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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赌

虞定峰近些日子踏实、勤快了不少。说是踏实、勤快,其实也只是比平时肯干活些。虞定峰一向是懒散惯了的,用当地话来形容他,就叫“甩手掌柜,扫帚倒地都不扶”。罗翠芬这些日子以来,照旧是埋头干活,但仔细一看,又会觉察出差别来,她这些天来手上的动作越来越快,现在的速度已是比往常任何时候的都快,出来的活计儿比起以前的倒也相差不大,还算得细致精巧,最大的差别在于她手上的伤翻了倍儿,深深浅浅长长短短的口子细细密密地爬在她的手上。罗翠芬和虞定峰之间的相处也大体如往常,该她说话时说话,该她答话时答话,不闷声不多嘴、不犟嘴不抢话。只是她从前见谁都是一张笑脸,音色里常有一种柔软温和的色彩,就是偶尔有那么一两句挖苦和揶揄虞定峰的话,叫她说起来倒更像是打趣和调笑,而眼下她之于虞定峰,却是极淡漠的,有些话似乎还带着硬刺、生了尖钩一样。

巧英这几日往家里面跑得倒是比平时勤快许多。罗翠芬一见到女儿,总是喜笑颜开,脸上那笑容真是从心底里带出来的。每到这时,虞定峰才觉得罗翠芬还是以前的罗翠芬,是“活着的”罗翠芬。

转眼间小半个月过去了,又逢礼拜三,虞定峰早早地就起床忙活了起来。虞定峰做事一向毛手毛脚,因而但凡他手脚上的动作稍快了一些,屋子里的大小物件就都得遭罪,被撞得东倒西歪,“唧唧哐哐”、“咚咚当当”直响那是常有的事情。寅时的屋外静静悄悄的,便更显得屋子里像是在敲锣打鼓放鞭炮一样。

虞定峰忙活了好一会儿,才吃了早饭,碗一搁下,他就挑着扁担出门了。罗翠芬还在床上躺着,她听虞定峰出了门,便翻身朝向床的外口。她往窗外看了看,天还没有亮,墨色浓稠,包裹着天地,不见一丝光。疲惫感仍满满当当地滞在她的体内,并没有因为晚上的睡眠而消减几分。罗翠芬感觉自己的整个身子都酸酸涩涩、胀胀沉沉的,手脚仿若都不是她自己的了。她在床上又躺了一小会儿。窗外,墨色的天空已被一些隐隐约约的光晕染成了靛蓝色——到点儿了。罗翠芬浅浅地叹了口气,双手扶上床头,把身子慢慢地抬了起来。

罗翠芬简单洗漱了一下,就来到了灶上,灶上一切如旧,虞定峰留下了大半锅的粥和几个饼子。罗翠芬现下虽然大着肚子,但平时的一日三餐,大体都还是她来做,尤其是早饭,虞定峰这种“觉多之人”是万不肯早早爬起来做的——当然,要除去这段时间里的礼拜三。一逢礼拜三,虞定峰起得比谁都快,比谁都早。

“为得不过是码头那儿的蟋蟀,横竖是个“赌”字……”罗翠芬已盛起了一碗粥,手上拿着块饼,这句话不知怎得就硬硬实实地亘在她的心头上,怎么都摸下不去。罗翠芬眨了眨眼睛,又重重地吐了一口气,可眼泪水儿到底还是没有被逼回去,泪珠子一滴追着一滴地落在了粥里。

东蕉口到码头有75公里,虞定峰到了码头上时已近中午。虞定峰又把码头那一带的席行都转了一圈,再询了一波价,最后才转到了“东丰席行”。“东丰席行”是蕉叶渡“两大席行巨头”之一,另一个巨头是“顺祥席行”。两家在蕉叶渡都有多家分店,“东丰”的地盘基本都在蕉叶渡的西边和北边,“顺祥”的则主要在东边和南边,两家的总店都在码头上,规模不相上下,是码头这里一众席行中最气派最打眼的。“东丰席行”有个伙计叫陆宝上,也是东蕉口人,是虞定峰的老相熟。虞定峰和“东丰席行”也是老相熟了,罗翠芬做得的各色草编几乎全都进了它的货仓里。

虞定峰刚把担子落在了厅里头,陆宝上就迎了上来。“六哥来啦,可是乏了吧!咱可是见着了,前面你来那几次我都在底下分行里。”陆宝上今日穿得很是精神气派,藏蓝色的长袍,天青色的暗花缎马褂,黑缎布鞋上不见一点儿灰。“这趟也是巧了,我这前脚才回总店,你后脚就来了。手底下人不听话,总归要我费点嘴皮子!我这就一操心劳苦的命!”

