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很快进入了二月,空气变得糟糕了起来,浓雾突然又席卷了这个出了名的雾都,并且经久不散。暗黄色的烟雾侵入了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几乎每一个角落都未被它错过。严重时能见度还不足十六英尺。街上的行人顿时少了很多,马车更是绝迹了。
这些天我时而在家陪伴我的妻子,时而又溜到贝克街去陪陪我的挚友。虽然他可能半天都不会说一句话,但我不能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那儿,起码我还能监督他使用可卡因的情况。当然,我非常感激我的妻子玛丽对我的理解。
福尔摩斯多半时间都窝在他的专座中,仿佛沉思着什么。有时会漫无目的地搞一些化学实验,把屋子里弄得臭烘烘的;有时又会“砰”地一声对着某个倒霉的玩意儿送上一枪。我更乐意见到他拎起那把小提琴演奏音乐,但他无聊的时候反而没了耐性,他无数次地尝试拉完一整段小曲,但还是一次次地在烦躁的曲调中戛然而止,扔下了琴,就像一个对玩具瞬间失去了兴趣的孩子一样。无聊到极限时,他就会放下手中的烟斗,转而取出那个注射器,调配着他所说的百分之七的溶液,这通常是在下午四点左右和晚上九点左右。
“福尔摩斯,你答应过我今天不用可卡因的。”我用手挡住他的手以示阻止。
“哦…你还在啊,我亲爱的华生。”
“当然,我从早上到这来一直没走过。”
“那我什么时候答应你不用可卡因的?”
“一个小时之前。”
“是嘛.……”
“还有今天之前的很多次你都承诺过会减少用量直到彻底不依赖它。”
“啊,多谢提醒,我想起来了。”
“你刚刚有跟我炫耀过你新买的桃木制写字桌吗?”片刻的停顿后,他又开始了他的卖弄。
虽然我已经习以为常,但我依旧很惊讶,他是怎么知道的,购置新桌的事我和玛丽前天才有商量,昨天方才办妥,难道玛丽还背着我向福尔摩斯打了报告不成。
“没有,没有跟你说过。而且我从来不曾想炫耀过,而是你想卖弄了。”
“天呐,你怎么还不好奇我是怎么知道的。”
我停顿了片刻,脑细胞飞速地旋转,瞧了瞧自己的身上,未搜寻到任何的线索,只得乖乖服输,释放出自己的好奇心:“好吧,求求你,快告诉我吧!你是怎么知道的?我好奇死了!”
“你的左脚受了伤,伤在脚趾,但没有伤损骨头,并没有什么大碍。可你依然感到很疼,所以你今天走起来有些不自然,你在尽力地不让脚趾触到地面,虽然你又在极力掩饰你的走姿能够显得正常点,可疼痛让你无法忍受。”
“是的,我承认,可那又如何,我可能是崴了脚或被酒瓶子砸中了呢?”
“崴脚是不会崴到脚趾的,亲爱的华生。而我又注意到你今天至少舒展按压了两次你的左臂,看来你有使过不小的力气,导致你左肩上的旧伤又复发了。我还闻到你的身上有浅浅的桃木家具的气味,你知道我的鼻子是很敏感的。由此我断定你为家中添置了新的大家具,而且就在昨天,因为前天早上你还好好的。”
“就算是这样,你又是如何精确地知道家具是写字桌?猜的?”
“当然不是,你曾经就不止一次地抱怨过你的写字桌一点都不合适,也不舒服,轻轻一摇还会咯吱咯吱响,这导致你的字越来越丑,使得杂志社都要认不出你的字了。而你最近的出版越来越频繁,你连出了两个故事集,所以我想这就足以促使你下定决心给自己搞一套舒适崭新的写字桌。桌子带有几层的抽屉,外带一把靠背椅,因此很沉。”
“完全正确!我以为在我把桌子运回家的路上被你撞见了。”
“是在肯辛顿街边上的木匠莱普森的铺子里买的吗?”
“这都被你发现了,你是不是昨天真的路过那儿了?那个在雾霾天站在路中央大笑的疯子难道是你假扮的?”
“不,你曾经当着我的面夸过莱普森的雕工技术很不错,而且他与你的诊所就隔两个马路,距离近,便于运货。这么大的雾虽然不方便行路,但其实比任何时候都要方便运输笨重货物,道路畅通无阻,不会产生摩擦。莱普森是个木匠老手,但它的帮手不多,除了年轻的儿子外就两个学徒。而他和他的儿子是不会负责送货的,这种重活都会交给那两个门徒,而这样人手是肯定不够的,尤其是你还要将桌子搬上二楼,所以你不得不亲自参与搬运了,在上楼梯时因为发力你的旧伤立刻发作,大概就在上第二级台阶时你的左手失手松开,沉重的桌子落在了你的左脚上,对吗?”
“天呐,完全正确,在哪一级台阶失的手你都知道!更可气的是那两个小子竟然还嘲讽我太嫩!”
