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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重生(3)

第一页是空白,他翻开第二页,清秀的字迹再熟悉不过,字里行间映出了楚诗诗的欢颜。

亲爱的安,自从你去了天国,我每天都在想一件事情:会不会有那么一天,你会突然出现在我的眼前?我把这件事情告诉妈妈,她却伤心极了,她以为我得了精神病。可我哪有什么病呢?我只是太想你而已。

楚诗诗的每一个字都让黎安感到刻骨铭心的痛楚。他觉得那不是字,而是她在现实中与他倾诉。

我今天到那个铺满紫罗兰的庄园游玩,庄园主人看见我,向我打招呼,问我怎么是一个人。我竟然骂了他:“你才是一个人呢!安就在我的身边,没看见吗?”他竟然也像妈妈一样认为我是神经病。其实我真的没有病,只是感到了你的气息,觉得你在我身边而已。你说那个人该不该骂呢?我的灵魂和肉体都是要和你合在一起的,无论我在哪里,无论我做什么。可是他竟然说我是一个人!一个人多么孤单啊!那么悲凉而落寞的事情是永远不会发生在我身上的,对不对?安,你是不是睡着了?你怎么不跟我讲话呢?

黎安的眼眶渐渐红了。他不想看下去,手却终究无法控制。

安,昨天晚上我梦见你了,你在跟我说话,说你要从天国带礼物给我,说你回来后还要走,不过你答应我要带我一起走。我想说的是,安,你不用花时间买礼物了,你快点回来带我走,好不好?我已经等不及了!下午,我终于劝服父母跟我去爬山。我爬得很快,远远地把他们甩在后头。我来到山顶,俯看着这个美丽的世界,然后仰望蓝蓝的天空。有那么一瞬间,我仿佛见到你,你的模样在我脑海里越来越清晰,我是多么高兴啊!再一个瞬间,你英俊的模样又消散了!天空依然那么蓝,却不再美好!我回过头来一看,原来是我父母在拉扯着我的衣服阻止我去跟你见面!妈妈哭得不像样,她是一个很注意形象的女人,却因为我而像一个乞丐般在我面前哭泣。那个时候,我的心都碎了!对不起!我没有勇气再次跟你见面。为了父母,我只能选择当一个没有爱的傀儡,像生了很严重的病般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安,请你原谅我的自私,我真的没有办法跟你一起走。请你不要怪我,我知道你时时刻刻都在我的身边。有时,我会夜晚醒来,感觉你在我床边安静地坐着,用你那双温柔的大手帮我盖着软软的被子;可当我伸手去摸你脸的时候,你又突然间消失了!我好害怕,我害怕失去你的那一瞬间。为什么你突然离我而去了呢?安,对不起,是我害了你。如果我不任性,硬要去学游泳,也不会发生那样让人心碎的事情了。安,活着有时候竟然比死还痛苦,可周围所有人却宁愿让我痛苦,你说他们是不是思维不正常啊?我想要得到灵魂的解脱,这样才可以见到你,才可以让你好好惩罚我的任性,可他们竟然说,如果我真的爱你,就要好好活着。我突然明白,备受煎熬地活着,对我来说确实是比死还要严重的惩罚。安,我接受惩罚了,我会好好活着,你会回来原谅我吗?

黎安的眼泪湿了一页又一页。他回忆起那个初秋,太阳依然火热,从来没有游过泳的楚诗诗竟出乎意料地缠着他去黎安港的海边学游泳,尽管他有点犹豫,终究还是答应了。

他们来到美丽的海边,海浪很小,这让黎安暗暗舒了一口气。

他们穿好泳衣,黎安开始手把手地教她。诗诗学得非常认真,很快就会了。

“看,我是不是很聪明啊?”楚诗诗异常兴奋地在他面前游弋着。

“是呢!今天确实有点认真呢!”游在她旁边的黎安其实是想说,她今天很认真。

“因为我想早点和你鸳鸯戏水啊!”楚诗诗笑着游到他前面。

原来是这样啊!他站在水里愣了一会儿。当他看向诗诗的时候,她已经游到很深的海域,或许她以为黎安一直在她后面吧。

“诗诗!赶快回来!”黎安看着前面一浪高过一浪的海水,有些担心起来。

“我没事的!”楚诗诗回过头来微笑着对黎安喊着。

可她刚刚说完这句话,一个海浪就把她淹没了。

“诗诗!”黎安吓傻了眼,赶紧拿了附近的救生圈扔过去,然后像一头鲸鱼一样在海里猛扎。他没有看见楚诗诗。

“诗诗,你在哪里?”黎安游到她被水淹没的地方,却不见她的踪影。他在水中疯狂游着,在水里拼命找着,令他担心的事情似乎真的发生了。

他不知游了多远,开始感到无力,呼吸也变得困难。他赶紧露出水面,放眼望去,却发现楚诗诗在海岸处套着救生圈四处张望,像一只没有安全感而惊慌失措的兔子。他不禁惊喜——她安全了!他想快点游到她身边,可他离她太远了。他使劲游着,突然感觉双脚有一阵麻麻的感觉——不好!抽筋了!在这关键时刻居然抽筋了。他慌乱地在海面上挣扎,他现在还不能死去。可他已经没有力气游泳了,楚诗诗眼看着他沉了下去。

