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安与崔灿是经人介绍的。对方说,他是中学校长的儿子,又是个生意人,和你,也算登对了。
文安也觉得自己嫁得很合意,只是有一点,崔灿老是在外跑生意,不像她大学时交过的男友,没有手牵手和吵架的浪漫,感情清淡。
文安婚后还是住娘家,因为离上班的学校近,而且崔灿也常不在家。没多久教办就下了通知:文安被调到婆婆的学校去了。
文安觉得很惊喜,婆婆的学校是市属重点,而她,论教龄论资历,都还算是很浅。
她马上给婆婆挂了电话,想婆婆也是早知道了,只说了一句:“也好,可以回家住了。”文安听着,心里轻飘飘地浮了一阵。
文安不想回婆家住,还有一个原因是崔灿的妹妹,崔颖。文安第一次到崔灿家的时候就记住了这个戴着黑边眼镜不说话的女孩,很普通,文安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记住了。
崔颖也在婆婆的中学,高三女生,文安想,这次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了。
文安记得她过门那天。越过他的肩膀看见房门裂开了一条缝,缝里有一张脸眨了一眨。她一惊,把自己蜷缩起来。
崔灿问怎么了?文安再看那门,又分明地合得很严。她只好摇摇头,把疑窦吞在了肚子里:闹新房的人早就散光了,这屋子里只四个人,婆婆是中学校长,又是长辈,总不至于。
说不清楚是心理作用还是怎么回事,崔灿回来的每个晚上,文安总觉得合上的房门上钉了一双眼,为此文安总要叮嘱崔灿在上床前把门锁上。
崔灿笑着说:“你还怕她们偷看了不行?”
文安抿了抿嘴皮,觉得不好直说,崔灿到底是男人,她便就转了个话题:“妈今天说到小孩了。”
崔灿警惕起来:“怎么说了?”
文安说也没怎么说,没有问,只是说有个小孩蹦蹦跳跳不错。
他们都觉得还年轻,而且大家都忙,不合适。
“为什么不直接跟妈说了呢?她能理解。”她问。
“免了吧。”崔灿含含糊糊地应着,“她也就随便说说,别往心里去。”说着又凑上了嘴唇。
文安转身把脊背给了他。
她听见他低叹了一声,但不一会齁声就平稳了起来,她睁着眼,无论如何睡不着,想的是:高三,十八岁,其实也正好好奇的年龄吧。
她用一位教师的宽容来说服自己:她得和崔颖谈一谈。
第二天一早崔灿赶八点半的早车,七点就起来了。他让文安睡着,但文安不想,执意送他出去,她知道他这一去又是个把星期了。
快走到村口崔灿摸不着手机了,想起来落在了三楼客厅,文安马上折了回去给他拿。
上到三楼的时候,文安听见拐角厕所里传来了翻弄垃圾桶的声音,心猛然提了一下。
她不动声色地拿了手机匆匆下楼,甚至不敢看那个方向一眼。
她感觉很不祥,这栋房子也就三层,一楼住婆婆,二楼住崔颖,三楼是他们夫妇,各层都有独立卫生间,而各层的垃圾也是由各人自理的。
然而这又是干什么呢?垃圾,厕所?她联想到他们平时都是扔厕所的垃圾桶里的,一阵恶心在心头翻腾。
送走了崔灿,文安马上赶回家,她觉得事情已经很逼切了,她得马上找到崔颖。
今天是星期天,婆婆带了学生去参加活动,已经出门了,而崔颖应该会在家,这是恰当的时机。
她找了一楼二楼,没找到崔颖,上三楼时却正好碰见崔颖拿着一只黑色的塑料袋慌慌张张地跑下来,她条件反射地喝道:“你上去干什么?”
崔颖手里的塑料袋被吓落了地上,忙弯身去捡,文安比她早一步抢到了手里,打开一看,里面涌出一股臭气,竟是她今天早上换下的卫生巾。
她把它扔回地上,贴着墙壁滑坐在楼梯上。崔颖也慢慢地坐了下来,她的眼睛瞪得硕大,文安看见那两只镜片后硕大的眼睛突如其来地滚下了两颗水珠。
文安很久才恢复过来,她不能不说话了,她听见她的声音又尖又哑,是那种恐惧的声音:“这是怎么回事?你今天早上,不是也来过吗?”
崔颖摇头。
“摇头是什么意思?你倒是说话啊!”
“是妈妈……妈妈在看……”崔颖动了动嘴皮,轻轻扇出的几个字在文安心头敲了一记,她嗅到这个家噬人的气势了,似乎不仅仅是崔颖。
“她为什么要看?”话出口后文安马上又明白了,可是接踵而来另一个不可思议的事实更让她吃惊:“她也看你的?那你?”
崔颖咬着唇点了点头:“我,已经两个月没有来了……”她把脸埋进膝盖里去。
文安吓得好一阵说不出话来,她轻声问是谁的?崔颖抬起头,又滚下了两滴眼泪。文安明白了,她知道是没有办法追问了,她不可能找那男孩负责,不可能让崔颖身败名裂,她毁不起两个人。
可是,该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为什么不告诉妈?”文安又问。
崔颖激动起来,她用力地晃动着头,长发来回拍打在泪湿了的脸上。
文安抓住她的肩膀试图稳住她:“别怕不会有事的你是她的女儿你要告诉她她会帮你她是明白事理的!”
崔颖尖叫起来:“妈妈说我是要考北大的!我是很有希望的!我不要!”
文安怒道:“你还知道你要考北大!那你为什么还要干这种事!”
崔颖像被割掉的水稻突然安静下来,她眼里噙满了泪:“他说他考不上北大的,他说他再也见不到我了……”
文安像那把割掉水稻的刀,在别人的手里沉默。
然而她又想起些什么,她说这些天你有没有在门外看过我和你哥?崔颖木然地摇头。她紧紧地抓住文安的手,现在,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
一家私人诊所的大门敞开在文安和崔颖眼里,是文安托朋友找的。那朋友说,绝对安全,而且保密。她们走了进去。
她们在外间等候时,一个护士模样的女人拿了一只玻璃瓶过来,问你做还是她做?
崔颖默默接过瓶子转身进了卫生间。
剩下文安一个人坐在手术室外,她听见里面传来女人的哭声和医生的吆喝:“不要动不要动!你不要命了是不是?”她心里凉了半截,硬邦邦的结着冰。
要不就算了吧。她在心里叫道。崔颖要进去时,她把她叫住了。她回头看她,她觉得那个时候崔颖十分美,她真想把她留住留住。
然而崔颖只看了她两秒钟。她进去了。
没事的。她对自己说。她开始等,她数着自己的呼吸一呼一吸,她忘了她数到了多少。
手术室里没有哭叫,也没有医生吆喝“不要动不要动你不要命了”。
她忽然察觉这场等待似乎过分漫长了。她忍不住看了时间,四点零八分。一个半钟头了,可是医生说了只要半个钟头的。
很快的。
她立起来震了一下,她看见一个穿着手术袍的女人从手术室里冲了出来,经过她身旁带起了一阵风,吹得她浑身凉飕飕的,不一会回来时手里握了两包血。
还是那个人,第二次她拿了一些手术器材。
当她第三次出来的时候,文安终于冲了上去死抓住她的衣袖:“我妹妹怎样了?”
那女人一把把她推开,文安清楚地看见她的手术袍上一片猩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