他毫不同情地哈哈一笑。之后,又落回到扶手椅中,把注意力放在了他笔记本上记录的那些字母谜团中。
这些字母都是福尔摩斯在自去年十月以来各地的奇案中收集到的。例如大写字母“O”是在墨斯本假钞伪造案中收集到的,他在假钞模板的侧面发现了这个小小的暗红色字母,这也是他收集到的第一个;他在艾文特一家人间蒸发事件中收集到字母“R”,那是在受害者家中的墙上发现的;而在去年末的法国的危机中同样也发现了字母“R”,这起案子是我的朋友独自去法国解决的,我未参与。还有,在银行被窃案中,两家银行的不同位置留下了红色字母“Y”。虽然字体都很普通,但颜色却很扎眼。这些案子并非未侦破,事实上都已经完美地结案,落网的罪犯们也都认罪伏诛,然而他却因始终无法解答这些字母的存在意义而耿耿于怀。其实我和警方都认为这些被他过度关心的字母并没有任何含义,但可怜的福尔摩斯却一根筋似的固执己见。
“你还在想字母的问题吗?”
“是的,真叫人头疼。”
“活该,它们本来就与案件无关,你把脑袋想破了都不会想出结果的。它们只是罪犯的恶作剧,有的可能根本不是罪犯留下的,记得吗?艾文特一家的案子中,他家的墙上留下了很多他小儿子的涂画痕迹,有小人画,有初学的英文字词,那个‘R’可能就是那孩子画上去的,刚好用了红色的笔,你为什么非要执著于这个?”
“但那个‘R’确实和其他涂画不一样,不仅书写的字体大不相同,而且很明显,我们发现时它是才画上去的,那就只有凶手。你可以把凶手从地府里拉出来问一问!
“如果只有第一个‘R’,我确实也不会在意,可之后的多起案件中一一出现了一个虽然普通却又扎眼睛的红色字母,这就不得不让我多加留心了。”他又接着说道。
“但这些案子彼此之间并没有关联,而且银行盗窃案的罪犯们都承认‘Y’是他们为了恶作剧和挑衅才画上去的。”
“就算是挑衅,他们也应该选择‘H’(Hatherly)不是‘Y’。还有,你忘了哈瑟利团伙被抓时对我说的那句极具威胁的警告吗?”
“福尔摩斯,你不要忘了,你在把我们送进监狱的同时,也是在将自己送进地狱!”我回忆着那句恶狠狠又充满挑衅的对话。
“可这有什么联系吗?难道他们还有办法越狱出来杀你?”
“这倒不会,我想他们还没有这么大的胆。但我相信以后还会出现带红色字母的案子,只要再多出现几个,就能接近背后的答案了。”他靠向窗子,望向窗外,此刻天已降黑,外面的雾景变得更加昏暗混沌,但依靠周边亮起的电灯光,依稀还能够看到对面的建筑。
“你是认为他们还有其他同伙?”
“不,华生,难道你还不明白吗?如果单单是有漏网的同伙反倒不可怕了。这几个案子并不比你以往所记录的案子更加的骇人听闻、奇异古怪,它们之间又没有行为上的关联,而偏偏有这些看似愚蠢的红色字母将它们串在了一块儿。”
他一直望向窗外,好像又忘记了我的存在,嘴里嘀咕着继续说:“我现在还说不上来,但我隐隐有一种感觉,这些不起眼的字母已经编织成了一张网,而且这张网还在越变越大,像遮蔽了整个伦敦城的迷雾一般笼罩在我的头顶上。”
“天呐,福尔摩斯,你这是纯属自己吓唬……”
“嘘...别出声,听,什么声音?”
“声音?赫德森太太唠嗑的声音?”
“不是这个。”
很快,我也听到了,马车缓步前行的声音,是从窗外街道的右侧传来。我透过福尔摩斯的肩膀向外望去,借着路边微弱的灯光,隐隐看到一辆马车稳步驶来的身影。不一会儿,马车从雾中穿梭了出来,进入了我们的视野,使我们终于能够看清真身。马车不出所料地停在了221B号的门口,随之下来的是一位头顶中高筒礼帽穿着体面的绅士。他看了看四周,定了定神,然后上前叩响了这所公寓的大门。
福尔摩斯兴奋而又麻利地转身收拾起糟糕的起居室,与之前的颓废判若两人。但我们的赫太太此刻正聊到忘我,这时候打断她,她恐怕又要不爽了,我仿佛已经听到她爆粗口的声音。
“华生,新的案子要来啦!现在是下午四点半,如果不是突发的急事,那他来这儿可能并非自愿的,或许他的难题已经到了迫不得已来求助的地步。外面泛着大雾,马车并不能加速跑,然而他还得找辆马车来,所以他的住处不会很近但也不会太远,看他的穿着以及来的方向,应该是从公园街那一带来的。那里距离这约两英里,居住着上流社会的人,且马车夫都爱聚集在那儿休息、揽客。还有,我相信这位绅士是名律师,他带来的肯定是件匪夷所思的案子!”
说实话,我认为这男的趁着雾色过来是请福尔摩斯帮他找出妻子出轨的证据的,因为上流社会的男士对闹离婚时的财产分割问题向来很头疼,他平日里收到的委托事务大多都是这一类,只不过通通被他拒绝了。不过这个想法我当时没有说出来。
不一会儿,我们就听到了赫太太带领着客人上楼来的脚步声,来访者的脚步声稳重而又轻盈,声音基本上被赫太太的脚步声和唠叨声覆盖掉了。事实上,我们听到的几乎就是赫太太咣咣咣的步调,带着满满的不情愿和怒气,毫不客气地扭开了我们的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