“安——”楚诗诗在原地撕心裂肺地叫喊着。这是黎安最后一次听到她的声音。

原来他是这样死的。

他的眼泪重重地砸在日记本上。他不怪诗诗,也不怪自己,他怪命运,为什么捉弄这对让人无比羡慕的恋人?

黎安没有再看下去,他的心已经被无尽的悲伤笼罩。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以前的记忆还留在他的脑海中,但他就是不愿刻意去想起。

他拿着日记本来到窗前,看着满目小野花,流着泪的眼睛竟然笑了,仿佛看见诗诗在花丛中像蝴蝶般翩翩起舞。突然,一辆跑车出现在他的面前,是海运一家回来了,带着满脸的笑容。下车时,他们也看到了黎安,倩倩对他挥挥手,黎安亦对她笑了笑。

他们进屋了。

世界好像只剩下黎安一个人。这是多么孤寂的感觉啊!

他感觉全身都好累,心里压了很多东西。他躺在床上,侧身继续看楚诗诗的日记。

安,今天爸爸妈妈带我去医院了,这让我非常苦恼。我明明没有得病,他们却要我吃那种黑黑的药丸。我觉得世界上除了你,没有一个人可以理解我。我跟他们说我没有病,只是想一个人待在房间里而已。可是他们就是不相信,连医生也不相信,还往我身上插各种管子。那个令人窒息的地方我真的是待不下去了,所以我使出全身的力气挣脱了他们!我跑回家,关好门,在这里继续跟你说话,这种感觉真好,好像又见到你一样,可是,你怎么一句话也不跟我说呢?

房间里静悄悄的,他们说我昏迷了很多天,只有我知道,其实我是去天国找你了,可造物主把你藏起来了,我找不到你!我带着失望回来了,难道我真的永远见不到你了吗?

楚诗诗说的每一件事,他都可以想象出画面,画面越清晰,他就越觉得痛苦,泪如雨下。

安,今天下午我看见爸爸妈妈笑了,是因为我看起来非常正常。我很平静地喊他们爸妈,乖乖地吃着早餐,还唱起了歌。他们以为我好了,不生病了,其实我是悲到尽头了。原来,真的没有人可以理解我的内心,我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却没人觉得我不正常。其实,我从头到脚都没有病。亲爱的安,你相信我吗?中午的时候,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你死去的那天,梦见你在水中拼命游着……你为什么那么傻呢?我亲眼见你沉下去,而我却没有能力抓住你!安,为什么会有这种事情发生?对不起,安,都怪我不好,我不该游那么远,让你那么担心地游过来找我。我好后悔啊!可后悔有什么用呢?你已经去了天国!已经去了另外一个世界……

那天,我躺在床上看你的照片,突然接到爸爸的电话,他激动地说已经捞到了你的尸体,我是多么的激动啊!还能看见你英俊的容颜!可是,当我跑过去的时候,亲爱的安,我无法相信那个躺在我前面的人是你!你的容颜变了,被海水浸泡了那么多天,都快要腐烂了!我当即晕了过去。对不起,亲爱的安,我没有上前抱住你的身体。都是我害了你,在你死后,还对你这么无情……安,如果你在天堂看见我这样对你,会原谅我吗?事情似乎过了很久,可我依然无法忘记这件事。亲爱的安,我并非想要忘记你,我实在是无法接受你已经死去的残酷事实。我承认,你最爱的诗诗并非一个坚强的人。

你还记得你送我的那本书吗?你死后,我总是看着那本笑话书。我常常看得大笑,父母觉得我疯疯癫癫,他们却无可奈何。我也没有办法,我就是很想念你,想珍惜所有沾有你气息的东西。他们不知道,我在他们面前大笑,当他们离开时,我却一个人默默地哭泣。我没有病,真的没有病,我只是太想你而已。那本笑话书我一直没看完过,你死后我也没有继续看,害怕看完了,就永远笑不出来了。我就那样把它搁在书房里,它是我永远不想重新打开的美好记忆。安,你在哪里?安,你回来吧!我们一起看笑话书好不好?好不好?

