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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经学中衰时代

经学盛于汉;汉亡而经学衰。桓、灵之间,党祸两见,志士仁人,多填牢户,文人学士,亦扞文网;固已士气颓丧而儒风寂寥矣。郑君康成,以博闻强记之才,兼高节卓行之美,著书满家,从学盈万。当时莫不仰望,称伊、雒以东,淮、汉以北,康成一人而已。咸言先儒多阙,郑氏道备。自来经师未有若郑君之盛者也。然而木铎行教,卒入河海而逃;兰陵传经,无救焚坑之祸;郑学虽盛,而汉学终衰。《三国志》董昭上疏陈末流之弊云:“窃见当今年少,不复以学问为本,专更以交游为业。国士不以孝弟清修为首,乃以趋势游利为先。”杜恕上疏云:“今之学者,师商、韩而上法术,竞以儒家为迂阔,不周世用。此则风俗之流弊。”鱼豢《魏略》以董迈、贾洪、邯郸淳、薛夏、隗禧、苏林、乐祥七人为儒宗;其序曰:“正始中,有诏议圜丘,普延学士。是时郎官及司徒领吏二万余人,……而应书与议者,略无几人。又是时朝堂公卿以下四百余人,其能操笔者未有十人,多皆饱食相从而退。嗟夫!学业沈陨,乃至于此。是以私心常区区贵乎数公者,各处荒乱之际,而能守志弥敦者也。”鱼豢序见《三国志注》,令人阅之悚然。夫以两汉经学之盛,不百年而一衰至此;然则,文明岂可恃乎!范蔚宗论郑君“括囊大典,网罗众家;删裁繁芜,刊改漏失;自是学者略知所归。”盖以汉时经有数家,家有数说,学者莫知所从。郑君兼通今古文,沟合为一,于是经生皆从郑氏,不必更求各家。郑学之盛在此,汉学之衰亦在此。《郑君传》云:“凡玄所注《周易》、《尚书》、《毛诗》、《仪礼》、《礼记》、《论语》、《孝经》、《尚书大传》、《中候》、《乾象历》,又著《七政论》、《鲁礼禘祫义》、《六艺论》、《毛诗谱》、《駮许慎五经异义》、《答临孝存周礼难》凡百余万言。”案郑注诸经,皆兼采今古文。注《易》用费氏古文;爻辰出费氏分野,今既亡佚,而施、孟、梁邱《易》又亡,无以考其同异。注《尚书》用古文,而多异马融;或马从今而郑从古,或马从古而郑从今。是郑注《书》兼采今古文也。笺《诗》以毛为主,而间易毛字。自云:“若有不同,便下己意。”所谓己意,实本三家。是郑笺《诗》兼采今古文也。注《仪礼》并存今古文;从今文则注内叠出古文,从古文则注内叠出今文。是郑注《仪礼》兼采今古文也。《周礼》古文无今文,《礼记》亦无今古文之分,其注皆不必论。注《论语》,就《鲁论》篇章,参之《齐》、《古》,为之注,云:“《鲁》读某为某,今从古。”是郑注《论语》兼采今古文也。注《孝经》多今文说,严可均有辑本。

所谓郑学盛而汉学衰者;汉经学近古可信,十四博士今文家说,远有师承;刘歆创通古文,卫宏、贾逵、马融、许慎等推衍其说,已与今学分门角立矣。然今学守今学门户,古学守古学门户。今学以古学为变乱师法,古学以今学为“党同妒真。”相攻若仇,不相混合。杜、郑、贾、马注《周礼》、《左传》,不用今说;何休注《公羊传》,亦不引《周礼》一字;许慎《五经异义》分今文说、古文说甚晰。若尽如此分别,则传至后世,今古文不杂厕,开卷可了然矣。郑君先通今文,后通古文。其传曰:“造太学受业,师事京兆第五元先。始通京氏《易》、《公羊春秋》、《三统历》、《九章算术》。又从东郡张恭祖受《周官》、《礼记》、《左氏春秋》、《韩诗》、《古文尚书》。以山东无足问者,乃西入关,因涿郡卢植,事扶风马融。”案京氏《易》、《公羊春秋》为今文,《周官》、《左氏春秋》、《古文尚书》为古文。郑君博学多师,今古文道通为一,见当时两家相攻击,意欲参合其学,自成一家之言,虽以古学为宗,亦兼采今学以附益其义。学者苦其时家法繁杂,见郑君闳通博大,无所不包,众论翕然归之,不复舍此趋彼。于是郑《易注》行而施、孟、梁丘、京之《易》不行矣;郑《书注》行而欧阳、大小夏侯之《书》不行矣;郑《诗笺》行而鲁、齐、韩之《诗》不行矣;郑《礼注》行而大小戴之《礼》不行矣;郑《论语注》行而齐、鲁《论语》不行矣。重以鼎足分争,经籍道息。汉学衰废,不能尽咎郑君;而郑采今古文,不复分别,使两汉家法亡不可考,则亦不能无失。故经学至郑君一变。

