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她虽然脸上毫无表情,却会顺从地跟在他身边。我花了些时间去弄清他们之间的关系。这让我愤慨而绝望。
十年,会把一个人变得面目全非。
我气愤至极,才会去逼她。所有对她说的话,都口不择言。
最终却只换回她一句云淡风轻的话,“当成路人,当成陌生人,随你怎么看,怎么想,就是不要再来招惹我。”
我认识的纪念念,是个有些自卑的女孩子。她对很多东西都不敢去奢求,怕要不来,换回一记冷眼来。她看见喜欢的东西,只是爱不释手,等我要买给她的时候,她却又拒绝。
她怕受人恩惠。怕依赖,其实只是怕依赖后又被人抛开。
我用了很长的时间,才让她渐渐对我卸下心防。我告诉她,我对她好,是我乐意,她可以不必理会。
她虽然表现得不在意,可我能感觉得到,她在慢慢地适应有我在她身边的生活。
当她说要分手的时候,她只是再一次退回她用来保护自己的躯壳中去了。这种过强的自我保护意识,多半是受伤的表现。
我反反复复地想了很多年,到底是在什么地方不经意地伤害到了她。始终无解。
十年后再遇上她。她看起来像是换了一个人。我一度以为当年那个因为过度自卑所以自尊心过强的纪念念已经变了。
可没过多久,我便从她的眼神中察觉到,她还是当初的那个她。
她只是把她对人的那一点点温情,转嫁到了那些没有生命的物体上。钱或是其他。那些东西可以取悦她,却不必让她担心会受伤害。
只是,她对感情的放任自流,令我心疼。
我看见她一个人在酒吧里买醉。喝得酩酊大醉,笑容惨烈。我走过去,抱住她。我听见她叫我的名字,声音轻飘飘的。就像很多年前,我们在课堂上,我睡着了她在我耳边叫醒我的时候一样。
那一晚,我拥抱着她,空寂的心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我想,我的坚持是对的。她只是迷路,只要我耐心地陪着她,总会有一天,她能找到回来的路。
来了一个高如是,随即又来了一个沈守业。
一个在用物质控制她,另一个则有些当年我的影子。有时看守业对她倾心呵护,我甚至想要去劝劝他,别白费功夫。
若十年前,他遇上她,或许还有点机会。现在的她,像是为自己的心筑起了铜墙铁壁,只凭区区温情,根本不能攻破。
所以,我从来没在意过沈守业。他不是我的对手。
在我踌躇着该如何从高如是手里把她抢过来的时候,她突然给了我一点希望。
她拉着我逃出了那场生日宴会。
她一言不发,眼睛里毫无生气。我知道对她说什么都是徒劳,我能做的只是陪着她,也许慢慢地她会愿意对我说出这些年她藏在心里的话。
我们在陌生的城市住了下来,像一对小夫妻。我内心的喜悦和兴奋,远远超过了我对未来可能会有的恐惧和不安。
她偶尔会笑,会挽着我的胳膊。
但很快我发觉,她只是想逃避,也许那一天,在她身边的人不是我,她也会义无反顾地拉着那个人走上这样的一条路。
她在迷失。
可冷静下来的我却不能不为我们的未来考虑清楚。我承认,我看得清眼下的幸福只是虚无。这令我更迫不及待地想要抓住她。
她终于还是发现了。
我已经尽量小心翼翼地不让她知道我在暗中安置一切。电话从来都是关机状态,只敢在早上去为她买早餐的途中,才打开一会儿。
她那种冷淡至极的表情又重新回来了。
这一个月来的美好全成了泡影。
她再一次从我身边走掉,丢下一堆发狠的话。
其实,那些话根本伤不了我。同这十年来对她的思念和悔恨相比,还有什么是我不能承受的?
我们退了回去。
她彻底地将我推出了她的生活。无论我怎么努力地想要挽回,都是徒劳,她像是濒死的候鸟,飞不到暖和的地方,于是甘愿投身冰冷的寒冬。
我在这座城市里,为她买了一套小小的公寓。因为她说小房子才有家的感觉。一切的陈设,都按照当时在那座小城市里我们的家的样子做的。旧旧的,仿若我们之间不曾有过这十年的空当,仿若那就是我们共同生活了十年的地方。
我想,若有机会,她回过头来,终会看到我始终站在原地,等着她。
我每天等在下面,望着她的窗户,等待灯光明灭。
她想把我推开。于是说起了十年前的那一桩事。她一句句地说,眼神渐渐冷了下来。我站在那里,不知所措。我想走过去,对她说,我不在意。可我突然很怕看见她脸上浮起的嘲弄的笑意。我们之间的距离不过十公分,却像隔了千山万水。
那天是我从小城回来唯一一次清醒地回了家。
我走去我母亲的房间。
她正在翻看我小时候的相册,看我走进来,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来。
我一字一句地把我心里那最阴暗的想法,说了出来。
她的笑像陈旧的抹布,僵在那里,慢慢地她脸色晦暗。
一切都被我猜中。
这是母亲的老伎俩。当年我爸曾与一个女秘书纠缠不清。后来,她就是用这样的方法,让那个女孩子悲愤难平地从公司的楼顶跳了下去。
那群人在公司后面的空地上强暴了她,拍了照片。她跳楼的时候,那些照片像雪片般铺在公司的地板上。
我哭了。一直以来我以为只要我肯坚持就一定能让她回头,是因为我相信她是爱着我的。可现在,我不得不后怕起来,也许她也恨我。或许这么多年过去,她的恨早就超过了她对我的爱。
可我还是忍不住地想要去看她。有时她从我面前走过。我都有冲动走上去拉住她,抱住她,乞求她的原谅,乞求她的回头。可我犹豫着,怕就此令她更憎恶我。于是我想,给我们一些时间吧,让彼此都冷静地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