机行事,多商量,妥善应对,也不要有太大的心理压力,尽力就行了。

送走张明亮和宋广元,周大新见窗外已是暮色四合,便开了灯,摘下眼镜,在办公桌前坐了好一会儿才回家。他担忧此去岳北的结果,更担忧张明亮的安全。张明亮是他一手培养起来的干部,欣赏他的忠诚和担当、敏捷和勤奋。

张明亮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的时候,妻子李颖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杂志,见他进了门,忙迎上来接过他的提包,喊着在房间做作业的女儿张倩出来吃饭。

“说了要你们先吃的呀,怎么还等着,早饿了吧?”张明亮边说边在桌前坐下,“你看,饭菜都早凉了吧?”

“我刚又热过一遍。”李颖给张明亮夹了一筷子菜,“你说回来吃饭,倩倩就一直等着你呢!”

“是啊,爸爸在家,饭都吃得更香。”张倩端起碗就大口往嘴里扒饭。

“哟,跟我吃就不香了?”李颖嗔一眼张倩,给她夹了一块鱼。

“也香,一样香呢!”张倩吃一口鱼,“嗯,真香啊!”

“慢点,别噎着。”张明亮慈爱地看着张倩。

“你们都看着我干吗?”张倩闪着清亮的眼睛,来回看着父母,“我又不是什么观赏动物,有什么好看的呀!”

“嗯,我们倩倩比小熊猫还可爱呢!”张明亮抚摸了一下女儿的头。

“是吗?”张倩灿烂地笑着。

“好了,快吃吧!”李颖给张倩夹了一筷子菜豆,“作业还没做完吧?”

“快了,就剩一点点了。”

“嗯,不错。”李颖点下头,“等下还去练琴不?”

“去,做完作业就去。”张倩边吃边说。

吃过饭,做过卫生,李颖见张倩上楼去老师家练琴了,刚要问张明亮事情怎么样了,住在楼下的何小年就进了门。

“张行长,那事我一直在纳闷,可就没琢磨出来。成大为他们是怎么知道冶炼公司在我们这里有钱的,还那么准?”何小年接过李颖递过来的茶,抿一口,“这几天我又对我们的员工一个一个仔细排查了,谁也不像是跟成大为他们有联系的人,更看不出来哪个干了这样吃里爬外的事。问题肯定是出在冶炼公司那边。我们得好好跟康部长说说,别到时候怪我们。”

张明亮和何小年想到一块了,就让他跟冶炼公司反映一下情况,看对方有什么反应。何小年点点头,说干脆明天一早就去冶炼公司看看,又说岳北法院那边还是主动应对,过去一趟为好。张明亮说,周大新已经布置好了,他和宋广元一起过去。

“那不行,你去风险太大,还是我去更合适。”何小年说着掏出手机,要打周大新的电话。

“不用打了,这是我们商定好了的。”张明亮拿下何小年的手机,“我理解你的想法,也谢谢你的好意。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哎,你还真要去?”何小年一走,李颖就问张明亮。

“我不去,那谁去啊?”

“何行长不是说他去吗?”

“他说去,那是他的一种姿态,但这个事还是我去最合适。我对情况最清楚,对成大为他们也有所了解。在这个时候,这样的事情,我不想让别人去冒这个风险,吃这个亏。再说我是行长,遇事就要冲锋陷阵,担起这个责任。”张明亮指着李颖,“你笑什么?我这可不是唱高调,只是觉得应该是我去的好。”

“好,你有境界,有担当!”李颖偏着头,看着张明亮,“那你就不怕?”

“怕什么呀?”

“岳北那些人在青山都这么横,你到了那边,那还不是他们碗里的菜、嘴里的肉?”

“哎呀,没那么可怕,不用担心。”张明亮拉着李颖的手,“有你在,我会没事的。”

李颖不再说什么,只是深情地看着张明亮。她了解张明亮,知道他打定的注意是不会更改的,唯有在心里为他祈祷,希望事情能够顺利解决。

冶炼公司在县城边上,现在是江北县的纳税明星企业。何小年对公司其实也算不上什么了解,只是知道公司的前身就是冶炼厂。

大门左右分别挂着冶炼公司和冶炼厂的牌子,只是冶炼公司的牌子宽阔高大,阳光下金光闪耀,而冶炼厂的牌子陈旧破败,蒙满灰尘,还张着大小几个蛛网。

冶炼公司这边开阔洁净,人来人往,一派兴旺,而冶炼厂那边杂草丛生,一座废弃的小高炉躺在地上,一片萧条。

何小年一早就迫不及待地来了江北,本想先找万长花,却在门口碰到了康水田。一见何小年,康水田笑呵呵地拉着他的手就走,说公司如今已是今非昔比,带他去车间看看,感受一下公司的新变化、新气象、新面貌。

