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6300000015

第15章 盘道

世上很多的事儿挺有意思。比如说总有人高兴总有人不高兴。

连树木和鸟儿也一样,也有高兴和不高兴的时候。如果树上长了虫子,树就不高兴。可树要是没虫子,鸟儿就没得吃,挨饥受饿的鸟儿就也不高兴。

同样的,贼能偷着钱他就高兴,洪衍武丢了钱他就不高兴,要是连贼的影儿也找不着,他当然就更不高兴了。

穿军便服的俩小子刚才是向西跑掉的,偏巧洪衍武发现失窃去追时,正赶上旅客出站。因此这俩小子一前一后刚跑过出站口,马上就被裹进了一片严严实实的人流。

大量的旅客像倒散了的豆子似的涌了出来,出站的、接站的、找人的、问路的、买票的、转签的……谁遇到这种倒霉事都没辙,人流完全扰乱了视线,看哪儿是灰蓝绿,洪衍武再也找不着那俩小子的身影儿。

跑得还真快,俩小子兔子托生的吧。

没的说,钱必须得找回来。老薛队长的钱说什么也不能便宜这帮兔崽子。

不过,这事儿可得捂住了,要让别人知道,忒丢人。

心里不断咒骂着,洪衍武开始琢磨那俩小子的去处。

他知道,但凡贼下了货,首先要务是赶紧离开现场远离丢钱的事主。一旦逃脱,紧接着就是找个僻静的胡同或者寻个公共厕所,好把偷到的战利品拿出来过一过数儿。有价值的东西收起来,没用的和钱包一起扔。

接着,他又去跟路人打听了下时间,现在是中午十一点半。凭经验判断,那俩小子的去向只有两个可能,要么去无人之处,要么就是去吃饭。

要说广场附近的地方都是乱哄哄的,想找个没人的地界儿可太难了,恐怕就连厕所也得人满为患。再说,就他兜里那俩钱儿,几下还不数清楚了?

对,那俩小子八成是去饭馆了。现在正是饭点儿,很可能他们会把自己的钱直接换了吃喝。

快去!那五块钱可别让他们给花了。

洪衍武心里像烧着一把火,挤过了人群,朝着广场边界寻过去。

火车站的饭馆都在售票处西边,一共也就两三家。门面都不大,全是敞开着一扇油亮的对开木门,用挂着的厚厚棉门帘子遮挡风寒。洪衍武还记得这种可怜而寒酸的门面,这是当年的国营饭馆最常见的样子。

其实这年头,无论是什么买卖店铺,甭问,一准儿都是国营的。

国营,别看简单的俩字儿,对于这个时代的国人却有太多的意味。往往包含着童叟无欺,也意味着服务粗糙。不过,此时人民的消费要求也已经下降到了最低点,没人在乎饭馆的装修,出门在外的人只要有个地方能买到买饭,填饱肚子就心满意足了。

要按今天来说,一般无论哪个哪个城市,火车站口的饮食都不太让人恭维。可在这个年代,由于没有私营经济,这条定律并不能成立。这里几家小饭馆虽然设施简陋,可为旅客们提供的大众饭菜却做得喷香。卖的最火的就是炒面,份足量多又好吃,一份才两毛六分钱、半斤粮票,多花六分钱还能再加碗菜汤。这使整个广场都飘散着熟面酱、酱油炝锅的味道。即使没有菜单、团购、打折券,在这几家饭馆等着买饭的队伍也依然长龙似的排到了门外。

来吃饭的人南腔北调,有很多刚下车或是火车票中转签字等着上车的旅客。因为人太多,地方不够,许多的人都端着饭菜,到饭馆的外面自己找地方用餐。旅客们用过的盘碗筷子在饭馆外摆了一地,可这些东西也不用担心被打烂,因为有专人管收拾。火车站的常住客——盲流们,各有地盘。他们会挨个打扫旅客们吃不了的残羹剩饭,然后再颇有服务意识地替饭馆把碗筷摞在墙角摆好,绝对认真负责,环保无污染。这也是当年一景,蔚为奇观。

