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年轻的时候总会往青春里填充自己的幻想，直到它逐渐成为想象中的热气球，然后你撒着脚丫子跑过去，欢喜着说它能承载着自己清瘦的身子去到向往的云端里。旭日渐出，热气球飘在海上，就在你看见海面银色小鱼跃起的一刹那，一只纯白的海鸥扇动翅膀，带着嘶哑的叫声划破那臃肿的皮囊，你听见缝隙中溢出气流的声音，还来不及替气球上五花八门的涂鸦感到惋惜，你生生地掉落了下去。但你还在侥幸地朝海岸那边看，你以为在梦想破灭时能看见松涛，烟岚，你以为能看见浪花不断拍打黑色礁石，然而在最后一眼里，却是另一幅场景。
一个女孩站在海边，任凭海浪与细沙冲刷她光溜溜的脚背，她微笑着说着什么，在你跌进海里的那一刻，你分明看见那个漂亮女孩脸上，全是眼泪。
你想对她说话，但海水灌入你的肺和鼻腔里，你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其实你心里知道，你早就开始注意她了，但不知什么起，你总是在脑海里想起她，总是在梦中去牵她，总是在现实中站在她面前沉默寡言。直到你的金色头发在海面漂浮起来，看着那热气球缓缓落下，看见上面的涂鸦满是女孩的画像，音符在她身边围绕，你终于开始挣扎，往海岸游去。当你精疲力竭爬上沙滩时，那里只剩下女孩的脚印，你还未回过神来，一排小浪上岸，重新抹平细沙，脚印就像没有存在过一样。
你站在海边，太阳已经升起，你失神地朝后走去，却迎头碰上一面镜子，你看见里面的自己，有些狼狈，但还是静默着，你忽然想起那个女孩离开沙滩前对你说过的话——
“李柏图，其实你的内心和你表面的随和截然相反。”
“你其实，是一个很倔的人。”
自打海边喝酒通宵看日出后，李柏图已经很久没有在学校见到过苏选妍了，她说完那句话后留下的笑容，透露了太多的无奈，遗憾，还有伤感，这让李柏图在闲下来的时候总会想起。五月份，他也去到学校外面，尝试音乐活动，他心想，使自己忙碌起来的话，一定不会想太多的。
的确，疲劳一天回到暂住的地方后，他很快睡着了。
第二天，他会跟一起实习的人分享做了什么类型的梦，却从来不说梦见了琴房，天台和海边。
日复一日，李柏图觉得应该算是忘记苏选妍了，毕业的时间也临近了。
回到学校后，他很快被张宁远拉到了办公室，让他准备毕业晚会的二人表演。他有些恍然，那天在校外工作室时，苏选妍也是打算后面跟她谈一谈关于毕业晚会内容的。
“李柏图同学。”张宁远坐在办公椅上，看着对面走神的李柏图，忍不住抬手在他面前挥了挥。
李柏图回过神来，对他颔首道歉：“不好意思张老师，我刚走神了。”
“这件事本来是小妍找你谈的......”张宁远起身替她倒了一杯水。
李柏图有些面赤地接，让老师端茶递水，实在是一件脸红的事，但在听到张宁远提起苏选妍的时候，他又变得异常敏感，他竖起耳朵继续听着。
“不过她小男朋友找她，刚去海明广场了，走前告诉我，让我一定转告你毕业晚会的事，还有，因为是二人表演，你的小妍老师让你自己找一个人跟你一起上台。”张宁远靠在办公桌边，开口道。
“我自己找？”李柏图有些惊讶。
“是啊，人选不限，只要会唱歌，可以和你配合就行，”张宁远说完，提起吉他，“毕业晚会在六月中旬，你最好现在赶紧把人找上，抓紧时间排练——我先去小公园了。”嘱咐好李柏图记得关门后，他走出办公室。
李柏图离开办公室，将钥匙还到二楼管理层，尔后马上去清吧找到Rogan。他去往电梯的路上如果能在安全通道前接个电话或者系个鞋带，那么一定可以遇见往楼梯上走来的苏选妍。而不是像这时候一般，在同层楼里，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清吧——
“我弹琴，你唱歌，就这么定了！”李柏图对Rogan郑重道。