虞定峰看着迎面走过来的陆宝上,他绛红色的裤子在长袍下时隐时现,那上等的绸子布料散着柔和的光泽,那光泽里尽是银子的味道。虞定峰突然感觉一股子疲乏从他的脚底板冲上了脑袋,他整个人都酸软地差点站不住;嘴巴也突然干燥得很,喉咙火辣辣的。虞定峰赶忙稳住了腿脚,舔了舔嘴巴,又显着那一副他惯有的“气定神闲”的模样来。

陆宝上在虞定峰的面前站定,两个人隔着大约半米的距离。虞定峰心里不舒服,觉得这距离太大,不能在“东丰”的这些伙计面前显出他虞定峰特别的地位来,也不方便他讲些“自己人的话”。但眼瞧着陆宝上似乎不打算再往前来,于是他只得往他那里走了两步。

虞定峰把扁担松了松,拿着扁担头往地上敲打,“东蕉口到码头,这条道儿你也是来来回回地跑着,乏不乏你还不知道!”虞定峰暗暗翻了个白眼,把目光从扁担头上移到了陆宝上的脸上,语气怪模怪样的,“你们这价压得可死,都是一个数儿!”

陆宝上一只手压上了虞定峰的扁担,“这年头不安稳,生意都难做,东家卖价也低!再者,东家现在可是真金白银出去的,收了你们这些货囤在手上,能不能真金白银的回来还不知道呢,心里都打鼓!”

陆宝上这只手上戴了两只大戒指,阳光打在上头,亮光像针一样,刺得虞定峰眼睛生疼。虞定峰的嘴角扯了扯,手上又使上了力气,似要把扁担再敲打起来。陆宝上怕那“铛铛铛”的声响再起来扰人,手上也赶忙加了力气去压,他的另一只手放到了虞定峰的背上,嘴巴凑到了虞定峰的耳边,“六哥,咱们一个地儿的,家门口人,跟兄弟一样,我能照应的还能不照应吗?”

虞定峰斜睨着陆宝上,陆宝上的脸上堆着笑,他的脸小,五官都挤在一处,这会子看,鼻子眼睛更是纠在了一起。陆宝上比虞定峰小5岁,家就在虞旺庆卖掉的那间老宅子的右边,两家中间隔着两户人家。小的时候陆宝上总爱粘着虞定峰,整日“六哥”、“六哥”的叫不停嘴。陆宝上有个大舅,是“东丰席行”的账房先生,管总账的,深得东家信任,在“东丰席行”很有些地位,陆宝上成年后,他大舅就把他带到了码头上,带进了“东丰席行”,让他当了个柜台小伙计,陆宝上在“东丰席行”经营了几年,现在已是“东丰席行”柜台上的副总管了。不过,虽然陆宝上成了“东丰”的副总管,手底下管着几十号人,日子过得比虞定峰宽裕、体面许多,但虞定峰怎么瞧他怎么觉得他就只是当年那个拖着鼻涕、光着半个屁股蛋儿四处追在他后面跑的癞头瘪三儿。成年后的陆宝上瘦得像根麻杆儿,又是个小个子,比虞定峰还矮半个头,虞定峰从前至后也不肯“高看”他。

“那赏钱上你可莫忘了再使些气力!你看看谁的草编做得有我的这样好?“顺祥”家的和我说了多少趟,价格都是好说的!虞定峰把手搭在了陆宝上的肩膀上,像敲锣鼓一样敲打着他的肩胛骨,“若不是看你叫我一声“六哥”,我何苦不就近在家门口的“顺祥”,何苦累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往你“东丰”跑?”

“对对对,六哥可真不是为得码头上的斗鸡斗蟋蟀!”陆宝上的肩头一怂,眉眼一挑,嘴巴咧地更开了。

虞定峰闻言已是很不舒服,再看陆宝上此刻的表情,他心里更是不高兴,他觉得陆宝上全身上下都绑着“刺条儿”,在往他的脸上甩。虞定峰搭在陆宝上肩膀上的手不知觉地伸向了陆宝上的额头,蜷起的手指在陆宝上的额上结结实实地扣了一下,“瞎说八道!跟屁伢子,尽是胡说!”

