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亮下的吉他手
龙说今天晚上一定会打电话过来,因为今天是小言的生日。可是小言不想等了。
她什么也不带,及着拖鞋就往门外走,一边走一边对室友说,有电话找就说我不在……
小言其实无处可去,只想找个开阔点的地方走走,至少不困在那个像火柴盒般的房间里。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小言很敏感那些狭小的空间与及密集的人群,常常为此而感到异常的闷热与莫名的烦躁。
于是小言喜欢上了风,有风的地方小言就觉得脱了世了,像游走在人间的精灵,嘴角含笑,淡淡地看人间风起云涌。那种感觉真好。
小言一直走到了C栋男生宿舍旁很大很大的有很多人喜欢的草地上。
多大,小言说不上来,她对数字向来缺乏直感。那儿有好多好多的风。小言喜欢绕着那片很大很大的草地走,很慢很慢地走,让好多好多的风直直地穿透身体,融进血液里冰凉冰凉的,很有自由的气息。
为了这样的原因小言在很多个这样的夜里行走。假如下雨的话,就撑一把伞。小言其实更喜欢那样的时候,因为那时便没有别人而只有小言一个人了。
在小言行走的日子里没有碰见过恰巧在那一段时间刮风,然而小言想,即使是刮风,她还是会走的。这才叫做风雨不改。叫做坚持。小言其实也甚至期待过至少刮一次风,好让她证实她的坚持。
遇见吉他手是在这一个晚上,更像是必然而非偶然,小言确切地记得,这不是第一个晚上看见那几个男生抱着吉他在草地上旁若无人甚至有点不可一世地放声高歌。
大概是因为这天是小言的生日,小言变得有点异乎寻常,在吉他手歌罢一曲的时候不禁拍起了手掌叫道:“唱得很好,真的!”
吉他手们说:“坐一坐吧。”
“好啊!”小言毫不犹豫地跨进了草地。
吉他手,一共是三个,其中一个问小言是哪所学校的?
住在校外的公寓,住了一万多来自好几所高校的大学生,陌生人搭讪常常首先相问是哪所学校的学生。
小言说了,吉他手听后很高兴,说再来几个可就各校都有代表了。小言这才知道原来都是来自不同学校的学生。
小言问:“可以点唱吗?”
“可以啊!你要听什么歌?”
这一问倒把小言问住了。这样的夜,脑袋充实得很空,她想了想,想不到些什么,只好又说:“就随便唱点你们喜欢的。”
吉他手笑了一阵子,然后唱开了。
整个晚上小言一反平日的聒嘈只零零星星地说了一些话,可是毫不害羞地用哑哑的声音跟着吉他手们很大声地唱着歌,唱《你怎么舍得我难过》,唱《光辉岁月》,唱《勇气》,唱《第一次》,唱《情书》,唱很多不知名的歌,甚至唱吉他手的原创歌曲。
记得最深刻的是唱水木年华的《一生有你》。
“因为梦见你离开我从哭泣中醒来
看夜风吹过窗台你能否感受我的爱
等到老去那一天你是否还在我身边
看那些誓言谎言随往事慢慢飘散
多少人曾爱慕你年轻是的容颜
可知谁愿承受岁月无情的变迁
多少人曾在你生命中来了又往
可知道一生有你我都陪在你身边”
摇滚渐快版的《一生有你》,唱到后来因速度太快他们都像初学语的小孩般咿咿呀呀地谁也听不清谁在唱什么倒像在吵架,最后一口气提不上来一起笑倒了在草地上。
深刻地记得的还有那天晚上是有月亮的。吉他手唱《月亮代表我的心》的时候唱到结尾其中一个突然扔下吉他很好笑地一手指着月亮一手捧着心作深情状。
大半个月亮。不是满月,也不是新月。
走回宿舍的路上,小言终于想起她其实至少可以点一首歌。《爱的罗曼史》。
那首忧伤的大轮指。
二、忧伤的大轮指
第一次见到别人弹吉他是在初来这个城市的时候。
没有宁静这个城市,会使小言想到很多很多怪异的景象,比如一个人赤身裸体地摆出扭曲的姿势,比如充满小孩子笑声的坟场,比如很多浑身乌黑的马闭起眼睛狂奔,比如抓住了太阳的触须往上攀爬,比如用刀割破了的正流着血并且微笑着的脸。
小言把这些想法打电话讲给龙听,龙说:“妈的,怎么这么恐怖!你少看点恐怖片好不好?”