康水田边走出车间边对身旁的何小年说,公司计划再用两年的时间,实现生产和销售翻番,如果到时候有资金方面的需要,还请何小年支持一把。漫不经心的何小年望着那座废弃的小高炉,说目前钢铁行业已经属于产能过剩和三高行业,上头对钢铁行业总体的授信原则是适度控制,特别是地方小钢铁,要新增贷款,只怕是有点难度。康水田哈哈一笑,说何小年小看公司了,公司虽然属地方钢铁的上游企业,与地方钢铁有着紧密的关系,但公司并不只是给地方钢铁供货,而且规模并不小,现在又红红火火,产销两旺,说不定哪天大大小小的银行都来抢着要给公司贷款,公司还不想要呢!何小年也笑了笑,说但愿吧!

“哎,何行长,我就在想,同样是在这块土地上,同样是那些人,设备也基本上是那些设备,可过去和现在,大家的心思就不一样,干劲也不一样,人都好像变了个样。”康水田指了指两个推着小矿车在跑的工人,“你说这是为什么?”

何小年摇摇头,又朝那两个工人笑了笑。

“我想来想去,觉得就两个字。”康水田伸出两个指头,晃了晃,“那就是改革,改革,再改革。这改革可不得了,力量真大。你看,过去大家觉得是给厂里干,是给厂长干;这一改,大家就觉得是给自己干,给家里干了。”

何小年皱了一下眉头,说:“是吗?有那么神奇?”

“那当然啊!”康水田眉毛一扬,“你是不知道,当初改革的时候,不少的人还想不通,有意见,有的还暗中阻挠,搞破坏,个别的还跟田董事长拍桌子,对着骂,甚至追着他打,要拼命……要不是他横下一条心,硬是把改革坚持了下来,哪有公司的今天,哪有……”

“哪有你这样的人哦!”从后面悄悄绕过来的万长花戳了一下何小年的背,再闪到他的面前,“到了公司也不跟我说一声,哪有你这样的老同学啊?”

万长花跟何小年是中学同学,只是好多年没联系了。从冶炼厂改制为冶炼公司以来,冶炼公司在江北本地银行的账户就有的被查,有的被封,资金不安全,成了万长花头痛的一个事情。两个月前,万长花偶然听说何小年在青山H行当副行长,便跑过去,心想一来认了同学,日后有什么也好多个帮衬,二来正好去青山开一个账户,既便于在青山的业务往来,也多一个资金融通和进出的通道,反正江北离青山就几十公里,个把小时的车程。那天上午,万长花一见何小年就说给他送人来了,也送业务来了。何小年见万长花身材还是那么曲凸有致,眉目还是那么顾盼传情,又说特意过来开户,以后还会来存款、贴现什么的,自然是喜出望外,拍手说好。

何小年嘿嘿笑着,正要和万长花客套几句,只见前边有三男一女朝这边跑了过来。

“康部长,那钱都欠了好几年了,您就行行好,多少给一点而吧!”最先跑过来的那个中年男人边说边朝康水田作着揖。

“是啊,你要是再不给,我那个小厂就撑不下去了,我……”一个中年女人说着就跪了下去,磕起头来。

“哎呀,早就跟你们说了,欠你们钱的是冶炼厂,不是冶炼公司,你们去找冶炼厂要啊!”康水田后退两步,极不耐烦地甩手走了,见要账的几人紧随其后,又忙小跑起来。

万长花望着小跑着康水田,眉头一蹙,随即又笑容绽放,转向何小年,殷勤地招呼他上了楼,进了她的办公室。不待坐定,有人给万长花送来一份快递。她看了看寄件人,封口都没撕,便往桌上一扔,眼皮往上一翻,说:“哼!又是法院寄来的,不用打开我就知道是什么!”

“习以为常了吧?”何小年笑道。

“看你说的。”万长花嗔一眼何小年,“我也只是按照康部长说的,随他怎么折腾,反正不理他得了。”

“可是你不理他,他会来找你哦!”何小年喝口茶,“你就不怕来强制执行?”