不知道是那指头扣得太实在,还是虞定峰喊了他顶讨厌顶不愿意再提的“外号”,总之,陆宝上嘴角边扬着的笑似乎在往他的下巴、脖子底下“掉”,他的身子僵在了那里,过了好几秒钟才又“活”了回来。

陆宝上明显是意兴阑珊,没再听虞定峰说几句话便表示自己还有要紧的事情要办,他即刻喊了其他的伙计来招呼虞定峰,自己匆匆地就走了。

虞定峰在“东丰席行”里磨蹭了半天,他手里统共就两个箩筐、一挑扁担和几根麻绳,这么点东西已叫他仔仔细细地收拾、清点了三趟。陆宝上始终没有再到柜前来,虞定峰自觉无趣,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滋味。他不愿意去弄明白这滋味到底是什么,又到底是因为什么而生,他把自己的那几件家伙收在了“东丰席行”的旮旯处,终于从席行里走了出来。

虞定峰刚一从“东丰席行”里出来,两只脚就不自觉地就加快了速度,往前门街方向赶。前门街是码头这里最热闹的地段之一,茶馆剧院、酒楼妓院林立,各地小商小贩云集在此。前门街也有蕉叶渡最大最多的赌场,室内的室外的、规模大的规模小的、玩牌玩骰子斗鸡斗鸟斗蟋蟀斗各种玩物的,应有尽有。前门街的这些场子赌得都比较大,赌得刺激,堵得玩命儿,一夜暴富的有,腰缠万贯进来光屁股蛋儿出去的人更多。一朝一夕间的大起大落,甚至于是生生死死,这样的热闹人人爱看,因而来这里观赌的人络绎不绝。

像虞定峰这样的人,就该老老实实埋在人群里做个观众,过过眼瘾,但虞定峰肯定是不甘心止步于此的,他只要兜里有两个子儿,就想跳到人群前头来,在场上堵上两把。虞定峰最爱斗蟋蟀。现下才过清明,前门街上还没有人斗蟋蟀,但斗鸡和玩骰子的场子不少,处处人头攒动。

虞定峰站在了街边的一处台阶上,伸长了脖子往一处斗鸡的场子那里看去。他先迅速地扫了一遍围观的人群,接着又回过头来仔仔细细地再扫了一遍,人群里似乎是没有他认识的人的。虞定峰选定礼拜三来码头送货,是有他的理由的。东蕉口的各家,来码头送货的并不多,他家门附近的则更是寥寥。而就是来码头送货的那些人家,通常也都会避开礼拜三,原因在于码头这边的席行,送货上船通常也是在礼拜三,送货的伙计们忙得四脚朝天,大多情况下连柜台上的伙计也跟着忙前忙后,手脚不得闲,这时候去送货,难免给人添堵增乱,让人心里生怨气。

虞定峰确认了两遍后,便下了台阶,大步走到了斗鸡场子跟前。他在衣服的内口袋里搅了搅,掏出了几个铜板,这是上回卖货留下来的几块。这几个铜板确实不容易,它的兄弟们或是折在了上回的两场斗鸡里,或是没能躲过罗翠芬的那场发难。虞定峰望着手里的几个铜板,心里有些踟蹰,但他最终还是大掌一收,握成了一个紧实的拳头,在人群里东倒西歪地挤了好一会儿,终于挤到了前排。虞定峰此刻飞速地转动眼球,扫过了前排这一圈人,再次确定确实是没有他认识的人,他便彻底安下心来。

斗鸡场的小伙计眼睛尖得很,虞定峰刚一挤到前排,就被他盯住了。

“哎呦,爷您又赏光啦!今儿打算赌几把?”小伙计凑到虞定峰的跟前,他的身量比虞定峰高大,这会儿和虞定峰讲话,他特意弓着腰身含着胸口。

虞定峰听得他一声“爷”,直觉得浑身舒坦。他把眼睛往四下瞅着,想从周围大伙儿的脸上捕捉到艳羡的神情。等虞定峰的眼睛慢慢吞吞扫了一圈,回到了自己的面前时,才发现小伙计正直勾勾地盯着他,脸上挂着的笑已经有些僵硬了。虞定峰的手心里有些热,那几个铜板仿佛在他的手心里烧着,烧得他此刻的脸色都跟着红了起来。虞定峰拉着小伙计往场子里面走了两步,嘴巴凑到小伙计的耳边,“爷今天出门没带钱袋,就兜里有两个散钱。能少着点上一把不?”

