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杀了我吧……
漠北西风和着有些灰蒙的沙尘吹着她一摞如海藻般的长发，将她如银铃般的声音吹散在大漠黄沙里，仍可看清楚她那张被三千青丝割离得支离破碎的绝美面容隐透着坚强和绝望，且带着必死的决心直面自己。
只是——
若真能杀得了她，也许如今的玉飞就不用这样纠结痛苦！
任着胸口的那一片疼痛由原先的麻木变成彻底的冰冷，清晰感觉到生命的气息正一丝丝从自己身上流走，虽一脸痛楚，他却似乎丝毫未在意，所有注意力全集中在自己不远处的那名流露出一脸任人心疼表情的小女子，手中的剑握得越紧且越颤抖，甚至感觉到他整个身体都在摇晃。
下一刻，他突然定定站在原地，身子踉跄几下，俊朗的脸庞即刻闪现过一丝痛楚之色，似乎狠狠倒抽了几口冷气，很快又平静下他吃力的表情，再次慢慢向她走去。
沉重的步伐在离她半尺之远停下，仿若前刻经历了刀山油锅，此时的他已是汗水涔涔，好看的薄唇泛起一层浅浅的青皮，面色更是惨白得如同灰蜡，慑人夺魄的目光里炫着一种如焚身般的惨烈，宽额上纵横着一些淡色不时跳动青筋，像是挣扎，更是痛苦！
“害……害……害怕么……”断断续续却不失沉重，他的脸上竟然有若看开般地轻笑，如漠北西风拂面的感觉，虽轻柔细腻却夹着伤人的凛冽。
楚萱呆若木鸡，心里升腾出一种不安，本能后退几步，却在目光扫过他便装上肆虐绽放的妖冶血花时，怔得只能瞠大双眼不可思议望他！
他想干什么！那神情如若是杀人，为什么没有半点戾气！如若不是杀自己，为什么那神情如此可怕，似乎……将要到来的事情将比死更让自己难受！
只是，除了那个魔神一般的殿下，还有什么会让自己有比死更难受的感觉！
端详着她有惊恐经由迷惑转为豁达的清眸，玉飞嘴角露出一丝凄凉的笑意，手中的剑异常不协调地递到了她跟前，拼了命地镇定道：“你是楚萱公主，对么？”
楚萱斜睨那柄沾满血迹的闪着晦暗光芒的长剑，千疮百孔的心竟漏不进任何东西，看似镇定自若的表情明明氤氲着一丝为之努力抗拒的飘渺：“对，又能怎么样！”
那刻意强硬的语气不是在反问，而是想找到与之抗衡的气势，更像是一种自我保护！
玉飞仰天，而那凉笑何时已经蔓延到整张俊逸的面庞，悲怆而绝望，而他手中的剑却是带着狠绝又递去了几分：“你是来报仇的，对么？”
“报仇？”双眼满是不解，不是期待中的答案，却更让人胆颤。
“不是么？”玉飞双瞳狠狠对上她，接道：“这些莫名其妙的突袭难道与你无关？”
如若无关，怎么这寸草不生的荒漠之上为什么无缘无故多了一名蛊惑人心的美丽女子，一步步蚕食从不为情所动的自己；如若无关，怎么在这还算太平的北疆无缘无故地掀起这么多场突袭恶战，甚至于稍有不甚就落得个失守的地步；如若无关，怎会有敌军如此知道自己的兵力且凑巧地正好自己将一半兵力调去保护玉黎，而弄得今天遇上一场毫无把握的恶战……你说，这会与旧国故人无关么，明明这些对我玉飞都是招招致命！
楚萱踌躇满面，望着眼前脸色异常难看的玉飞，目光却飘向他身后遥远的天际，一片茫然：真与自己无关么！或许真该与自己有关吧！曾经，那名优雅尊贵的男子在自己重伤之际灼灼告诫，如若从今以后，你再做这种傻事，我要整个楚地跟着你陪葬！
如果是柳轩祺，无论他九五之尊的身份，或者他本身乖戾执念的个性，当他一脸认真且郑重地说出那样威胁的话，一定会去那样做！而且，楚颜曾亲口告诉过自己，只要他认定的事情一定会是事实，如若不是事实，他也一样有办法将他变成事实！那么今的晋国所遭到各种不同寻常的反扑，很可能是当时自己不计后果坠崖的代价。原来，他不只要整个楚地为自己陪葬，甚至于要搭上整个晋国！他真得那样去做了！
静默的空气沉重得令人喘不过气，仍有丝丝的生命气息在流逝……
他多么希望她能果断地否定掉这种只有渺小可能性的猜想，而她的片刻思忖终是灼痛了自己的眼。心冷冷一横，手中的剑突然利落轻巧地抛向上空，落入双目时，玉飞突然狠狠攥住剑身，将剑柄对向楚萱。霎时，握剑之手血流汩汩然。
“将军，你干吗！”焦急上前半步，却被剑柄抵去了路。
“楚国屠城皆有我而起，现在便是你楚国公主报仇的时刻，杀了玉飞吧，请你不要殃及无辜！”玉飞冷冷笑着，满脸是佯装的镇定。
“你……你说……什么？”脑里乍现开一朵白光，让楚萱全身狠狠一个踉跄，狼狈往后跌了好几步，满脸霎时苍白。
“害怕吗？那时的景可比现在的战场要可怖一千倍一万倍。”玉飞的喉咙有些哽咽，语气是勉强的平静，继续道：“且死得都是无辜的楚地百姓！”
“为什么，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纤弱的身体不自觉颤抖着，再往后一狠退步，却不小心踩到了一具僵硬的尸体，小脚狠狠一撇，全身不稳一摇晃，狠狠栽了下去，扑进一个浑身鲜血的尸体的怀里，轻易染得她宽大衣袍一片鲜红，嗜血的味道再次呛鼻而来！
她恐惧地迅速坐离那具面目全非的尸体，支地的双手却迅速碰到另一种软绵绵似如人状的触感，心狠狠战栗，猛一回头，那名刚毅的男子已何时蹲到自己身边。
“应该是害怕了。”双目里泛起一湖的温柔与宠溺，一只厚实的手掌慢慢贴上了她的面颊，疼惜地端详着，如安慰一个娃儿一样。
“你到底想干什么！”不得不承认，她非常害怕，害怕这尸体遍野的战场，害怕那不堪重负的责任，害怕那被迫背负的仇恨，还有那可怖杀戮的过去……
难道普天之下的人都认为，一个亡国公主只有带着仇恨活下去才算正常么，你们是不是打算让楚萱也这么去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