事有不可一概论者,非通观古今,不能定也。《毛诗》、《左传》乃汉时不立学之书,而后世不可少;郑君为汉儒败坏家法之学,(本李兆洛说)而后世尤不可无。汉时《诗》有鲁、齐、韩三家,《春秋》有《公》、《榖》二传。《毛诗》、《左传》不立学无害;且不立学,而三家二传更不至淆杂也。汉后三家尽亡,二传殆绝,若无《毛诗》、《左传》,学者治《诗》、《春秋》,更无所凭依矣。郑君杂糅今古,使颛门学尽亡;然颛门学既亡,又赖郑注得略考见。今古之学若无郑注,学者欲治汉学,更无从措手矣!此功过得失互见而不可概论者也。郑君从党遍天下,即经学论,可谓小统一时代。传云:“齐、鲁间宗之”;非但齐、鲁间宗之,传列郗虑等五人,《郑志》、《郑记》有赵商等十六人。《三国志姜维传》云:“好郑氏学”,不知其何所受。昭烈帝尝自言周旋郑康成间,盖郑君避地徐州,时昭烈为徐州牧,尝以师礼事之。然则,蜀汉君臣亦郑学支裔矣。有与郑君同时而学不尽同者:荀爽、虞翻并作《易注》;荀用费《易》,虞用孟《易》,今略存于李鼎祚《集解》中。虞尝駮郑《尚书注》,又以《郑易注》为不得。王粲亦駮郑,而其说不传。有视郑稍后而学不尽同者:王弼《易注》,尽扫象数,虽亦用费《易》,而说解不同。故李鼎祚云:“刊辅嗣之野文,补康成之逸象。”何晏《论语集解》虽采郑注,而不尽主郑。若王肃尤显与为敌者。

郑学出而汉学衰,王肃出而郑学亦衰。肃善贾、马之学,而不好郑氏。贾逵、马融皆古文学,乃郑学所自出。肃善贾、马而不好郑,殆以贾、马专主古文,而郑又附益以今文乎?案王肃之学,亦兼通今古文。肃父朗师杨赐,杨氏世传欧阳《尚书》;洪亮吉《传经表》以王肃为伏生十七传弟子,是肃尝习今文;而又治贾、马古文学。故其駮郑,或以今文说駮郑之古文,或以古文说駮郑之今文。不知汉学重在颛门,郑君杂糅今古,近人议其败坏家法,肃欲攻郑,正宜分别家法,各还其旧,而辨郑之非,则汉学复明,郑学自废矣。乃肃不惟不知分别,反效郑君而尤甚焉。伪造孔安国《尚书传》、《论语孝经注》、《孔子家语》、《孔丛子》,共五书,以互相证明;讬于孔子及孔氏子孙,使其徒孔衍为之证。不思《史》、《汉》皆云安国早卒,不云有所撰述;伪作三书,已与《史》、《汉》不合矣。而《家语》、《孔丛子》二书,取郊庙大典礼两汉今古文家所聚讼不决者,尽讬于孔子之言,以为定论。不思汉儒议礼聚讼,正以去圣久远,无可据依。故石渠、虎观,天子称制临决。若有孔子明文可据,群言淆乱折诸圣,尚安用此纷纷为哉!肃作《圣证论》,以讥短郑君;盖自谓取证于圣人之言;《家语》一书,是其根据。其注《家语》,如五帝、七庙、郊丘之类,皆牵引攻郑之语,适自发其作伪之覆。当时郑学之徒皆云“《家语》,王肃增加。”或云王肃所作。是肃所谓圣证,人皆知其不出于圣人矣。孙志祖《家语疏证》已明著其伪。