黎安翻着日记本,默默流着眼泪。原来这么多年,她都是过着这样冷清而悲痛的生活。他最爱的楚诗诗怎么可以这样折磨自己?看完所有日记,他的心里只留下苦涩。他亦觉自责,为什么自己会给她带来那么多痛苦?死的人解脱了,活的人却在默默忍受。他的心被撕扯凌迟,眼泪一直流着,流着……

他睡了。

他太累了。

4

黎安睡了很久,把日记本当作抱枕,把抱枕当作楚诗诗。他的泪水已被风干,眉头却紧锁,依旧承受着无尽的痛苦。他突然很感激造物主,可以让楚诗诗的痛苦停止十天,可以让自己有机会为她做点事情。他决定帮助心上人从悲伤中走出来,可是,他要怎么做呢?

他一连睡了两天,做了很多梦,梦见和楚诗诗又去公园骑自行车。他载着她绕过很多幽静的羊肠小路,在湖边停下,坐在石椅上看湖水上泛起的一丝丝细小涟漪。他梦见他们在大学校园里散步,寻找在学校时为对方刻下名字的那棵树。他的梦似乎都有关她,而有关她的梦,总带有一种浪漫的感觉。细细碎碎美好的梦,让他不愿醒来,然而,他知道自己必须要好好面对。

清晨,通常都很美好,太阳没有出来,风轻云淡,薄薄的雾气渐渐弥散开来。黎安早已清醒,他看着手表,已经过去三天。他把日记本放在桌上,将窗户再打开一点,想要呼吸更多的新鲜空气。有那么一瞬间,他开始留恋起这个世界来。然而现实总是那么残酷,命运总是先给他一些,后又设法拿走他的全部。

他的肚子有点饿,打开冰箱,里面塞满了食物。

“造物主总是想得很周到。”黎安总算露出些欣慰的微笑。

他拿出牛奶和夹着巧克力的面包,坐在桌旁吃了起来。突然,有敲门声,他放下面包和牛奶去开门,灵水微笑的面孔浮现在他的眼前。

“早上好,黎先生。”灵水微笑着和他打招呼。

“哦,是海夫人。”黎安有点高兴,为有人打破了他的孤单,“您有什么事情?”

“是这样的,今天是我女儿八岁的生日,我希望你可以参加她的生日派对。”

“聚会吗?好的。现在吗?”黎安欣然答应。

“如果现在去,那是最棒的啦!谢谢你。”

“您客气了。”黎安把门关上,跟着灵水走着。

灵水带他来到聚会场所,他看见一大片绿得发亮的草坪,周围有一些好看却叫不上名字的紫色小花,在几棵郁郁葱翠的大树下显得愈加鲜艳迷人。大树上挂着一些五颜六色的气球,有几个还在空中随风飘飞着。

不知道哪里传来的钢琴曲飘在空中,一些人在草坪上跳着优雅的华尔兹。这俨然是一个很棒的生日聚会,黎安感觉心情舒畅起来。

突然,音乐停止了,舞动的人也停下来。黎安不知道身边的灵水到哪里去了,但他不用困惑,一秒钟后,他看见灵水和丈夫带着身着白色公主裙的倩倩从人群中走出来。

“今天,是我女儿倩倩八岁的生日,很感谢大家参加她的生日派对。”灵水的声音很温柔,“倩倩有话跟大家说。”

所有人都望着这个讨人喜欢的小女孩。

“爸爸妈妈说,我是天上的一颗星星,很耀眼。我问他们,那我现在为什么在地上呢?他们说,因为我是流星,划落下来,代表我会实现每一个人的美好愿望。”倩倩微笑道,神色像极了人间天使,“我没有记忆,对以前的事情完全没有印象,而且我知道我只能活十天,但是爸爸妈妈说会一直陪着我。这几天,我觉得很快乐,很快乐。爸爸妈妈从来没有离开我半步,我觉得我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孩子。我在这里感谢我的爸爸妈妈,也谢谢各位叔叔阿姨在这里参加我的生日聚会。”

黎安和人群一起拍着手,他突然明白了一件事,快乐是如此重要。这么简单的道理,他竟然是从一个小孩子身上学到的。他的生命只剩下不足七天,应该每天都要快快乐乐的。楚诗诗应也不想看到他难过的样子。他得乐观起来,并且要让诗诗不再为自己的死而感觉到抑郁。

聚会结束时,他已经想好一个让楚诗诗快乐起来的办法,尽管成功概率不大。他决定写一封长长的信给她。他不会写那些让她知道他曾回来过的内容,至于把信放在哪里——就放在那本笑话书后面吧,她不是说过,还未曾看到后面吗?他不知道楚诗诗什么时候会看那本笑话书,但他懂得,她是如此重视它,好像已经把它看成了他。他相信,她会再次翻看那本染有他气息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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