Rogan却摆摆手：“没有现场乐队，又没有DJ，我难道在上面清唱？”
“清唱有什么大不了的？再说了，还有钢琴呢，阿图弹琴你还不放心？”江黛忽然走了过来，她站在李柏图身边，对Rogan道。
“你能想象一只乌鸦唱美声吗？”Rogan自黑起来，“饶了我吧两位大侠，我只是一个弱小又可怜，不会唱情歌的男神阿波罗。”
李柏图摊摊手：“最后一次展示的机会你都不要，也只能找别人了。”
“诶诶诶，肥水不流外人田，机会不留其他人，你还不如让江黛试一下。”Rogan说完，给江黛递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江黛拍打了他一下，却露出微笑来：“你这个音乐学院的学生都不积极，还让我一个外国语的上，你平时的胆子上哪儿去了？”
“江黛，如果不介意的话，我们现在就可以去排练。”李柏图缓缓开口道。
两人齐齐看向他，江黛抑制住脸上逐渐蔓延的喜悦，抿抿唇。
“你们赶紧去！我还要研究一下我的谱子呢！”Rogan笑着去到角落里。
选择江黛作为搭档，朋友之间的合作，李柏图也相对来说心安一些。
刚想走出清吧，就迎上了傅英诚，他走到李柏图跟前，看了一眼江黛和李柏图，眼中的精光与八卦神色一瞬间闪过，他笑道：“都在呢。”
“你不是去海明广场了吗？”李柏图问道。
“应该是张老师跟你说的吧——然而到了校门口的时候，小妍说她还有事，要先去一趟一教，所以我们只好先回来。”傅英诚解释道。
Rogan一下子跑过来，神色暧昧道：“称呼都从老师变成了小妍，傅英诚，追到音乐学院最好看的女老师，是不是应该请喝酒啊？”
李柏图的手揣在兜里，眼睑微微下垂。
“请喝酒当然没问题，毕业晚会前一天，就在这里，不见不散！”傅英诚打了一个响指，看上去模样有些帅气。
李柏图平静极了。
音乐学院大楼第五层，有很多空余的教室，里面的陈设也都千篇一律，只有李柏图所在的练习室除外。偌大的教室里只有一架钢琴，摆放在角落，角落旁，有一扇万年半开的窗户，周遭的墙壁有两面都贴着巨大的全身镜，据说，这里以前是上表演课的地方。
现在成为了李柏图和江黛练习毕业晚会曲目的音乐课室。
李柏图在弹奏着，江黛在钢琴旁演唱，有时候江黛会通过镜子偷偷地看向李柏图，明明有时候忽然出现的笑容，但在他开始弹琴的时候，那张白皙的脸上却总是出现一种复杂的情绪，然而弹完后，他抬起头对上江黛的视线时，又是一片明朗的微笑，可是江黛总是察觉到笑容里的勉强。江黛形容不出那到底是什么，但她知道，现在的李柏图是不快乐的。
李柏图的训练一向都是高强度的，他每次跟江黛练完，都已经是傍晚了。他习惯性地站起身来，朝那扇半开的窗外望去，只有这里，才不会受到遮天老树的影响，才能完全看见下方的教师琴房。
下午四点半，每天这个时候，苏选妍都会走出来。今天也没有例外，苏选妍走出了琴房，穿着那件白色衬衫，怀里抱着一叠教材。李柏图记得，昨天苏选妍穿的是宝蓝色连衣裙，李柏图很喜欢那套，前天是黑色女士小西装，还有一个黑色的公文包......
直到苏选妍朝上看时，李柏图才紧张地收回脑袋。
苏选妍望向音乐大楼，夕阳的光芒让她有些睁不开眼，反射在窗户上的阳光呈现出金色来，她微微皱眉，收回目光后，眼前有些发黑，但那抹金色似乎还在她的眼中存留，她握紧了手中的教材，用它来遮挡住依旧炽热的阳光，不再驻足，快速离开。
李柏图重新站到窗户边，他看见苏选妍的背影逐渐消失在枝繁叶茂的那一排老树当中，透过缝隙，他隐约看见点点白色。
苏选妍努力走进老树深处，看见地面上的树荫和自己的影子完全重合后，她停下脚步，朝后方的音乐大楼五层望去，或许是因为“视觉暂留效果”，她眼前，金色缓缓地穿过绿叶，落到后方去了。
两人隔着重叠繁密的树叶，彼此对望着，但谁也看不见对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