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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看着县河两岸房屋内外忽明忽暗的灯火,嗅着河水泛起的熟悉清香,李鸿堃感觉格外亲切。鸿渐关码头上卖包面馄饨、卖甜酒汤圆的小贩和揽生意的“箩行”挑夫们吆喝声此起彼伏;来接船家人们的马灯和停泊在码头上、洋船上亮如白昼的汽灯相映成辉。李鸿堃这时有种情不自禁的冲动,三年多漂泊在外,现在游子真的到家了。

李鸿堃回到天门正是时候,大家都准备好了,就等着他进家门。

“东豫丰”商行隔壁的李氏宗祠内灯火通明,这是一个两厢带四天井的老式砖木结构大屋,也就是常人说的“四口井大屋”,是李氏家族最早的祖业。

在日本时李鸿堃自己就曾感到骄傲,他们那里是看不见有这种很厚重家族底蕴的宗室祖庙,他们有的也就是所谓的神社。神社那玩意在他们那就像是公共厕所一样必需,它很均匀地分布在各都、道、府、县的每个角落,是必备的,也是公用的,任何人想去时都可以随意进出,没一点这种特有的血脉传承的崇高和自豪感。

说是大家等着,实际上就是指三房头和四房头的两位叔叔李延启和李延发。二房李延汇,是李鸿堃的亲爹,遇到这种事他从来不吭气,只是在一旁闷头使劲吸着旱烟锅。作为族长的二叔爷李韵琮今天没在,叔叔们说二叔爷最近身体很差,今天来不了。

李鸿堃现在是长房长子。

长房原来无子嗣,后来由族长韵琮爷爷做主,将二房李延汇的长子过继给了大房这边。为什么单单挑中李鸿堃呢?一是因为李鸿堃是二房头长子,顺位排序他是家族男孩中的老大;再则叔爷李韵琮很慎重地说了:这事是找几个算命先生给算的,先生们看完几个晚辈人的生辰八字都说溪缘的命够硬,他不但能给李家延续好香火,今后命里还有许多大富大贵呢。

三房的李延启和四房的李延发却说他们二叔是刻意安排这样做的。

说起天门竟陵的商家,谁都知道“东豫丰”“南豫丰”,这是两个同根同源、同祖同宗的百年大户。当年“东豫丰”是老大,“南豫丰”是老二,两人分家后各立门户,据说从乾隆爷那个年代生意就红红火火,到如今更是从天门做到荆州、沙市,从荆州、沙市做到汉口,甚至做到了上海、广州等大码头去了。特别是“南豫丰”,几十年来已经有不少家族中人做生意、读书走出了大清国门,去了东洋和西洋,当然以去南洋做生意的最有名气。

可不知什么原因,近百年来,“东豫丰”长房这边一直是晦气连连。前面就不说,就说到了李鸿堃的爷爷这,不知是因为做生意还是平时结交时和谁结了怨,在李鸿堃还没出生之前的一个晚上,几个蒙面大汉闯进家绑走了他爷爷,也就是李韵琮的大哥。后来听说是因为送去的赎金不够或是绑匪嫌慢了点,反正最后爷爷被绑匪撕了票,再也没有回来。

到了父辈,大房这边依然是灯暗火稀,老大李延常从小身子骨就差,快二十了都得天天喝汤药。看着不行,就由二叔李韵琮做主给他说了门媳妇,本想冲个喜或生个一男半丁的,也可以续续香火。可媳妇进门几年不但肚子没点动静,身子骨却渐渐跟李延常一样每况愈下,眼看延常快到三十了,二叔李韵琮再次出面,将二房头的老大李鸿堃过继过来。按算命先生的话说是要“冲个全喜”看看。

说来也怪,就在李鸿堃进了大房家门那年,大家突然得知大奶奶真的有喜啦!