洪衍武很快在一家兼营炒菜的馆子里找到了目标。他透过玻璃窗,一眼就能看到那俩小子正和其他四个人一起,围坐在一家饭馆左边角落的一张小圆桌旁,喝得正来劲。

六个人的桌子上摆着五六个菜盘和白塑料扎杯装的散装啤酒,有冷拼有炒菜,在这年头算是一顿丰盛大餐了。看来这伙贼今天收获不错,正在喜气洋洋举行着庆功宴。而他们这种格格不入的奢侈,与其他旅客的节俭饭菜形成了强烈反差。

排队的人太多,洪衍武只能硬挤。他一个劲儿解释自己不是加塞儿是找人,堆在门口的人们才勉强挪开点缝隙,让他挤了进去。而那伙贼这会儿正在碰杯,全没注意到门口的动静。

“……老赶就是傻,一到京城就犯晕。只要这么他妈一撞,他们就傻呵呵地回头。这还不拿下?白玩。”

洪衍武刚进屋,就听见座上一个黑脸小子得意洋洋地正神侃乱吹。这小子和三角眼之间夹着小油头,仨人正肩并肩坐在一起,跟个韩流组合似的。看上去身材挺敦实,同样是十六七,上衣也穿的是军便服。就凭这身打扮和这话头,洪衍武就猜出这八成是撞他的那小王八蛋。

黑脸只顾哨着犯口,把三角眼招烦了,三角眼隔着小油头一推他肩膀,“唉,你丫要是个女的就更好了……”

这话明显不怀好意。黑脸一听转脸就骂,“去你大爷!”

小油头却也来帮腔。“不懂了吧?女的还真比你强。哪儿还用撞,往上一贴,老赶们全晕菜。你丫要不买个假发得了?”

黑脸见小油头和三角眼合伙挤兑他,一脸的不高兴。正要还嘴,不料三角眼已经得了话柄儿,抢先拿他打镲。

“丫长得太丑,就是戴假发,老赶也肯定是被吓晕的……”

这俩坏小子,欺负黑脸习惯成自然,一人一句配合默契,立刻引起饭桌上其余人的哈哈大笑。

“给丫一大哄哦……”

“哦哄哦哄!”

“给丫一搓板呀……”

“回家洗裤衩呀!”

这伙贼竟然接力起哄,明目张胆把桌子拍得山响。毫不顾忌别人的侧目,真是一伙下三滥的猫狗。

而就在他们笑闹时,洪衍武伸手托住前面人的后背,和旁边的人说着“劳驾”,已经找了个空档,从排队的队伍中挤了出来。同时也看清了桌上六个人的全貌。

仨崽儿的对面是仨成年人,看着差不离都是二十郎当岁。

最外面的是个留着寸头瘦子,穿着一身半旧的劳动布工作服,看着像个家住郊区的工人。

寸头旁边,背对玻璃坐的是个大个儿,这小子脖子粗脑袋大,用京城话说,这叫浑吃闷壮。

大个儿再过去则是一个精壮汉子。这个人脸上棱角分明,腮上筋肉明显,咀嚼的时候能清晰看到肌肉的运动。只凭他坐的位置,洪衍武就能断定他才是这伙人的头儿。

不为别的,就因为这个位置比较特别,在墙角最里面,紧挨玻璃。坐在这儿,既能同时把屋里和屋外一览无余,又能利用同伴的遮挡,让别人不容易看到他。选择这种最隐蔽的方位,往往就是贼头的习惯。

此时的酒桌上,失了面子的黑脸已经有点急眼了,他起身抄起塑料的啤酒升,就去泼小油头和三角眼。

可那俩小子太鬼,他们见黑脸一动就知道没好事,滋溜一下全钻进了桌子底下去了。

黑脸未能得逞,站着拍桌子直骂娘,下面的俩人却嬉皮笑脸耍赖不肯出来。

那寸头还趁机犯坏打便宜拳,用脚去踢桌下的俩人。

就在这伙贼正没轻没重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谁也没注意,洪衍武已经走到他们的桌子前。

洪衍武有他自己打招呼的方式。他直接把右手放在黑脸的左肩,就是发力一按。

黑脸在全无防备下,只“啊”了一声,然后身子一歪,就跟根面条似的,被按得坐在了木凳上。

洪衍武也没容这小子回头,紧接着右手一弯,又搂住了黑脸的脖子。他的左手则顺手从旁边抄过来把凳子,贴着黑脸坦然坐下。

黑脸自然满心不爽,他丧着脸扭头一瞅,张嘴就要骂街。可没想到就这一眼,他就跟过了电似的打起了哆嗦。不用说,这小子认出来了。

桌面上其余几个人此时都止了声儿。每个人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刚坐下的洪衍武,那脸色都好看极了,紧张、兴奋、惊慌、讶异、揣测、懵懂……甜酸咸辣苦,可谓五味俱全。

“哥几个喝着呢?”