两汉经学极盛,而前汉末出一刘歆,后汉末生一王肃,为经学之大蠹。歆,楚元王之后;其父向,极言刘氏、王氏不并立。歆党王莽篡汉,于汉为不忠,于父为不孝。肃父朗,汉会稽太守,为孙策虏,复归曹操,为魏三公。肃女适司马昭,党司马氏篡魏,但早死不见篡事耳。二人党附篡逆,何足以知圣经!而歆创立古文诸经,汨乱今文师法;肃伪作孔氏诸书,并郑氏学亦为所乱。歆之学行于王莽;肃以晋武帝为其外孙,其学行于晋初。《尚书》、《诗》、《论语》、《三礼》、《左氏解》及撰定父朗所作《易传》,皆立学官。晋初郊庙之礼,皆王肃说,不用郑义。其时孔晁、孙毓等申王駮郑,孙炎、马昭等又主郑攻王,齗齗于郑、王两家之是非,而两汉颛门无复过问。重以永嘉之乱,《易》亡梁丘、施氏、高氏,《书》亡欧阳、大小夏侯,《齐诗》在魏已亡,《鲁诗》不过江东,《韩诗》虽存,无传之者,孟、京、费《易》亦无传人,《公》、《榖》虽在若亡。晋元帝修学校,简省博士,置《周易》王氏,《尚书》郑氏,《古文尚书》孔氏,《毛诗》郑氏,《周官》、《礼记》郑氏,《春秋左传》杜氏、服氏,《论语》、《孝经》郑氏博士各一人。太常荀崧上疏,请增置郑《易》、《仪礼》及《春秋公羊》、《榖梁》博士各一人,时以为《榖梁》肤浅不足立。王敦之难,复不果行。晋所立博士,无一为汉十四博士所传者,而今文之师法遂绝。

世传《十三经》注,除《孝经》为唐明皇御注外,汉人与魏、晋人各居其半。郑君笺《毛诗》,注《周礼》、《仪礼》、《礼记》;何休注《公羊传》;赵岐注《孟子》;凡六经,皆汉人注。孔安国《尚书传》,王肃伪作;王弼《易注》;何晏《论语集解》;凡三经,皆魏人注。杜预《左传集解》;范宁《榖梁集解》;郭璞《尔雅注》;凡三经,皆晋人注。以注而论,魏、晋似不让汉人矣;而魏、晋人注卒不能及汉者:孔《传》多同王肃,孔《疏》已有此疑;宋吴棫与朱子及近人阎若璩、惠栋历诋其失,以为伪作;丁晏《尚书馀论》,考定其书实出王肃。据《晋书 荀崧传》,崧疏称武帝时置博士,已有孔氏,是晋初已立学。永嘉之乱亡失,东晋时梅颐复献之,非梅颐伪作也。王弼、何晏祖尚玄虚,范宁常论其罪浮于桀、纣。王弼《易注》,空谈名理,与汉儒朴实说经不似;故宋赵师秀云:“辅嗣《易》行无汉学。”何晏《论语集解》合包、周之《鲁论》,孔、马之《古论》,而杂糅莫辨。所引孔注,亦是伪书;如“孰谓鄹人之子知礼乎”,孔注“鄹,孔子父叔梁纥所治邑”,不自称几世祖,此大可疑者。丁晏谓孔注亦王肃伪作。杜预《左传集解》多据前人说解,而没其名,后人疑其杜撰。谅闇短丧,倡为邪说。《释例》于“凡弑君称君,君无道也”一条,亟扬其波。郑伯射王中肩之类,曲为出脱。焦循论预背父党篡之罪,谓为司马氏饰,其注多伤名教,不可为训。范宁《榖梁集解》,虽存《榖梁》旧说,而不专主一家。序于三传皆加诋諆,宋人谓其最公。此与宋人门径合耳;若汉时,三传各守颛门,未有兼采三传者也。郭璞《尔雅注》亦没前人说解之名,余萧客谓为攘善无耻。此皆魏、晋人所注经,准以汉人著述体例,大有迳庭,不止商、周之判。盖一坏于三国之分鼎,再坏于五胡之乱华,虽绪论略传,而宗风已坠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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