这一下对“东豫丰”震动不小。本来三房和四房都在一旁等着,看着你大房二房到底怎么折腾?二房过继过去给大房他就会有什么转变?满嘴跑马的算命先生说话也能当真?这本来就是他二叔李韵琮耍的计谋,早年他还挤走了自己的亲弟弟、三房头的李韵达,不就是想让世人都看看,归根到底这“东豫丰”不还是由他二房在掌管着。

最有趣的是,这时不请自来的算命先生又说了:看样子“东豫丰”已经时来运转,子嗣不愁。因为过继来的这孩子命硬着呢,八字正好合这大房头的命,这是个开端,这次大房一定就生个大胖小子,后面还有,续香火的多着呢,掌柜的大爷大奶奶身体也会渐渐转阳,到明年此时就能出门应酬了。

算命先生讨了大把赏钱走了,大奶奶却没有生下一个胖小子,只是生了个女孩子,这就是后来取名“鸿婧”的大房唯一血脉,而且这大奶奶生下孩子就因体衰力竭死了。年底,继父李延常也因长期腹水鼓胀、脸黄如蜡,大口大口吐完血后撇下等着他去继承的一大堆家产殁了。

族长李韵琮如今已过花甲之年,他本来是“东豫丰”“韵”字辈的老二。因这东豫丰跟别家不一样,祖制有严格的规定,只有长房长子才能接手祖产祖业,要究其原因大家似乎也都知道,就是当年祖上兄弟俩为祖业分家时,聪明些的老二算计过憨厚的老大,致使那时的“南豫丰”从起家时就比“东豫丰”资产家底雄厚许多,时至今日更不用说。所以“东豫丰”的祖上就有话放下来:东豫丰家老二永不得接手祖业家产!

李韵琮是个明白人,当年大哥死后他接手时就曾推诿过,说:怕担不起这个违祖背逆的大责。后来看着家里晚辈实在没有人了,就发誓,只要时机成熟,他立刻就将“东豫丰”交还给大房这边经营管理。后来只因各种原因被一再推迟。

“东豫丰”因是天门有年头的商家、大榨房,所以天门的老人都知道,它的名下有大量田产、房屋、铺面商号,在汉口、荆州、沙市、安陆府都有来往的商家字号和股权股份,这些都需要个有能力的人来经营打理,这样才不会辱没了祖上留下的这份产业。

这本是光绪二十六年的事。到了光绪三十三年,也就是公元1907年时,天门商界第一次选举商会会长,四十八牌楼、十八家商号一致推举办事沉稳公道、有公信力、号召力的“东豫丰”掌柜李韵琮为天门商会会长。既然是会长那在外都是说话算数的人,在家就不能没有一个绝对至高无上的地位,这“东豫丰”掌柜的位置一时半会还不能移交给谁。

按说这时大房子嗣“延”字辈的长子李延常已经长大成人,可无奈他从小就身体单薄,体质羸弱,又不谙生意门道,性格也怯懦,不适合接手“东豫丰”生意这样的大事;老二延汇呢,木讷,且发妻蒋氏去世后又染上大烟瘾,诸事不闻不问,祖制也不能让老二接手“东豫丰”;可“延”字辈里还有老三和老四啊,祖制上说是不让老二接手经营祖产,可并没有说不让老三、老四接啊。

三房李延启、四房李延发是这么看的:“身体好不好,会不会做生意,那都是咱们大房这边自家的事,你作为二叔理应遵守祖制祖训,把管理家产的权力还给我们长房,至于长房如何处理,那是我们长房自己的事。”

矛盾眼看就快要公开化了,这年是公元1911年。10月武昌起事。

10月12日,身在汉口,已经全身投入革命的胡石庵托每日往返天门与汉口之间小火轮上的熟人,给挚友、天门商会会长李韵琮带来一封密信,仔细告知了武昌革命党人起事之事。并称:如今举国各路军门皆已响应起事,清廷败亡即在目前,望兄顺潮流而动,速号令竟陵商学各界,在天门举事。