“爷,我们这年年在这里开场的,您也是年年来赏光。前门街这里的规矩您是知道的,一把都是有底数的,再少也不能少过这个底儿呀!”小伙计一脸为难的表情。但他很快就又喜笑颜开了起来,“爷,您看看,今儿这鸡斗得是绝了,您先看着、玩着,您哪边住着,跟我说一声,我跑个腿儿,去给您取钱过来!”

虞定峰心里一慌,忙摇头摆手,嘴巴支吾了三两声,接着他用力地稳住了神,不紧不慢地说道,“今儿就算了,哪时我得了闲,逛到了你们这场子,我再赏光不迟。”

小伙计一听这话,眼神里的光彩暗了一半下去。他依然站在虞定峰的身边,一搭有一搭无地和虞定峰说着闲话儿,他的眼神早开始往四处飘了,忙着寻找下一位“爷”。虞定峰好几次一连几句话问出去,都没听见小伙计答上两句话。虞定峰终于有些恼了,心里暗恨那位小伙计怠慢了他。

一只青鸡正与一只白鸡在斗,青鸡色似黑缎,爪胜炼钢,白鸡洁如冬雪,目若奔星。两者擢身竦体,意如饥鹰,势如逸虎。虞定峰越看越觉得心烦。他若是手里没个钢镚儿,那也就只得从了他大部分时候的命,安安静静缩在人群后头看看热闹,但他现下手里有,那可了不得,若不去赌上一把、斗上一回,他心里就像猫抓一样,横竖不得安生。

虞定峰手里的那几个铜板还在烧着,那热火似乎蔓延到了他的心口,连带着他的心都火烧火燎起来。虞定峰决定绕到前门街后头去。前门街后头有条细窄巷子,往巷子里走个两三里路,有两家小赌场。说是赌场,其实不过是一块屁股大点儿的空地被圈了起来,上头摆了两张旧木桌。这两家小赌场都是玩得骰子,和前门街不一样的是,在这里,哪怕你只有一个铜板都能玩。这里的玩家、看客都是一些没田没地,单靠卖力气撑日子的穷苦人。在这里赌,赢得几率其实微乎其微,因为这两家赌场的老板常出老千的事情几乎已被坐实,但每个礼拜又都会有一、两个人能赢得一笔数目不小的钱。因而,这里从来也不会缺人来玩,总是有人想着“以小博大”,手里握着一个、两个铜板,指望着自己能成为那“一、两个人”。

虞定峰平时对这两个小赌场是看不上眼的,一来他瞧不上眼的那些玩家、看客,觉得与他们为伍就拉低了自己的身份;二来这里的人,就连赌场老板在内,都是不会来事儿的人,没人会尊尊敬敬地喊他声“爷”,而虞定峰,爱极了这个“爷”字。

“爷”这个字,虞定峰几乎只能在前门街上扔码子时才能听得到。虞定峰是虞家第四代里最小的,虞家的无限风光,虞定峰没赶上半分,连虞家的“落日余晖”,他都没能多瞧上两眼,他的那些兄弟,不论是亲的还是表的,靠着家里的“存粮”,有的已享受了大半辈子的“爷”的荣光,独他虞定峰一人,从记事开始,不论是整个虞家还是他自家,留在他脑子里的都是普通、平淡,甚至于是拮据和冷清。虞定峰既怨又恨,他本能够做成“爷”的,只是“一步之遥”,或者至多是“两步、三步之遥”,实在是可惜、可恨!他如今只能是“虞六”、“虞老幺”,他从小被这样的名号叫大,也许就是到了蹬腿归西的那天,也还只能是“虞六”、“虞老幺”!

虞定峰一边摆弄着他手里的那几个铜板,一边往赌桌边走。他最终站定在了一张桌子旁,手里的那几个铜板此刻在手心里“跳”个不停。赌桌边摇骰子的忙着摇骰子,玩家忙着下注,看热闹的忙着看热闹,大家全是各顾各的门前,吵吵闹闹、骂骂嚷嚷的声音此起彼伏,没人注意到虞定峰的存在。虞定峰看了一阵子,那几个铜板在手心里“跳”得越发激动,虞定峰又等了一阵子,还是没有人注意到他。他便只得自己招呼自己,示意老板要加到这赌局里来。