洪衍武豪不客气,大咧咧打上了招呼。说完,他又露出白刺刺的牙冲在座各人一笑。可谁都看得出,他绝非好意。

仨成年贼用错综复杂的眼神相互打着眼色。贼头微微一抬下巴颏,坐最外面的寸头立刻收到,咋咋忽忽站起来打头炮。

“你丫谁啊?”这小子冲洪衍武一横楞眼儿,口气又冲又硬。

洪衍武却没空搭理寸头,他只是单盯住那个发号施令的主儿。然后故意当着所有人的面,一把强行搂过了黑脸。

“刚才就这小子撞的我?”

一边说,洪衍武一边用左手食指给了黑脸一个脑蹦儿。

就这下,“当”得一声,黑脸的脑门上立刻多了个红点,眼泪差点没下来。

这是挑衅!

寸头被晾在一边,尴尬中满目怒色。可贼头却没发话。

洪衍武手又一指桌子,“还有底下那俩,他们仨一起下了我的货?”

这是责问!

寸头已经摞起袖子,似乎想动手又有些犹豫,他转头去看贼头,却仍没得到指示。

洪衍武再没废话,抬腿一脚,从桌子底下立马踹出俩大活人来。

三角眼和小油头是连轱辘带滚钻出来的。他们从油腻腻的地上一爬起来,就叫着疼揉腰揉腿。

仨成年贼都没料到洪衍武说踹就踹,惊讶中神色各异。

寸头因为这一脚的力气咽了口吐沫。

大个儿则是脸上的横肉怂动。

而贼头的嘴唇这时候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把话咽了回去。

这时,脑门起了个大包的黑脸揉着脑门回过神来。趁洪衍武没注意,他上手就去扒脖子上的胳膊。

可他才刚一动,洪衍武就察觉了。而洪衍武根本没看他,仅仅是右臂肱二头肌一绷劲,结果就把这小子勒得像个吊死鬼似的伸出了舌头。

“咳,咳……”黑脸一阵吭哧,几乎是拼命去推洪衍武的臂膀,可洪衍武的胳膊依然纹丝不动。

这种角力其实根本无意义,因为黑脸虽然长得敦实,可洪衍武本身就有功夫。尤其在这个年纪,洪衍武不仅身体素质极好,又刚经过一年的强体力劳动。俩人完全不在一个级别,黑脸落在洪衍武手里又怎能抗拒的了?只能是面团一个。

寸头已经干站了半晌,这时见苗头不对,一拍桌子大喝,“你丫放开!”

洪衍武只撇撇嘴,露出一副很遗憾的表情,胳膊反更加了把劲儿。

黑脸更受不了,脸顿时憋成了酱紫色,就像个紫皮圆茄子。这小子在洪衍武的胳膊里一通挣蹦,脚开始拼命蹬地。凳子在他的屁股下翻腾转挪,凳子腿最后竟然做起了高难度的摇摆动作,并发出“叮了咣当”的声响。

这是绝对的升级对抗!

寸头脸儿都气绿了,手一指洪衍武。“你丫叫板?我废了你!”

随着寸头几乎变了调门儿的喊叫,“噌楞”一下,小油头、三角眼和另外那个大个儿都凑了过来。可他们的头儿仍然沉得住气,稳坐如山。

偏偏洪衍武还就单等贼头发话儿呢。因为一般这种盗窃团伙,贼头可是团伙里最心毒手狠的人。要么最能打,要么手艺最高,或者两者兼顾,能压得住才能让这帮人全听他的。如果出来练活或者团伙之间火拼,同伙都得看贼头的眼色,自己可没主心骨。