本来办事十分稳健的李韵琮这次却没有犹豫,两日后就召开商界大会,成立了天门商团,他首先带头募捐钱款,武装商团丁甲,巡卫一方,保护地界上的商户铺头,支持武昌首义革命。

隔日晚。天门知县荣俊本来是头几天已经接到湖北总督瑞澂急电,告知其武昌兵变之事,并令他速速筹措资金组建民团,镇压当地新生的革命势力。他这时本还想去找商界要钱的,得知李韵琮已经举义旗起事,立刻慌忙脱掉官服,化装成渔夫模样,准备找人划船从城西的西湖出走,逃去襄阳找带有五个标营的清兵协统刘温玉,没承想这划船渔夫也听说了武昌起义之事,他丢下船桨跑去商团告发了荣俊的行踪。李韵琮立刻派人包围了西湖东岸的芦苇荡,在搜查了半晚之后最后终将荣俊擒获。

也活该这个荣俊死期已到,又隔两日就有一支在京山起义的老同盟会员刘英、刘铁率领的部队准备去攻打沔阳、汉川的少量留守清军,路过此地。李韵琮正拿这个嘴巴很硬的荣俊没办法,就顺手将这位县太爷交给了刘英、刘铁。刘英、刘铁才刚响应武昌起义起事不久,正愁没什么功绩,这时二话没说就把荣俊拖到南薰门外的东正街口,在鸿渐关旁的闹市中心用粗麻绳围了个大圈。等了一个时辰,看着远近赶来看热闹的人已经将法场围得水泄不通,就将五花大绑的荣俊架到中间那个劈柴墩旁,使劲摁下头,一个人蹲在行刑人对面,一只手远远地使劲拉住荣俊的粗短辫子,让他的脸贴在木墩上动弹不得。须臾,刘英一声喝令,刀斧手上前一步,白光一闪,大刀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刀背变刀刃,一刀下去,把个清代天门县最后一个县老爷给砍了。谁都知这荣俊老爷是个铁嘴,平日里能说会道,嘴不饶人。这次,众人看见这一刀下去他跌出口外的舌头竟有一尺多长。

自此,李韵琮在天、沔、荆州、沙市一带更是远近闻名,乡绅名士纷纷拜走他门下。当时,驻扎在北面应城的清兵人数还不少,此外,襄阳也有清兵协统刘温玉部持五营新军,也人多势众,形势一度对李韵琮十分不利。他适时与本地名士胡赓廷、郑子扬等商议扩充团勇、组建童子军,扩大影响,造出了声威,迫使刘温玉的清军顺汉江到了仙桃都一直未敢来犯,这在当地更是名噪一时。甚至最后黎元洪大元帅都来电力请李韵琮出面主持安陆府之政务。

李韵琮果然是人中俊杰,不为权财折腰,自起义事务安妥,局势稳定之后他反而偃旗息鼓,不再出头露面去兼管政事,只是一门心思精心经营自己的祖产“东豫丰”,直至今日。

在这样一个大环境下,让李延启、李延发再跟二叔去提退让之事当然有些不合时宜。再者,当他们想起二叔当时抓荣俊时的英雄气概,自己都不自觉地腿肚子有些发颤。

矛盾再次显露出来是在李韵琮让侄孙李鸿堃去东洋留学。

李韵琮本来就是个思想前卫,在老商家中算得上是很新派的人,在那个年代他就已经和“南豫丰”的后人在做对比,也知道天门这个地方太小,孩子们将来在这不会有什么大出息。所以他早早地就把自己的大儿子李延炳送出了国,去法兰西留学;后来二子李延坤自己也十分争气,竟然考取了刚刚成立不久的北京“燕京大学”,这不比当年天门蒋家出过状元、探花差,在当时还成为竟陵街头巷尾的一个美谈。

看着渐渐长大且很喜欢读书的侄孙李鸿堃,李韵琮以族长的身份找他来问:“溪缘孙儿,你想像你延炳叔那样出国去留洋吗?”

鸿堃毫不犹豫地肯定回答:“叔爷,我想,想去!非常非常地想!”

