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我开始背负过往逃亡。――题记
被我称之为过去的。
既有痛苦,悲伤,尴尬,无奈,心酸,无意义的放声大笑,被冷落的孤独,也有如昙花一现般的温柔。
那些时光我还是笨拙的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想法,还是一个人走过所有的心路。
我曾经逃避,干脆否认过往。我知道我对过去还抱有执念。
即使它再不堪,也是我的,无法撤回。
如同现在流逝的每一分每一秒。
只是,人没那么脆弱。
她还是活着。
因为只有活着,才能有机会遇到并亲眼见识那些美好。
季绾靠着墙,林辞静静地靠着她。降霜的夜晚最是寒冷,但是在这里,只是两个人,可以抛开粉饰太平的这些那些,让季绾认真的开口倾诉。
她的过去,从站在墓碑前,已经开始沉淀,混合着眼泪和雨水,沉淀在她的眼睛,她的世界,甚至她的灵魂里。
她害怕去在乎,是因为每当眼睁睁地看着在乎的东西失去,自己却无能为力时,自己会再一次陷入那种无休止的绝望循环中。
林辞明白这种难言的心情,他默默地在心里敬佩她能这么直白的剖析自己。
一室两人分享着这一刻的寂静无言。
默契到他们仿佛像是认识多年的老友。
不,在林辞心里,他们或许还是一同战斗的战友。
从他第一眼看见季绾开始,就觉得这是个不一般的姑娘,看起来总是一副不争不抢的样子。步伐慢条斯理却坚定。让人生出信任,所以才会一时头脑发热地拉她进这么危险的地方来。
“但是,”季绾顿了顿,“我好像忘记了什么……”
话音刚落,门开了,外面白炽灯的光线一瞬间照进来,让两人几乎睁不开眼。
“林辞,季绾。”来人是姚炜,脸上的惊喜几乎掩盖不住“你们怎么会被关在这里?”
林辞很快适应了光线,站了起来,顺便拉了一把季绾。
季绾隐隐约约觉得气氛有些不对。
“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林辞沉声问道。
“林队你糊涂了?不是你给我打电话,让我来这里吗?”姚炜一脸疑惑。
“你怎么知道,我们是被人关在这里的?”林辞看起来没在开玩笑。“我刚才貌似没说吧。”
季绾看着姚炜,觉得竟是如此惊人的陌生。
对了,她觉得奇怪,是因为张漩看起来也不过就是165左右的样子。而175左右的身材,显然更像是眼前这个人……不对,怎么可能。
“当然是有人关的门了,怎么可能会有人把门自己关上。”姚炜笑得无辜,依旧是摸不着头脑的表情。
季绾偷偷拉了一下林辞的袖子,“对啊,换作是我也会这么想。”
林辞的表情放松了一点,只是眼神依旧深邃晦涩,“十一号晚上一点左右,你在哪里?”
“那天我刚好加夜班之后值休……林队,你在怀疑我?”姚炜的表情变得不可置信起来。
“林辞,你在说什么?”季绾惊奇地看着林辞。
奈何林辞坚定地说,“对,凶手就是你。”
“怀疑我的理由,只是因为我那晚可能去了药店?”姚炜的声音因为压抑的愤怒而微颤。
“你身后是什么?”林辞歪着头问。
“没……没什么……”姚炜慌张的说。
说时迟那时快,林辞一个箭步绕到姚炜身后,姚炜的反应也是快,一转身,迅速跟林辞拉开距离。
但林辞明显不想给姚炜继续思考的时间,贴身,将脚往地上一滑,一拳照着姚炜的下巴上打去。
姚炜的速度也不慢,一闪身堪堪躲开了。他终于明白林辞不是跟他在开玩笑。
姚炜嘴角勾起一笑,“林队有心赐教,姚炜恭敬不如从命。”
他身后的右手里,握着一把透着寒光的匕首,这把刀乍看跟凶器很像,但是却有些微的不同,这把刀的确要更加长一些。
季绾突然福至心灵,这或许就是造成受害人脖子上伤痕的凶器!
此时,外面突然响起了一阵警笛声。几秒之后,一阵脚步声在头顶响起。
“你……”姚炜突然疯狂地笑了起来。
“原来如此。”他手里的刀掉在地上,发出清脆而悲哀的声音。
直到刚才季绾还有些不敢相信,那是姚炜。那个印象中清瘦俊秀的警官,总是笑着看着好像没什么痛苦的警官。
季绾看了一眼林辞,发现他的表情也很难看。
那种熟悉的陌生感再一次席卷了全身。
月上眉梢,冷得让人心生不出一丝感情。
今晚,注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
你知道风干的血为什么会变黑吗?
