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婚礼如约举行。
那天下着微雨，以前小时候我们院儿有姑娘出嫁，如果遇上下雨天，我母亲会说，这家的婆婆要伤心了，因为娶了一个不讲理的媳妇。
还好是微雨，不是暴雨。
不然我母亲看到这场景怕是要哭笑不得。
行礼前，我坐在新娘室里，心里空空荡荡的。我看着窗户外头，玻璃被室内的热气盖住，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
沈守业推门进来，坐在我身边。
“怕吗？”他轻声地问。
“这种时候，不是应该问我紧张不紧张吗？”
他握住我的手。我没有挣开，安静地待在那里。
“他总会有死的那一天。”他突然这样说。
我回过神来，看着他。
“那时候，我会很有钱。”我轻笑。“如果到那时候，我们还没离婚，你会发现你娶了一个很富有的女人。”
他笑不出来，只是紧紧地握着我的手。
“我们不会离婚的。”他慢慢地说，“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乐冬……他们会来吗？”
他迟疑了下，才说，“孟太太打过电话，说有些别的事，就不过来了。”
“嗯。”
高如是推门进来，他脸上带着一贯温和的笑，紧跟着他进来的高太太，穿了一袭复古的旗袍，看着似乎最近消瘦了不少。
沈守业并没有松开手，相反，他挪了挪身子，挨着我坐下来。
“很漂亮。”高如是说。他把一条长盒子递给我。
我打开来，是一条镶了很多颗碎钻的手链。
“戴上看看。”他走过来坐下，挽起袖子，旁若无人地取了那链子为我戴上。
高太太也坐下来。
她把手里的一个大信封递给我。
“什么？”
她笑得有些僵硬。“你拆开看吧。”
沈守业伸手拿了过来，打开来看。那是高如是他们公司为外派员工做的一些手续。只是，我这样毫无瓜葛的人，却赫然名列其中。
沈守业的脸色变了变。
高如是对我说，“等这边的手续办齐，大概还要一个多月的时间。沈公子要是愿意，可以跟着一起去，就当是度蜜月吧。”
我不觉冷笑。
“这又算什么？让我结了婚，再把我送到国外去？”
高如是微微一笑。
“你别想得太复杂，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等你和守业举行了婚礼，正好可以去那边散散心，待上个一两年你也就习惯了，或许到时候你反而不愿意再回来。你应该知道，我的事业都在那边，在这里待不了多久。”
呵，这倒也成了为我好。
沈守业冷下脸来，“高先生，我记得我们的协议里没有这样的一项。”
高如是笑起来，“这并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守业。如果你想和她在一起，你完全可以安心地跟着一起过去，随你们要在那边做什么，我都会帮你们。”
如此纠葛的念头，怕是只有高如是能想得出。
沈家就这样一个独子。家大业大，以后总归是要他继承的。到时候，就算他甘心同我出国，也未必搁得下手里这一大堆的事业。
我们就算结了婚，也注定只能两地分居。
这桩婚事，倒真是名存实亡。只是，与我何干呢？我凄然一笑，反而安慰起沈守业来，“别想那么长远，谁知道以后的事会是怎样，何必操这种心。”
他本想与高如是争辩，听我这样说，便闷闷地沉默下来。
我父亲没有来。妹妹们也是，一个都没到场。
这是我的意思，因为不想他们看一场虚假的欢喜。
待到音乐声起，是沈守业挽着我的手，与我并肩一起慢慢地沿着红毯往前走。
他突然压低了声音对我说，“念念，一切都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这末一句，像是对他自己说的。
我没心思往深了想，我只记挂着高如是刚刚对我说过的话。他说会在婚礼结束的时候，送我一份大礼。一份我这段时间一直心心念念的大礼。