虞定峰早已敲定,他要玩三把,这样他的赌注既不会是最小的,让旁人把他和那些下等人混在一处,又能显出他屈尊到这里来的价值,让他多过两把瘾,多两局能赢的概率。

玩骰子简单,两只骰子放在一个圆木托盘上,上头严严实实地罩着一个中空的木头罐子,由玩家猜点数、下注,然后摇骰子的人手拿着那托盘和罐子,手腕、胳膊在空中挥舞,骰子在罐子里飞舞、碰撞,一阵“哐哐当当”的声响后落定在桌上,至此便可掀开看点数,点数无非是大是小,赌局无非是赢是输。虞定峰很快便下了注,摇骰子的人开始上手了,那骰子才在罐子里飞起来,虞定峰就开始紧张了,他的眼睛瞪得大大圆圆的,眼珠子似要夺眶而出了;嘴巴紧紧地抿住,两边的脸颊都因此凹陷进去了一小块,他的双手握拳,提在胸口;肩膀高高地耸着,好似他上半身的肌肉全被他提到了肩上,缩成厚厚紧紧的一团,让他的脖子看着短了二分之一;虞定峰只要一赌,就是这副模样,即使现在并不是在前门街上,下的注也是他“看不上”的大小。

虞定峰的这副模样其实早早地就在人前把他的斤两出卖光了,可他始终改不了这副模样,就像他修不了自己的底子、改不了自己的命一样。

三把一过,虞定峰手里的铜板输了个精光,手心里只留了一层热汗。

虞定峰往回走,一面走,一面摇头晃脑、唉声叹气,恨自己有两回到了嘴边的“小”最终变成了“大”喊了出去。他又想到了上回的两次斗鸡,也是如此,他明明想压那只后来获胜的鸡的,然而话到嘴边,又变成了那输了的鸡。虞定峰越发怨恨了,不住地甩胳膊拍大腿。突然,虞定峰定住了,手在外衣的下摆摸着——一个圆圆滚滚的硬实东西,是个铜板!虞定峰急急忙忙地往口袋里摸,原来是他褂子的口袋上沿开了线,破了一个小小的口子。这件褂子是罗翠芬去年才给他做的,是他最有派头的一件褂子,他平时不穿,只在给码头送货时才套上身,这小洞他还从未注意过,这个铜板不知何时从这个小洞滚到了外衣的下摆里。虞定峰心里一阵激动,忙把褂子脱了,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摸了几趟,却还是只得了那一个铜板。

虞定峰手里捏着那一个铜板,往前望望,又往后看看。此时,他已离那两家小赌场有些距离了,而前门街就在前方。虞定峰终于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继续朝前走。

到了前门街,虞定峰也没心思再去挤赌场了,若叫认识的伙计看见了也难堪。他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闲转着,两只眼睛扫过东边扫西边,看似忙个不停歇,实则什么都没收到眼底里。前门街眼看就要走到底了,身边的人越来越少,虞定峰转过身来,打算往回走。还没走两步,虞定峰又转过身来,继续往前走。前门街通向一条杂货街,街上也是各式各样的摊子,这里的摊贩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粗人,摊子上卖得也全是便宜货。虞定峰是这里的老主顾了,家里一旦要买什么东西、添什么物件的时候,他少不得从这里走走、看看,挑挑、买买。

太阳已经往西沉了,虞定峰百无聊赖地往前走着,眼睛就盯着自己的鞋面看,路上行人不多,都是匆匆忙忙地模样。虞定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突然听得身后一声巴掌响,再跟了一声喊,虞定峰一个激灵回过了神来。他一回头,见一个老头子正在招呼他。老头子年岁看起来不小了,花白的头发花白的胡子,稀稀疏疏的几根眉毛也半白了,胳膊上套了几个圈儿。老头子见他回过了头,忙走上前,“玩两把?”

老头子身后是个小摊子,摊子边半个人影都没有。摊子上各式各样的玩意,花花绿绿地摆了好几排,旁边空地上还放着不少圈圈。虞定峰一看便明白了,老头子是喊他套圈圈呢。

“大老爷们的,谁玩这样的把戏?”虞定峰轻笑了一声,把那捏在指头上的铜板送到了老头子的鼻子前,接着说道,“今儿钱袋子没带,身上就这么一个子儿,也要?”