自此,由“东豫丰”大东家、族长李韵琮出面决定了,嗣子李鸿堃去东洋留学,所有学费及用度皆按祖上传下的规矩,由“东豫丰”柜台上一并发放。

延启和延发原来认为,你作为叔叔,以前老说没有一个合适的机会把家交出来给我们,可现在咱侄子都长大了,你却安排他去出国留学。这不是赖着不还“东豫丰”是什么?

鸿堃这时却自己站出来替叔爷说话了:“去留学是我的主意,现在国家正需要人才,我出去见了世面回来才能把祖上的家业做大、管好。”

三叔四叔能说什么呢?他们只敢低声嘀嘀咕咕:“国家需要什么人也轮不到你小子,你不就是拿着祖宗的钱到处去游山玩水吗?”嘴上说归说,他们也没别的办法。按祖制,李鸿堃这时已经成年,不但留洋费用一并归“东豫丰”账房账册上支出,就是有别的用度只要是合理,都可以由族长批准发放。

这次说是分家,其实就是变相的让李韵琮交权。三叔和四叔脑子好用,看着他们二叔病成了那样,也不刺激他,就说是分家,要把长房这边的财产归归顺,理一理。正好长房长孙李鸿堃留学归来,一切水到渠成,按他们的话说就是:两件事一齐办。

先吃饭,吃完了净手,然后在“李氏宗祠”给祖宗牌位烧香磕头,接着行成人接牌大礼。这时族内各家除了女眷不能进大祠堂之外,都需派家中长辈或头面之人、各房子嗣参加。

吃饭时李鸿堃就已经将东洋带回的礼品分发给了各个房头的长辈们,他明白这个事理,此事需公开着做,早做,虽只是一些不成敬意的小礼,现在家大人众,也免得家人之间相互猜忌,说是有亲疏厚薄之分。

雕刻有图画、日文的日式木屐,两位婶娘一人一双,它与天门下雨、冬雪时出门穿的“木屐子”本无多大区别,都是厚厚的硬木鞋底,上部包着结实的厚牛皮,但来自东洋,相隔数千里却又和自己这边的使用习惯如此近似,送给长辈很实用,也算是份心;一套跟唐装一样的和服,是给继母彭氏的;给三叔、四叔、大大的都一样,是支镶着银边的红木烟斗;给二叔爷的有些特殊,是一副镀金水晶老花眼镜。

他偷偷多给三婶带了一套日式发髻银饰,因为李鸿堃心里对三婶最亲,从小只有三婶对他一直是真正的疼爱。

李鸿堃不胜酒力,两杯酒下肚就有些晕,吃饭时当面就问:“三叔四叔,怎么这么急呢?过几天不行吗?”

三叔说:“不是急。这分家是个大事,我早就找人算过了,今天是个最最合适的好日子,不能过了子时。多少天前就带信让你早点回,谁知道你今日才到家。”

分家本是族中大事,有许多繁杂的手续和规矩,可两位叔叔都说:诸事已经安排妥当,你若不信问你大大。

这“大大”即是李鸿堃对生父李延汇的称谓,大大虽在家排行老二,但天性木讷,从来不闻不问家中之事,当年发妻、即李鸿堃的生母蒋氏死后他更是染上大烟瘾,在家中有这人等于没这人。

听闻老三、老四递来的话,李延汇忙把旱烟杆从口中挪开,眼睛只看着地上,点头连称:“是,是,都好了,都好了。”

为了分家的公正公平,历来都是以拈阄为准,按规矩得长房先来。李鸿堃看着眼前的紫木托盘,使劲往外撑了撑眼皮,托盘里的纸阄看清楚了:是很厚的褐色牛皮纸折叠的,有洋火盒那么大小,摆放得很整齐,不是恍惚中的六个,是五个。按理,这些年二叔爷李韵琮操劳辛苦,理应列席参与大房分家,分得一份,现在应该是每个房头一个阄。