“那也没什么怕的。不瞒你说,这两年,在冶炼公司,来执行的还没几个得手的。为什么?我告诉你,冶炼公司可是江北的重点保护单位。”万长花有几分得意和自豪地头一甩,“我跟你说,那个岳北法院算是够厉害的了吧?他们前前后后来过N次了,可每次都是一分钱也没拿到的。没错,我们是欠了煤化厂的钱,可煤化厂和法院也太那个了……”

“太什么?”

“这可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的。一句话,他们也太不讲道理。说起来,那天还幸亏我上午去了青山,要不那110万肯定是没了。这也是天意。”万长花喝口水,“哦,那事现在怎么样了?没什么大问题了吧?”

何小年叹口气,故意停了一会儿才说,现在麻烦来了,问题大了。万长花睁着眼睛,问怎么了。何小年说,要罚支行3万,并限期追回那110万,连同那420万一齐划过去,否则就要如何如何。万长花一听,先是一惊,眼睛睁得溜圆,接着是怒,抓起不锈钢茶杯猛地一墩,之后又呵呵笑了,说“还有这样的事”。何小年也不说话,只是微笑着盯着她。

“哎,你老盯着我干吗?”万长花边说边擦着桌上的茶水,一脸尴尬。

“没别的,就想从你身上看出点什么来。”何小年微笑着盯着万长花,“我想你也许知道,他们是怎么知道公司在我们支行有存款的。”

“我……我怎么知道?”万长花一下弹了起来,“你可别冤枉人啊!这几天,我还在琢磨着这事,怎么就那么巧呢!”

“那可不只是巧,肯定是有人泄漏了信息。”何小年边说边手指轻轻点击着桌面,不时瞟一眼万长花。

万长花突然“哦”了一声,举了一下手。何小年忙问,怎么了。万长花想到了谭顺义,想起了那通莫名其妙的电话,却又摆了摆手说,“没什么,没什么。”

“哎,你要是知道什么,那可得告诉我。”何小年走近万长花,“现在我们已经拴在一条绳上了,如果银行有损失,意味着你们公司也是有损失的。”

“什么损失啊?”康水田说着大步走了进来。

何小年把收到法院判决书和裁定书的情况跟请康水田说了,请他跟煤化厂和法院那边解释一下,商量着把问题解决了,别让银行夹在中间难受。康水田说这都是冶炼厂的事,跟冶炼公司无关,公司可没为难银行,为难银行的是煤化厂,是法院;又说这事他也没办法,只能让他们来江北。万长花皱了皱眉头。康水田拉着何小年的手,要请他吃饭。何小年谢绝后,回青山去了。

在回青山的路上,何小年想了许多,越想越后悔当时不该轻易接下冶炼公司这个客户,因为自己对冶炼公司并不了解。

送走何小年,万长花急忙叫谭顺义在江边一个僻静的小茶楼里见面。一见谭顺义,万长花就火了,指着他的鼻子,开门见山就问:“姓谭的,你最好老老实实告诉我,你是不是知道公司在青山的存款情况?是不是你给煤化厂那边通风报信,把公司在青山那边的存款情况告诉了他们?”

谭顺义一听,一个激灵,本能地摆手,说:“哎哟,我的姑奶奶,你就是借我一万个胆子,我……我也不敢呐!”

“你还不承认?!”万长花眯着眼,一副了然于胸,只等他招认的表情。

“我是……是不怎么知道。”谭顺义咽了一下口水,“就是……就是上次我去你办公室,见你正在填账目,我就偷偷记下了。当时我还在想,公司真有是钱啊,一笔就存了四百多万……”

“你晓得个屁!”万长花啐了一口,“那笔钱是我们开承兑汇票做质押的存款,在质押期内,那钱名义上是我们公司的,实质上是银行的,汇票到期时,如果我们公司用别的钱去还了,那钱就还是我们公司的;如果没有,那钱就被银行扣收了,没有了。”

“哦,原来是这样的啊!”谭顺义点点头,“你要不说,我还真是不知道。”

“还有,我们在青山的那110万,你又是怎么知道的?”万长花盯着谭顺义。

“我的姑奶奶,你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啊!”谭顺义喝口茶,“那天我说请你吃午饭,你说要去青山,没时间;我问你去青山干吗,你说去贴现;我问有多少,你开始不说,后来总算说了,还说第二天还要去青山办贴现的。”