“我这原先是五个铜板三个圈,您这一个铜板,我给您一个圈。玩玩嘛,图个乐子不是!”老头子手指着摊子的方向,把虞定峰往摊前引。

“五个铜板三个圈,要价也不低呀!不是前门街的命,倒摆起前门街的谱儿来了!”虞定峰说罢,自己先“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前门街上想玩点东西,一场都得至少十个子儿来!我这圈子大,摆得又都是些好玩意!五个铜板三个圈儿,一点不讹你的!”老头子说罢,从胳膊上拿下一个圈儿来,走到了摊前,轻轻往前一扔,那圈子便套在了一个花瓶上。老头子回过头来,拽住虞定峰的膀子,把他往摊前带,“您瞧瞧,我这实实在在做生意的!”

虞定峰顺势就晃到了摊前。他让老头子把他先前扔出去的那个圈儿捡了回来,自己拿着那个圈儿在手里掂了两下。他的眼睛从最后一排开始,快速地扫过了整个摊子,最终回到了最后一排,定在了那个关公像上。虞定峰没来由地觉得他和这尊财神爷之间有一种缘分。实质上,虞定峰早觉得今日有哪里不对,或者说是近些日子来都有哪里不对,他似乎每每该是大获全胜、大展身手一番的,但临到关头总是生变,落得个一无所获、一事无成的下场。关公是财神爷,此刻他静静地端坐在最后一排,正望着他虞定峰笑。他虞定峰是怎么被这个老头子叫住,又是怎么走到这摊前,又是怎么意会到这财神爷朝他笑的——无非是财神爷在提点他,叫他把他请回去。虞定峰感觉好运就在眼前,他屏住呼吸,眼睛紧紧地盯住那财神爷,脚尖顶在起抛线上,身子尽力地往前倾着,就差卧倒下来了。他拿着圈子往前探了又探,终于舍得扔了出去。

扔出去的那圈子先在空中翻了一个跟头,而后落到了地上,接着斜着身子在地上跳。虞定峰心里已是一凉,那圈子现下在倒数第三排和第四排的空档间,已没了什么气力,不过只剩了两下子的垂死挣扎,且不说是肯定盖不上那财神爷了,多半都要是个空圈了。虞定峰的眼睛紧紧地盯住那个圈子,恨不能以自己的目光把它推向后排,推到那财神爷身上去。

圈子在地上摇了小三圈,终于倒在了地上。虞定峰的眼睛突然一亮,原是那圈子扣上了倒数第三排的一样东西。虞定峰一下子来了精神,他一面拍着巴掌,大声喊道,“有的!有的!”,一面忙不迭地跑到跟前。那东西是只小布袋子,布袋敞着的边口露出一抹红,虞定峰刚刚倒是没仔细看它,这会儿定睛一细看,里头原是一朵红色绒花。

老头子也走到了跟前。那圈子的边搭上了那个布袋子的边角,布袋子的身子几乎全都在圈子外头,按理来说,这根本算不得“中”。老头子笑了笑,“这可算不得,这袋子没落在圈子里头。”

虞定峰急了,嗓门飚了起来,“怎么算不得?你也没白纸黑字的写着一定要全落在圈里头!可不带你这么做生意的!”

老头子脸上还带着笑,和声和气道,“这玩意,从古至今都有的。规矩不是我定的,都是明面上的,人人都知道的。你就是喊旁人来看看,旁人也得说它不算呀。”

虞定峰把老头子往旁边一推,“那你去找旁人说说理去!”

老头子有些急了,“你这人怎么不讲道理呀!”

虞定峰手指着地面,“你看看是谁不讲道理!”

老头子往地上一瞧,那布袋子的大半都跑进了圈内。老头子的面色冷了下来,手指头指着虞定峰的鼻子,几乎就要戳上去了。他的嘴巴抖动了两下,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老头子把虞定峰搭在他肩头的手一把拿住,扔了出去,虞定峰没在意到老头子力大如牛,他一个踉跄,差点跌倒。老头子弯下身子捡起了那个圈子和布袋子,他把布袋子的口子拉紧,往虞定峰跟前一扔。自己走到了摊子旁边,拿出了旱烟袋子,抽起了烟来。虞定峰忙弯腰把那布袋子捡了起来,手在上面拍了两下,掸了掸灰尘,随后揣进了衣袋里。

虞定峰又看了一眼老头子,“下次来照顾你生意,和气生财嘛!”