其实洪衍武觉得,贼头儿应该早明白这是仨小崽儿捅炸了,事主找上了门。这半天没反应,这小子肯定是琢磨什么呢。或许是怕他叫来了执法者,在偷偷观察四周。或许是想抻抻他的斤两,在揣测他的来意。或许也只是担心在这动手,事闹大了不好收拾。不管这小子琢磨什么,反正他是故意要给他们来个下马威。就是让这伙人知道知道,他可不是好惹的,同时也想逼他们谈判。

于是,洪衍武嘴角一扭,又加了三分气力。心里暗想:行,你不是硬充大铆钉吗?那就再加把劲儿,反正夹死了也不是我儿子。

随着洪衍武这次用力,黑脸“腾”的一下彻底挺直了腰,屁股下的凳子也倒在了地上。

这小子的脚丫子直接出溜到桌子下面了,他除了脖子被夹在洪衍武的胳膊里,身子现在也只有脚挨着地,其他部位全部腾空。而他那发白的手指,死死扒着脖子上的胳膊,额头的血管都快憋爆了。仅片刻,他就已经明显喘不上气儿,喉头发出既沙哑又艰难的喘息声儿,眼珠凸起,眼瞅着就快翻白眼了。

贼头终于变了颜色,他先一伸手,制止了几个围过来想动手的手下,接着他就要开口说话。可就在这当口,没想到饭馆里一个身穿白褂子的中年大姐倒先不干了,气哼哼走过来。

“干嘛呢你们?想打外面去,砸坏了东西赔啊。”

原来刚才这里的异常状况已经引起了饭馆其他顾客的恐慌,深怕殃及池鱼的人们都躲避得远远的。排着买饭的队列一下乱了,扰乱了饭馆的正常工作。

面对白大褂的斥责,贼头一点也没敢炸刺,反而赶紧起立,显出一脸殷勤。“大姐,大姐。没事,闹着玩……”

洪衍武一看就明白了,这伙天天在这儿混的地头蛇,大概是怕惹急了这位大姐没地儿吃饭。这可是国营店,人家真敢撵他们滚蛋。

白大褂板着的脸又转向洪衍武。洪衍武便就势放开了黑脸。

黑脸一下轻松了,却什么话都说不出,只抚着脖子连声咳嗽。

白大褂哼了一声,扭过头。这会儿,她又对还站着的寸头几个看不顺眼了。“你们看景呢?不吃走人,没看外头那么多人没地吗?”

贼头忙招呼手下们,“坐下,都别咋呼了。”

在贼头招呼下,站着的其他四人满脸不情愿都坐了回去,屁股下的木凳子被他们摆弄的“叽哩咣当”一通乱响。

而排队的顾客们一见白大褂成功制止了流氓惹事生非,也逐渐安心起来。秩序因此渐渐恢复,喧闹很快平息了。

“切,一帮臭流氓。”白大褂见他们还算知趣,骂了一句也就不再追究。她一回身又进了厨房,挺胸叠肚的样子挺像个高层领导。

洪衍武看着直眨嘛眼儿。怪了嘿,这位大姐和赶他出候车室的那个值班员真像姐儿俩啊。语气神态都相似,就跟双棒儿(土语,双胞胎)似的。

此时再看酒桌上,刚坐下的那四个人仍然是一副凶相盯着洪衍武,就像四只被拴上铁链的看家狗。而黑脸却是呼呼喘着气,满目骇然望着洪衍武。

三角眼瞅个空,附在了贼头的耳朵上,“大哥,就这孙子。丫说是茶淀回来的。”

贼头听完了眉头一挑,只点点头。

洪衍武仍然一脸不在乎,他见多了这种装模作样的场面。要真打起来,这伙人对他来说那就是一捆小白菜。只是在这儿动手容易招来没必要的麻烦,最好能用和平的方式交涉,让对方主动认输,把东西吐出来。

贼头也没再耽搁,他咳嗽了几声清了清嗓子,先出言试探了。

“瞅着眼生,怎么称呼?”

“刚从圈儿里出来,咱们没见过。”

因为今儿丢钱这事儿太丢人,洪衍武一直想着最好悄没声的解决。所以他似乎是回答了,却又没说自己是谁。不过这么一搭上话,对方也就明白遇上同道了。

边上的仨小崽儿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场面。他们瞪着眼睛个个儿兴奋,都闭上嘴,没人插话,像是等着看武侠片儿。

一问一答继续。

“满了?”