“那我再问你,是不是你把我们在青山存款的消息通风报信给了煤化厂?”万长花后悔自己当时不该多嘴。

谭顺义屁股往后挪着,缩着身体,不敢直视万长花。

“到底是不是你?”万长花一拍茶桌,指着谭顺义声色俱厉地问他。见抵赖不过了,谭顺义只好吞吞吐吐地承认。万长花一听,气不打一处来,端起眼前的茶杯将茶水朝谭顺义脸上泼过去。谭顺义忙出手来挡。

“你这个吃里爬外的狗东西!”万长花骂着起身就走。

谭顺义忙一手拉着万长花的衣袖,一手抹着脸上的茶水,可怜巴巴地说:“等等,长花,我……我也是为了你呀!”

“为了我?”

“是啊,我就想多赚点钱,到时候让你住好房子、开好车子,有……”

“有有有,有你个鬼嘞!”万长花喘着气,指着谭顺义,“你如实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离开厂里以后,利用原来搞供销的一些关系,做起了贸易。这个我跟你商量过,你也是同意了的,是吗?”谭顺义瞟一眼万长花,“我与冶炼公司有业务往来,和煤化厂也还保持着联系。去年冬天,我去了一趟岳北,在街上碰到了煤化厂的孔大华。他非要请我喝酒。他跟我一样,也自己出来干了,只是比我出来得更早,生意也做得比我大。喝酒的时候,他说有一桩生意,挺划算的,问我愿意干不。我问他是什么。他说既不是走私毒品,也不是贩卖枪弹,更不是杀人放火,只要提供一点信息就行。我问他到底是什么。他说煤化厂的人跟他说了,法院在江北只怕是执行不到钱了,只能看冶炼厂或冶炼公司在别的地方还有账户没有,如果信息准确,又执行到位了,那可以给百分之五的信息费。当时我就想到你,也想到虽然我不在公司里,但毕竟曾是公司的人,就说这事不好弄,没有答应。”

“那后来怎么又同意了?”

“第二天,我都在回江北的路上了,孔大华匆匆忙忙跑到车站,说昨晚跟煤化厂的人说好了,公司可以将信息费提高到百分之八。他说,这样既不用费什么力,也不用什么成本,更不用担什么风险的好事,傻瓜才不干呢!我一想,也是的,自己做生意,有时好话说尽了,脚也跑烂了,还不一定赚到钱,这……”

“这还不用什么成本,不担什么风险?亏你说得出口!”万长花狠狠地瞪一眼谭顺义,“你知不知道,你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出卖了公司,出卖了我,也出卖了你自己?”

“这个我想过,在回来的车上我就有点后悔了,还跟孔大华打过电话,要他去找别人;他不肯,说只找我。”谭顺义咽了咽口水,“正是这样,我回来后好长一段时间,一直没有向你打听那方面的消息。孔大华还好几次催我,要我快点行动,我也只是应付。直到那天在账本上看到,我才动了心,就……”

“这么说,还怪我了是不是?”

“那不是,不是的。”谭顺义摇着头。

“是啊,是该怪我。”万长花一笑,“怪我为什么要把账本放在桌上?怪我为什么就没有防贼之心?”

“不怪你,全怪我。”谭顺义边瞟着万长花边双手捶打着自己的头,“是我昏了头,是我见利忘义。”

“那你把消息给了他们,他们现在给了你什么?”万长花盯着谭顺义。

“给了我什么?”谭顺义一拍桌子,“孔大华这个王八蛋,我昨天打电话问他,他一开口就教训我,说我哄骗他,提供虚假情报,害得他下不了台。我也没给他好话,还说了不再跟他往来。你知道吗,这王八蛋还吃我的黑,人家公司说给我十个点的,他竟然只给我八个。你说他黑不黑?”

“你不黑?”万长花刮一眼谭顺义,“你们这叫黑吃黑。”

“都怪我。”谭顺义一声长叹,“我现在是两头不讨好,里外不是人。”

万长花牙一咬,说:“你活该!”

“我是活该。”谭顺义在自己脸上抽了一下,“可是,花花,我是真心为你好的,也是真心爱着你的。”

“谭顺义,我告诉你,我虽然喜欢过你,但从没爱过你。你好自为之吧!不过,你放心,这事我不会跟任何人去说。”万长花甩手就走。

谭顺义抢步抓住万长花的手,跪下泪流满面地看着她,动情地说:“花花,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吧!”