老头子没有答话,只吧嗒吧嗒地抽着烟,他连看都没再看虞定峰一眼。

虞定峰又回到了“东丰席行”,陆宝上还是不在柜台上,虞定峰咂了咂嘴,把他的两个箩筐、一根扁担、几根麻绳又仔仔细细地收拾、清点了一趟,和柜上的伙计打了声招呼,便挑着担子出了门。

虞定峰到家时,天还未黑透,尚有一丝隐隐绰绰的光挂在西边的天空中。屋里有灯光,罗翠芬在家。虞定峰捏了捏衣服口袋里的那个小布袋子,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来。

虞定峰走近家门前,便听见屋子里吵吵闹闹、嘻嘻笑笑的声音——是巧英和春娣。虞定峰有些日子没见春娣了,春娣年纪小,走路还歪歪倒倒,自然是不能跟着巧英回来的。这么一想,虞定峰突然意识到赵九珍是有好些天没过来了。

虞定峰进屋一看,四个女人都在。罗翠芬一只胳膊撑着身子,半躺在床上;春娣也在床上,坐在罗翠芬的小腿肚子那里。巧英在床边站着,和春娣闹腾地正欢。赵九珍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一边缝着衣服,一边看她们闹腾。虞定峰的娘最先看到了虞定峰,她忙拍了拍巧英的肩膀,随后站起身来,把手上的东西都放在了椅子上;巧英头一回,见是爹回来了,马上转过身来喊了声“爹”,春娣也忙跟着喊了声“爹”;翠芬慢慢地坐起了身子,低着头在床边找鞋。

四个女人刚才还有说有笑的,这会儿全都安静了下来。罗翠芬的鞋子早不知道叫巧英踢到哪里去了。巧英蹲在地上给她母亲找鞋,她已找到了一只,眼下正在认真地找另一只鞋。罗翠芬低着头,似是在看着巧英,又似是在帮着找鞋子,她看着气定神闲,一点儿也不着急找到的样子。虞定峰见没人说话,突然觉得屋里有些闷闷的,让他浑身难受,他便先开了口,“都在呀?”

罗翠芬抬眼望了一下虞定峰,淡淡地“嗯”了一声,随后又低下了头。巧英又仔细地看了一遍床底下,接着她又往桌子、椅子、柜子底下看,她的脸都要贴在地面上了。房间里杂物不少,灯光又暗,找起东西来不算容易。虞定峰的娘看着虞定峰,她的嘴唇动了动,正要开口,却被虞定峰抢了话,“几天没见你来,忙什么呢?怎么今天这个点了还未回去呀?”

赵九珍一听这话,再看着虞定峰一脸的揶揄,刚才要说的话便全被堵在了喉咙处,她用力地提了一口气,把话全咽进了肚子里。

巧英总算从柜子底下把另一只鞋掏了出来。罗翠芬套上鞋,把春娣抱在手里,下了床。她一只手搭在了婆婆的手上,轻轻地拍了两下,接着把春娣让给她抱着,自己径直去了厨房。

罗翠芬一出门,虞定峰觉得这屋子里更闷了,他浑身更为难受。他的手扯了扯衣领,又转了两圈脖子,板着脸朝巧英喊道,“光知道给你娘找鞋,也不知道给你爹倒水!我这是白养活你了!”

巧英被虞定峰吼了这么一嗓子,整个身子一抖,眼泪水儿立马涌了上来,她一边拿手抹着眼泪,一边慌里慌张地去倒水。巧英的小个子还够不到桌边,她跪在椅子上,水壶在她手里抖抖颤颤的,水在茶杯边上洒出了一圈儿。

虞定峰看着那汪水,又嚷了起来,“倒个水也倒不好,白养活你了!”他从桌上拿起了那茶壶,手在壶身探了探,接着便直接对着壶嘴喝水。

“巧英年纪还小,做事不稳当也是寻常,你哪里该这么说她!”虞定峰的娘实在是看不过眼,抽出一只手来把巧英揽到身边,给她擦眼泪鼻涕。

“我教训的我女儿,还犯法不成?”虞定峰一声冷哼从鼻子里冲了出来。

“娘教训的是自己的儿子,还犯法不成!”罗翠芬手里端着一个大碗进了门,她把碗往桌上一放,拿出手帕盖在那一汪水上,“热的!”

虞定峰瞪了罗翠芬一眼,放下茶壶,落座开吃。

赵九珍这会儿便要告辞。天色已晚,罗翠芬便也不多留她,她把春娣从婆婆手里抱了下来,让巧英搀住站在地上,接着又点了个灯,把婆婆送出门去。

虞定峰突然从碗里抬起头来,侧过身子朝门外喊道,“哎,巧英春娣不跟着?”