“大票(指释放证明)回来的。”

“几下?”

“大满贯,跺了两下。”(劳教三年,减期两年)

“怎么进的圈儿?”

“打架。“

洪衍武对自己的回答绝对有把握,而且他为了多增加点威慑力,刻意的有一答一,绝不多说。因为一般有点经验的玩儿闹都有个感觉,话不多的人才最危险,极有可能是个生主儿。

贼头听到这儿果然眼眉又挑了挑,看洪衍武的眼神也不一样了。

“马家堡尤三儿。朋友有什么指教?”

贼头似乎有点不甘居于下风,一抬大拇哥,报出了他自己的名号。之后,他就一直紧盯洪衍武的脸,像是很在意洪衍武的反应。

洪衍武可不知道尤三是哪个林子的鸟,在他的记忆里,无论是现在还是未来,街面上所有有名有姓的人物里压根就没这么一号。

要说尤三的名字他听着有点耳熟,那也只是因为《红楼梦》里有个漂亮妞叫尤三姐。他还知道这妞后来还因为气性太大,失恋抹脖子成了个死鬼。可即便如此,那个尤三姐也不可能是这个尤三的姐姐,所以他连眼皮都没眨,毫不客气提出了要求。

“我丢了东西,想找回来。”

尤三脸色一暗,似乎是觉得洪衍武的态度有点拿大,让他有点伤面子。于是身子往后一靠,语气明显带上了赌气的情绪。

“东西在谁手里就是谁的。说找就找,你多大的面子?”

洪衍武可不在意尤三闹气,仍然应对有度,稳稳当当。

“四海之内皆朋友,互相给个面子多好,能不能让让?”

见洪衍武表情沉着,尤三又迟疑了。他眼神闪烁几下,又试探着问,“红口白牙的,你到底那个庙的,不能随你说,总得有个保人吧?”

洪衍武一点磕巴儿没打,“嗨,不瞒你说,怕熟把子见笑。”

尤三一听这话眼角就一跳,明显吃了一惊。他开始仔仔细细端详洪衍武,上上下下一眼一眼打量。

其实这种反应也正常,因为在这时候的京城贼行,“把子”这个词儿可不是随便用的。这个词大概来源于旧社会的“瓢把子”和“舵把子”,指的是区别于一般的小头目,有能力管辖一片地区所有流氓小偷的大首领。

洪衍武倒是心态平静,任尤三随意打量。可忽然,尤三却又展眉一笑,然后就是一瞪眼,“小崽儿,吹呢你?”

洪衍武立刻知道尤三在打什么主意。这小子大概是看他也就十七八的样子,又听他还说认识这一方之地的把子,就以为他是在吹牛了。只要他露出一点胆怯,这伙贼就敢立马跟他翻脸。

面对尤三的嘲笑,洪衍武一皱眉,还以一个冷冷的眼神。“甭废话了,我认识大得合,非要我跟他说吗?”

洪衍武可没拍唬,他说的大得合就是这儿的真神,是一直在永定门火车站这片混饭吃的“把子”。

大得合比洪衍武大六岁,其实大得合只是他的绰号,来自于“得合勒”这个跤术专用术语。

“得合勒”本来是蒙古语,意为勾,是跤行里最常用的正面攻击技。好几个传统相声段子都提到过这个动作,如马三立的《大上寿》和李伯祥的《醋点灯》。

得合勒还按摔法的不同细分为大得合(挂腿摔)和小得合(跪腿摔)。大得合勒这招的别名又叫涮葫芦,大约就是一方把腿伸进对方两腿间,通过“搅”“绊”令对方失衡、摔倒。大得合既然敢叫这个外号,自然是因为擅长大得合勒。

当年洪衍武和大得合第一次相见,是为了各自手下的佛爷“摆盘儿”,争夺木樨园商场到复兴路的40路公交线。本来当时双方约在永定门外,就为的是打一场几十人械斗的大架。可没想到在现场,人数占多数的大得合听闻洪衍武摔跤从未遇过敌手,竟然提出要一对一练一场,赌注就是“40”路公交线。洪衍武自然欣然允诺,俩人就交上了手。

大得合的技术是摔野跤练出来的,不讲规矩,又凶又狠,还挺能咋呼,面对一般的对手其实胜算很大。但可惜遇到洪衍武,也只能算他倒霉了。因为洪衍武除了也是个不怕死的野小子外,更是师承名家。