万长花挣脱谭顺义的手,充满厌恶和不屑地瞪他一眼,快步出了茶楼。

谭顺义扶着桌子站起来,看着万长花的背影,边抹着脸上的泪,边在心里说:好啊,万长花,你给我等着!转眼,又在心里咬牙切齿地大骂起孔大华来。

两年多前,万长花和丈夫范学海在对待厂里的改革上分歧严重。万长花坚决支持改革,范学海极力反对,开始还只是打嘴巴官司,后来竟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地步,饭不同桌,睡不同床,两人都说不如离了更好。

公司改革成功后,万长花当了财务部的科长,主要与银行打交道,范学海则从原来的副部长岗位上落了聘,成了一名普通员工。他受不了别人的冷落和嘲讽,也背不起自己失意的痛苦和伤感,离婚后,在同学的引荐下去广东一家民营企业打工去了。

单身三四年的谭顺义早就暗恋上了万长花,见她一离异就兴奋起来,马上黏上去,帮她做事,哄她开心……接触多了,万长花对他也有了点好感,但还谈不上爱,也就总是与他保持一定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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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著名文学派史学家丹尼尔·布尔斯廷的史诗性巨著,影响深远的世界历史三部曲;在美国出版后引起轰动,畅销30余年,已被译成20多种文字;历史与科普的完美结合,内容详实而趣味盎然;改变人类对世界的认知,其实比我们想象的要简单得多;《文明的历史:探索者》告诉我们西方文化所经历的三大探索时代:首先是先知和哲学家,如摩西、约伯、苏格拉底、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以及宗教改革家们,他们义无反顾地从上帝或内心的理性中探索求赎或真理。其次是一个共同探索的时代,如修昔底德、托马斯·莫尔、马基雅弗利和伏尔泰,他们本着自由精神追求文明。最后是社会科学的时代,人们面向着未来,却似乎被历史所支配着。这个时代的杰出人物有马克思、施本格勒、汤因比、卡莱尔和爱默生、马尔罗、柏格林和爱因斯坦、等等。他们的故事,深深地吸引着人们勇往直前,继续探索。
  • 风云山河图

    风云山河图

    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风云变化之际,何人浅声吟唱,何人阴谋阳谋,是命数已定,还是逆转乾坤,一切皆需娓娓道来。
  • 制霸文娱

    制霸文娱

    穿越来到这个平行的世界,带着前世的知识,逍遥一生,步步制霸
  • 25号天堂

    25号天堂

    讲两个生命在战争中共同游走于各个势力和星球时发生的事。会有游戏(虐杀原形,命运,怪猎等)和其他(scp基金会,真实历史事件改编等)世界观彩蛋,不看作者小说,可以来找作者打游戏呀
  • 神仙肉

    神仙肉

    这不是传统的奇幻文,老菜基本想哪打哪,总结来说就是沉默寡言又武力爆炸的占有欲强男猪恨不得每天黏在女猪身上秀恩爱的文。姜澜生前是个神偷,为了金盆洗手,接了组织最后一个单子。千防万防,防不住内部走火被背叛,以为不甘心的悲催死掉。哪知一睁眼居然进入一个神奇又恐怖的世界,看她如何改写自身苦逼命运,一步一步走向巅峰。什么?吃她的肉可以增强抵抗力?提高修为?甚至可以长生不老?力量处于最高级别,还能扭转乾坤,穿越无极之门?噢不!开玩笑的吧!她又不是唐僧!喂喂喂?你别以为你势力庞大我就不敢惹……暂时不敢惹。但你别毛手毛脚的行不行?外表沉默不爱讲话实则阴暗冷血的“老怪”&外表惹火爱吐槽实则善良又有仇必报的美妞。
  • 逆武之神

    逆武之神

    混沌之初,一片鸿蒙。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天地分开,而随着天地的分开,混沌也分离成无数的界面,后有混沌天尊盘古之神,传法至无数界面之中,更有神秘法珠流逝于诸天神界之中,而也正是因为这法珠才开启了我们主人公的至尊之路。
  • 精靈計畫

    精靈計畫

    人類並不是這顆星球唯一的統治者,他們也是這顆星球主人。——《精靈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