“巧英春娣在家住两天。”罗翠芬回道。

“也成!你忙得过来就成!虞定峰回过身子,眼睛盯上了巧英和春娣。两个女儿这会儿都盯着门口望,巧英脸上的泪痕还在,鼻子一抽一抽的。虞定峰清了清嗓子,板起了脸,指关节在桌子上狠狠地扣了两下,巧英和春娣立马把目光转投向了他,怯生生的可怜样子像极了刚出生就没了母亲的小猫咪。虞定峰见状,咧着嘴大笑了起来,接着又埋头吃饭。

虞定峰吃完了饭便躺到了藤椅上,让巧英给他松膀子,他翘着二郎腿,哼着小曲儿,指头敲在扶手上打着节拍。罗翠芬一回了屋便去把春娣那边收拾妥当,把她送上了床,接着回过头来收拾碗筷和手帕,茶壶也被她顺手放在了托盘上带了出去。虞定峰见罗翠芬出了门,便招呼巧英,“去去去,去厨房帮你娘洗碗去!”

虞定峰话音还未落定,巧英的腿脚就迈了出去,一晃眼就出了门。待罗翠芬回到屋子时,虞定峰已经在藤椅上睡着了。罗翠芬把茶壶搁在了桌子上,扶着桌边,慢慢地坐了下来。她的两只手扶上了腰,轻轻地晃了两下,而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一边喝水,一边看着虞定峰。虞定峰此时仍是四仰八叉地躺在藤椅上,他的头仰着,嘴巴张着,一声高一声低的“呼噜”一个接着一个的从喉咙里冒出来。

巧英已打来了一盆热水,伺候她娘洗脚。罗翠芬的两只脚泡在热水里,嘴巴里也含着一口热水,却突觉一股酸软寒凉之气穿心而过,让她的整个身子跟着一颤。巧英给她娘捏着脚心脚背,她细嫩的小手走在那双粗糙的双脚上,被剐得丝丝的疼。

虞定峰那里的呼噜突然一卡,跟着他便醒了过来,他先伸了个懒腰,咂巴咂巴了嘴,又哼哼唧唧了两声,这才睁开了眼睛,斜着脑袋望着罗翠芬和巧英。

巧英给她娘洗完脚后,又打了一盆热水,端到了虞定峰的跟前。虞定峰很是满意,他把两只脚从鞋里抽了出来,泡在了水里。巧英正要给虞定峰洗脚捏脚,就看虞定峰大手一摆,“你去后头屋里看看春娣。”

巧英忙站起身来,手在衣襟上胡乱抹了两下就出门去了。巧英才刚走,虞定峰就转过身来向着罗翠芬。他咧着嘴巴,也不说话,只搓着两只手,“嘿嘿嘿”地笑着。罗翠芬忍不住白了虞定峰一眼,跟着便别开了脸。虞定峰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小布袋,伸到了罗翠芬的眼前晃了晃。可罗翠芬就似没有看见一样,没有半点反应。虞定峰另一只手又伸到罗翠芬耳边打了一个响指,可她还是没半点反应。虞定峰只得自己松了那小布袋子口,从里头掏出了那朵绒花。他一边把那绒花拿在罗翠芬的眼前晃着,一边唱到,“小娘子,戴红花,俏得那是顶呱呱!”。虞定峰爱哼小曲儿,有事儿没事儿都爱来两句,可惜他五音不全,高高低低的音跌跌绊绊地从他的嘴巴里漏出来,从来都是曲不成曲、调不成调。

罗翠芬瞥了一眼那朵绒花,轻笑一声,“这是打哪个小娘子头上摸来的?”跟着罗翠芬便转过脸来,眼睛盯着地面,“这回倒是长进了,绒花是比其他的好!”罗翠芬特意把“其他”两个字的音调拉得高高长长的。

虞定峰脸上的笑一滞,他把那朵绒花往布袋子里一塞,扔到了罗翠芬的大腿上,声音里明显蹿起了一团火气,“翠芬你这话!这话你也能讲得出!”

虞定峰和罗翠芬突然都安静了下来。虞定峰的两只脚先前还一会儿上一会儿下地在那热水里扑腾,把那水和盆晃荡地直响,这会儿则像是被焊在了水盆底下,一动也不动,没有一点声响。

罗翠芬嘴里的“其他”指的是一根墨色的头绳,那头绳确确实实是虞定峰从某个小娘子那里“摸”过来的,那是罗翠芬嫁给虞定峰的第二年,也是虞定峰开始去码头上给“东丰席行”送货的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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