也许是这样。可是无论如何,小言挺喜欢这个城市。大概她是有那么点儿的城市情结,尽管她同时认为她并不适合在城市里生存。
可是那一次的迷路与此无关。那是在情感上早有预谋的一次迷路:小言觉得自己应该迷一次路。
迷路以后,没有方向和负担,身上仅有伶仃的五块钱,游走在色彩亮丽的街道。唯一作过的停留是在地铁入口听见那一曲的幽怨缠绵。
小言认得这一首歌是因为那套风靡一时的韩剧《蓝色生死恋》用了它来作背景音乐,可是小言不知道在更早以前那首歌就已风靡全世界。
当时小言是为了这一首歌而在吉他手身边坐下来的。吉他手是流浪的吉他手,背着吉他去过很多地方,会在这个城市作短暂的停留。
“抽烟吗?”流浪的吉他手递给小言一根香烟。
很奇怪,从没有抽过烟的小言只在刚开始的时候咳嗽了一下,然后便像一个老烟民那样娴熟地弹起了烟灰。对了,是从电影上学的。龙说她片子看得太多了。
小言把烟捏在指间告诉流浪的吉他手,她很想给他钱,可是她没有。
“没关系,依然谢谢你。”
流浪的吉他手说他流浪是因为没有房子住,弹吉他是因为没有钱。可是他不是乞丐。他用自己的歌声去赚钱,他凭自己的双手吃饭。他应该得到别人的尊重。
事实上他得到过。在他走过的地方,有很多人和他聊过天,他们说他很有梦想。
“我也认为你很有梦想。”小言说。
“梦想……”流浪的吉他手舔了舔嘴唇饶有趣味地笑着说,“我的梦想是什么呢?事实上我只是为了生活。可是我的梦想是什么呢?哈,我还不知道我到底想要些什么……”
流浪的吉他手不知道,小言也不知道。小言只是知道她不想要些什么,她认为。
“那首歌吗?”流浪的吉他手拨了一把琴弦说,“很经典的曲子,叫《爱的罗曼史》。”
之后小言便买了吉他。还有自学的教材。小言不要上那些速成的培训班,情愿多走弯路,一步步地爬过来。捷径是城市的产物,与梦想无关。
小言为自己的想法而感到好踏实,同时也有一点傻气。然而只要感觉幸福,即便是傻气又有什么值得谴责的。
小言还作了一个决定,只要学会了吉他,就一定的出去走走。这是龙无法理解的。龙觉得女孩子要学乐器的话学钢琴小提琴古筝长笛这一类会比较好,而一个女孩子到处乱跑则太过危险了。
“一个人。”龙不假思索地强调。
“我喜欢。”
小言日常里不是个固执的人,但面对这些有关梦的问题的时候却会固执得非常地不可爱。
“喜欢就好。”龙只能说。
小言有点奇怪自己为龙的不理解并不怎样地难过。难过只是为了那一首《爱的罗曼史》。教材上有《爱的罗曼史》的全套指法图示和说明,介绍说弹奏要用大轮指演奏法。大轮指。小言觉得大轮指很有趣。
幽怨缠绵的旋律。忧伤的大轮指。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小言是很想学那一首曲子。她抱着吉他的时候会想起流浪的吉他手和他的忧伤与梦想。然后小言便很想学那一首曲子了。
可是小言碰上了B7和弦。确切一点说是B7和弦的大横按。
小言总是没有办法跨过那一道难关。小言的手很大,比一般同龄女孩子的手都要大,并且手指很长。小言很高兴自己有这样一双手,小言想这应该是一双弹吉他的手。
但这双弹吉他的手却没有力,特别是左手食指,根本就使不上劲来横按牢那六根细细的琴弦。
于是小言很难过。小言大概是缺乏耐心的吧,但她自觉自己已为此付出了足够多的耐心,她每天狠狠地扭绞自己的食指,但情况并没有什么好转,终于,在大一快要结束的时候小言生了气,一连十几天没有碰过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