我们如相恋的人，牵着手，站在一起宣读诗词，互相戴上戒指。随即，他俯下身来亲吻我。他的亲吻是柔软而温暖的，轻而淡，却藏着几分柔情。
我听见他在我耳边说，“纪念念，你从来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我恍恍惚惚，只是沉默地依靠着他。
等他抱起我，在众人的欢笑声中朝门外慢慢走去的时候，我脑子里不断地浮起很多年前的一个画面来。
我和孟永勋就读的中学，有一座小小的教堂。这里的内部陈设早已不是礼堂的模样，而改成了学校的小剧场。
记得快毕业的那一阵，时常模拟考，空余了一些时间闲着，我们手牵着手在学校里晃荡。有一日，走到这礼堂里，他突然一本正经起来。
“孟永勋，你是否愿意娶纪念念为妻，一辈子尊重她，爱护她，照顾她，无怨无悔？”
他自顾自地说，一只手紧张地抓着我的肩膀。
我抬头看他。
他脸上的笑被窗外落进的阳光晒得明晃晃的。
“我愿意。”他慢慢地说出这三个字来。
我不由地笑起来。
他又接着说，“纪念念，你是否愿意嫁给孟永勋，一辈子让他守护着你，照顾着你，不离不弃？”
我很爽快地回答，“我愿意。”
他讶然地扭头看我，“这么干脆？”
我轻笑，“无论怎么想，这买卖我都不吃亏。”
……
这一桩旧事，在此时想起，就像一种讽刺。
我想我这一辈子大概就这样了。
幸福、快乐、愉悦，亦或是悲伤、愁苦、悲哀，都与我无关。余生我要做的，只是当个傀儡，一个提线木偶，一段行尸走肉。
所幸，我会是个有钱的人，即便没了这些烦扰的情绪，至少，可以衣食无忧。
婚礼结束，还有一个小型的酒会等着我们。
那是沈守业为我准备的。
我换掉新娘的长纱，穿了一袭他送我的红裙。换好衣服，要往出走的时候，接到家里打来的电话，是冉冉的声音。
“大姐，心心被送回来了，一切安好，你可以放心了。”
我一颗悬着的心，的确落了下来。
这或许就是高如是所谓的大礼吧。
沈守业挽着我的手，一手拿着酒杯，笑容满面地逐个敬那些赏脸前来的宾客。他看起来很高兴，仿佛我们是真心相爱结合的伴侣，为这一场人生的盛宴而诚心喜悦。
灯光暗淡，台上灯光亮起。
这一幕，让我想起高如是在公司周年庆上也曾这样上台说过一席话。
沈守业松开我的手，慢慢走了上去。他看着我，脸上带着温暖的笑意。
“今天是我最幸福的日子。我很感谢我的妻子，感谢她此刻能在我身边。”他顿了一下，重又开始慢慢地说，“很多年前，我就遇上了她。这世上的事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不管她在不在意你，是不是像你爱她一样地爱着你，你都甘愿为她去做任何事，好像你不做就是你对她的亏欠，做了反而才能觉得安心。”
“我很庆幸，我生命中最美好的那段时光，她住在我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他的声音轻轻柔柔，像一株悠然开放的兰花，“人都是自私的动物，拥有了还不甘心，想要拥有的更多。”
他取了一瓶酒，亲自倒满，走下台来。他径直拿着那杯酒，走向了站在台下的高如是。
他说，“这杯酒敬你，高先生，我要敬你让我娶到我想娶的人。”
高如是侧过脸，看了我一眼，他的眉眼间带着几分笑意，手接过杯子，十分爽快地喝了下去。
沈守业慢慢地朝我走来，他握住我的手。我疑心是我的错觉，突然觉得他脸上的笑带着几分如释重负的感觉。
他凑近我耳边，轻声地说，“纪念念，我用我的方式，让你永远地记着我。”
他的手慢慢地捂住我的眼睛。
我听见有人轰然倒地的声音，随即，听见了高太太惊恐的哭叫声，人群躁动起来，许多人从我们身边跑过去，朝着沈守业的身后奔去。
我的眼前是一片黑暗。眼眶温热，那是从沈守业的手指上传来的温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