教洪衍武练跤的玉爷乃是布库世家。清宫善扑营上下分三级,分别为翼长,扑户和“他西露”,皆由旗人担任。而玉爷的祖父和父亲都曾任善扑营的左翼长。既如此,师傅够水准,当然徒弟的技术也就差不了哪儿去。洪衍武比起大得合,那高出可不止一两筹。

具体的比试经过不用细表,只说当大得合左手一把揪住洪衍武的后衣领,左腿挂勾起洪衍武的右腿,仅差右手一推就要完成大得合勒(挂腿摔)的时候。洪衍武却反而抢先向右一个旋身,左手同时把大得合右臂往自己的右下一拉。接着,洪衍武悬空的右腿强压着大得合勾起的左腿踏落到大得合的右腿前,紧跟着再那么一挑……

最后的结果是太暴力了。洪衍武一个“驳堂棍”,反倒把大得合来了一个倒栽葱,摔了一个大头朝下脸贴地面。骤然间,上下颠倒,破解了大得合最擅长的跤技。

事后,大得合倒光棍的很,不仅坦然认输,还信守诺言让出了“40”路,两拨人马自此相安无事。

再以后,大得合还常去找洪衍武和陈力泉讨教跤技,他们之间反而有了不打不相识的交情。

其实,洪衍武不早报出大得合的名号,也是不愿意半世英名毁于一旦。事关脸面,大得合要知道这事非得乐他一个月不可,还不定到哪儿给他散消息去呢?

可如今,眼巴前这情况已经逼得他不得不这么做。这六个人他一个没见过,尤三更是明显没把他当事儿,盘问来盘问去,还把他当成个懵事的主儿了。

话说到这份儿上,他也确实烦了。一琢磨,觉着这伙贼既然想来个强龙压不过地头蛇,那他干脆就找个最大的地头蛇来。

同类推荐
  • 美女的贴身特工

    美女的贴身特工

    神秘特工魏焱重回都市,无意间卷入了云海城的豪门之战,一时引四方惊异八方云动。他征服美女,横行都市,乐不思蜀之时却接到了组织和家族的召唤,更重要的任务正等待他去完成.......且看无敌特工魏焱如何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
  • 我真不想出手啊

    我真不想出手啊

    别惹我,我真不想出手啊!一代仙尊威名赫赫,却在渡劫之时不幸被劈中,仅剩一缕残魂卷入时空乱流来到了地球,入主一个刚刚因为食物中毒而死的年轻人身上,从此开始异世逆天之旅!
  • 沙城年少

    沙城年少

    年少时光总是令人怀念,纯真无知而又快乐的年代总是让人回味。成长了,那些童真,那些欢乐也远离了。我所要讲述的是在一所乡镇中学历发生的故事,小镇少年的故事。90年代出生的我们,没有出生在城市里,而是在乡村出生,或许幸运亦或不幸,但是这并没有影响我们童年的精彩。一直以来的文学大都是都市文学,讲述的是都市里的读书、恋爱时光,鲜少读到关于农村学子奋斗、恋爱的故事。其实,中国的农村真的有很多很好的题材,很多故事值得书写,值得发掘。我的这篇小说就是想反映一下中国90年代出生的农村学子的生活、恋爱故事,不同年代人的思想总是在不断变化的。我想把很多人所不知道的农村学生的初中时光表现出来,谨以此致我们逝去的年少时光......
  • 窗外和雨

    窗外和雨

    小的时候很多人千方百计想让我笑,我没笑,他们却笑得很开心。后来我慢慢长大,我想千方百计让他们笑,他们没笑,我也笑不出口。再后来开始成熟开始懂事,他们希望我笑,我笑了,他们也跟着笑了。
  • 神灵修炼手册

    神灵修炼手册

    建国之后,不许成精。所以妖魔鬼怪少了。建国之后,不许成神。所以各路神仙销声匿迹。一个平凡的少年,偶然获得神灵的传承,穿越平行世界,依靠脑中的各种知识,狂刷声望值,吸粉圈金,逆袭成神!
热门推荐
  • 天命帝妃