当然,因为血里有大量的二价铁,遇到空气里的氧气产生化学反应,变成了三氧化二铁。仅此而已。
那么人呢,究竟是怎么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个局面的?
如果说姚炜只是一颗齿轮,真正的推手是黑暗的利益,贪婪的人心。这样的说法会不会让那些支持凶手无罪的人心里好受一点。
有些事情一旦开始,就无法停止了。
当我们走到尾声,再说这些,是不是太晚了。
窗外的景色在眼前呼啸而过,虽然林辞告诉自己不要想那些没用的。但总是不争气地想起那些画面,一幕一幕,鲜活而生动。还充满着雨后未干的泥土味道。
和姚炜的眼泪一样,像一颗钉子打进了心里。
林辞知道,他并没有要杀自己的意思,那些招数不过都是他曾经和他在操场上比划过的。
那个低头道歉的少年,那个记忆里清瘦俊秀的少年。那个身上有许多疤痕的少年。
还是历历在目。
即便他们曾经熟悉,他却不知道姚炜在承受什么。
他不了解姚炜的身世,甚至可以说,他不了解姚炜。
有时候,书里学到的那些读心术,在现实中通通失了效。
或许,他本可以拉他一把。
或许林辞有一瞬间意识到了,却无法究其根源,就这么任其溜走了。
林辞感到自己仿佛置身于深海底,氧气在一丝一丝抽出肺外。喉咙里有一种咸湿的腥味。
――――――――――――――――
如果,这个世界还有光明的话。
那姚炜就是一只蛾子。
从腐烂肮脏的地下发芽生长,却疯狂地迷恋高不可攀的光热。
疯狂到哪怕是,毁灭一切也要冲向光明。
然后,在光明的中央,洒下属于自己的黑影。
他在梦中又见到了那个男孩,当他看着他为谁等待的样子,当他看见原地是空空如也的时候,当他看见自己背影的时候……姚炜发现自己是麻木的。
已经不再心慌心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漠然。
生亦何欢,死亦何哀。
当我们伸手触碰过最深的绝望,再回头看看自己原来生存的世界,觉得那不过都是行将就木的得过且过。
咀嚼着淡而无味的生活,浑浑噩噩仿佛被洪流推着走,这是一个被美丽的谎言包裹着的世界。可是美丽也不过是谎言,这是个吃人的社会,我们就在不知不觉中被划分了三六九等。
上班,下班,面对着嘈杂的人声,仿佛自己已经不复存在,所有的声音向后退去,姚炜抬起头,看见城市的夜空,是一个小男孩,笑着跑远了。
过往的画面迅速地翻过,本来以为自己已经不会有心痛这种感受了,可自己就是抑制不住想起林辞的脸,在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那是个万里无云天气晴朗的一天,他刚刚接受了军训第一天的洗礼,就累的躺在草地上喘粗气。树荫摇曳,有一阵微风吹过。
“嘿!”一个清澈无比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姚炜如同一只惊弓之鸟般飞快的坐起。
那个声音的主人率直地笑了起来。
待姚炜看清来人时,发现竟是比他大两级的师兄林辞,急急忙忙从地上站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姚炜低头看着自己因为水洗过多而开始起球的背心,还有脚上那双边缘磨破的鞋子。只觉得一股羞耻从心而出。
“说什么对不起呀,是不是训练傻了?”让姚炜惊奇地是,那个声音的主人竟然意外地好相处。
林辞在学校里就是属于那种平时训练认真,一到考核阶段又轻松通过的学霸。姚炜本来以为他很严肃,不怎么好相处。
但姚炜也不止一次遇见林辞,在众人散尽之后的操场,在晚风微凉的时间,一来二去两人也熟络起来。
“小子,你以后想当警察吗?”林辞叼着根狗尾巴草,颇有些玩世不恭的意味。
“嗯。”
“好,那我就等着你。”林辞拍了拍他的肩膀。
“啊?”