    天命帝妃

    酷爱玩网游的姚玥在被电流击中后,诡异的穿越到了一个可以修炼,可以打怪升级的世界!在这里,有强大的妖兽、有逆天的机缘、有浩瀚的蓝图正在为她展开!她就是这一片天地的主宰,她是女至尊,踏六合的盖代女帝!她是叫无数强大的男人为之臣服的女至尊!当然,一切都因为爱而起。看一个穿越女子,如何为了自己相公,一步步成为至尊的故事。【情节虚构吗,请勿模仿】
  • 蛇蝎嫡女复仇记

    蛇蝎嫡女复仇记

    新婚途中,被所爱之人与嫡姐联手推翻车轿,滚落山崖,失忆!美男!和美男一起生活?!只可惜,美好的日子不长,只因看到了谋杀自己的仇人,记忆涌现,多重身份,为了报仇!!!与美男一起携手一统天下。
  • 魔术师心理操控术

    魔术师心理操控术

    “又一次改变世界。”苹果前CEO乔布斯“现实扭曲力场”闻名天下,生前最大的遗憾可能是没有来中国和赵本山大叔切磋一下。除了这两位大师级人物,还有一群人也同样拥有“现实扭曲力场”,那就是魔术师。他们同时还是艺人、技术流心理学家、时装设计师、物理学家和工程师,他们抓住别人的错误,操控别人的心理,以“欺骗”为生。魔术师很像保险推销员,顾客明知道他们的目的,到最后却经常乖乖地“就范”。种种不可思议的魔术,背后的心理学原理简单而又深刻。普通人一个小小的习惯性错觉,能让魔术师变出许多花样。
  • 一宠成婚:亿万老公轻轻亲

    一宠成婚:亿万老公轻轻亲

    他是市内叱咤风云的商业霸王,传说有身体上的障碍。她是酒店试睡员一不小心睡错了他的床,从此变得苦不堪言。“BOSS,瞿小姐又出去了。”听闻,只见龙哲瀚拿起手机拨通了几个电话,半个小时后,头条新闻,Z市从酒店到旅馆全部暂停营业。某女人怒气冲冲闯进来,看着他楚楚可怜的说道:“能不能放我一条生路,别赶尽杀绝..."
  • 魑魅不好惹

    魑魅不好惹

    正经版:千年前,她突发奇想,分饰两人,却还是败给了一副皮相;千年后,她化身魑魅,因一纸契约成为冥君之仆,附亡魂已死之身,解他人今世之怨。以来世寿命,换今生无怨无悔,君可愿意?欢脱版:侍卫甲:皇上不好了!贵妃娘娘从皇陵里爬出来了!仙君丙:仙帝不好了!阎君养的魑魅又滥改仙人命数了!鬼差丙:阎君不好了!魑魅姐又被天雷追着劈了!好吧这其实就是个玄幻大背景下各种花式打脸虐渣的故事。
  • 天才王女:皇夫婚夜不欢愉

    天才王女:皇夫婚夜不欢愉

    当年青梅竹马,他们曾两小无猜,双双被家族遗弃流放边城生死契阔,八年相约。再见时,他们已不见少年时的模样。她是无冕女王,他是黑白两道的至尊当天真与无邪哔了狗后,一个腹黑没人性,一个扮猪吃老虎明枪暗箭,环中环,计中计。强强对决,鹿死谁手?朕的王女好强悍,斗破龙榻不欢愉。【情节虚构,请勿模仿】
  • 神武傲天决

    神武傲天决

    九星级神纹宗师沈离为复仇无奈中引爆大地灵脉,与对手同归于尽,却神奇的重生回到少年时。这一世,他誓要把高高在上的仇敌斩于剑下,管他岳州之主还是上古世家,全都打入地狱!这一世,他还要踏上最巅峰,带着心爱的人领略更多的风景!逆天丹药,神兵利器,神纹法阵,我样样精通,神武双修,霸绝天下,傲天独行!
  • 容颜之时空裂痕

    容颜之时空裂痕

    听老人说:傻子纠于理想,智者明存生活……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绝世少年之情天问道

    绝世少年之情天问道

    为情无心修仙道,却缘天下第一仙。情愫今生,迷离乱世,两世纠葛。磨难叠起,年少风华,多情却不风流。岁月蹉跎,且看绝世少年如何掀起一段修真界传奇,神武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