“我相信你一定能成为一个好警察的。”
那时的林辞眼里多的是不染尘埃的清澈。
与之相比,他反而更像是衬托莲花的淤泥。
……
不知何时,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玻璃窗上的雨丝被风吹斜了向后流去,最后消失不见。
像所有不知所踪的眼泪。
姚炜痛苦的慢慢闭上了眼睛。
――――――――――――――――
姚炜是个孤儿,从小在z市的福利院长大。因为出生时母亲难产而死,后来又被查出自己很有可能患有母亲的遗传性精神病,于是再一次被生父抛弃。
一开始,院长也觉得这个孩子长大很有可能会是一个疯疯癫癫的傻子,于是抱着怀疑的态度领养他,审视他。很可惜,他的智力情商完全正常,甚至称得上优秀。有些事情,他甚至有远超常人的决断。
他是一个早慧的孩子。
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是个听话的好孩子。
这就是院长对他的所有评价。
精神病你看不见摸不着,但爆发之时却可以轻易地让一个人变得极端,游离,甚至堕落。
“事到如今,还有装的必要吗?”林辞毫不留情地打断院长的话,起身逼近,“你比畜牲都不如。”季绾听着林辞用力一字一顿地说出这些话,仿佛要咬断后槽牙。
“院长,姚炜已经告诉了我们真相,包括你和华姨贩毒的事情。你还要抵赖吗。”季绾淡定地说。
院长的脸逐渐变得气急败坏。
季绾和林辞坐在校长室的椅子上,季绾转过头审视楼下的院子,他们不约而同地想起姚炜说的话。
“恨不恨的,重要吗。”
林辞突然说,“有些人,没有杀人,却比凶手更可怕。”
季绾看着他的侧脸,他的眼睛里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冷漠。
“他会得到他应得的。”――――――――――――――――――
“你就是个精神病,你跟你妈一个样,都是实实在在的神经病。我是瞎了眼才会收养你这么一个畜牲――”
“不要怕,听院长的话,院长给你买糖吃,很快的,一点都不疼――”
“狗娘养的,你大了是吧,翅膀硬了是吧,我倒要看看,你做不做得了自己的主!”
“小炜,我要恭喜你啊,以后就是警察了,好好干,别忘了当初是谁把你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院长我可是还等着你报答我呢――”
深夜,月明星稀,窗外树影婆娑,这是已经不知多少次从噩梦中惊醒,汗泅湿了后背。而脸上不知何时已经布满了泪痕。
心头一股无名火起,那个人的模样在他的眼睛里浮起,又被撕碎。千千万万次。
因为院长的原因,他才能跟华姨认识,那是他第一次接触到毒品。
那也是他成年之后第一次看见自己的父亲。
那是一个干枯消瘦的人,或者说是行尸走肉也差不多。
在那间冰冷黑暗的地下室里,常年充满着一股腐朽的铁锈味。
“华姨,就是他吧,偷了我们的毒品。”
那个叫华姨的女人半张脸隐没在黑暗里,“对,知道该怎么做吧。”
“但,他不是小火的老窦吗……”一个粤语口语的人如是说到。
“是又怎么样?偷了东西就是坏了规矩。就得死。”张漩叼着根烟,脸上带着残忍的笑意,“是吧,小火,这老头当初为了还债还把你卖到福利院来,这种人渣,你不心疼吧?”
那个被包围着的少年看着在地上趴着的血肉模糊的人,沉默了。
“不会真的心疼吧?”张漩朝少年的脸上喷出一口烟气,随即哈哈大笑起来。“这是命。”说这话的张漩脸上全是狠戾,仿佛生来就是如此。
少年低着头,地上趴着的人抬起他的脸来,混浊的眼睛里满是绝望。
这一刻,他仿佛变得不是自己。他听见自己用冷酷的声音说,“这种人,死几百次都不会有人心疼。”
站着的一群人仿佛是听到了什么令人兴奋的消息,继续对着趴着的人拳打脚踢起来。
就是那个时候吧,少年对自己所处的这片黑暗,感到了厌倦。
他自黑夜中来,不顾一切地爱上光明,最终,他所深爱的那片光明,燃烧了他,吞没了他。
这也许就是他想要的。
张漩或许也是因为意识到了这一点,才会故意什么都不说。
季绾看着被押着渐行渐远的院长,直到有一双温暖的手覆盖住她的双眼。
“别看了。”林辞的声音里是翻涌的情绪。季绾说不出那是一种什么样复杂的感受。
“别太难过了。”季绾没有打开他的手,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
其实林辞现在所需要的,不过也是能覆盖在他眼睛上的一双手而已。
心脏依旧在跳动着,无法视而不见。
故事里的恶毒院长被抓起来,送到他该去的地方,福利院的孩子会被送到好的孤儿机构。
那个黑暗中长大的少年,终于不用在深夜里一次次惊醒,不必因为自己的过去而感到羞愧,不必再感到自责,那个少年亲手毁掉了自己的过去。
这就是他想要的结局吗。
最终枪声会结束一切。
飞蛾扑火,究竟是为了自由,还是自杀呢?
季绾也解释不清。
但还好制度是清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