李鸿堃屏住呼吸,伸出右手食指跟中指,就像走围棋时从棋盒中取棋子一样,小心翼翼地拈了一个,他似乎感觉到这“阄”的分量,和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能决定自己今后的命运。犹豫片刻,放下:“三叔、四叔,还是你们先来吧,你们是长辈。”

三叔四叔一齐摆手摇头:“不行,不行,你代表的是长房长子,必得你先。”“溪缘侄儿,你就别客气了。”

纸阄上用粗毛笔楷体写着号数,对应着号数有分家明细账本,标明着阄号对应的财产,这是为了公平先前就拟好的。打开来,头几项都是大宗财产,李鸿堃睁大了眼睛来看,很工整的蝇头小楷写着:

东豫丰东正街10号祖屋(前至东正街、后至沿河街,东山墙通至西山墙共祖堂)四进七一套,(加偏进柴屋两间);东正街17号12×60尺门面一间;东豫丰祖遗大榨房全产;北门外九真棉肥沙地三亩四分;汉口万安码头豫丰商行股份66.5%……

“东豫丰”“南豫丰”有些产业祖上有明文规定属于祖业,不能分属或者变卖。如:供奉着祖宗牌位和用来议事的竟陵豫丰李氏大祠堂,即“李氏宗祠”;祖茔用地;在义渚乡用来春秋供奉祖事的百亩良田;有几百年历史的陆家巷青莲神室等。

可李鸿堃很疑惑,这里面没有城内的那套新宅,没有渔陂镇南和北小板乡的水田旱地,没有东正街前些年新购的几个铺面,没有汉口另几处洋行里的参股股份(早年间人们都习惯把专卖洋货的商铺称作洋行),没有前几年前才添置的两套新榨房设备……

李鸿堃看到这,汗不自觉地开始往下淌,这和他原来想象及心理预期的相差简直太远太远。分得的这爿祖屋其实多年前就已经归于李鸿堃名下,他在过继至大房头那天起就已经入住这祖屋正房,因为祖上有规定,只有接手“东豫丰”的大房头才有资格入住这紧靠大祠堂的祖屋。所以说它本不应该被列为被分的产业,怎么还这么巧,刚好就被自己拈到了?要不是这样,难道还要搬出这大屋不成?

那东正街17号说来确实是家中在闹市最大的一爿门面,可谁都知道那是一个最差且不易做生意的门面,门面小,开口仅三余尺宽,里面虽大但不平整,进去后左高右低,相差近有四尺,中间还有个突兀的褐色巨石,这石头黑而十分坚硬,铁钎打上去只有一个白点,人都说了,想整平这大石头只能动炸药。一个门面中顶出个大黑石头,这如何能做生意?所以多少年来它都是空置着的。

原来这东正街虽看起来生意都兴旺,都是沿着河边和县城老墙之间一溜排开的铺面,但也分个好地差地。李鸿堃落得的这爿门面其实是这街上最次的一块地皮,最早还没形成街道集市时它下面是一个河沟子,沟里是从城内流出的生活脏水绕着黑石流进县河。河沟子边上从古至今就有这么个很不协调、不知从哪来的大石头,后来沟子虽填上了,却因中间有那么个大黑石头而无法盖个像样的铺子。这地原来的主人早年间因差南豫丰商行的银子,就死乞白赖地将它抵给了李家,后来不知何时何故这块破地跑到了“东豫丰”的名下。今天却成了李鸿堃分家得到的主力财产。

那榨房就更不用说了,谁都知道“东豫丰”百年前就是靠榨油起的家,而这个榨房就是那最早功臣,可它现在当作古董可以,当光宗耀祖的象征可以,拿来做吃饭的碗却明显已经落伍,完全不适应了。如今榨油的设备都是去年才从汉口购置回来的新设备,操作这机器一个工人一天可以干原来几个人的活,厂房也是在西门外才盖起的八开间高低错层、便于架设高榨机的新式洋房。就是那个今年才弃之不用的老榨房也比眼前这个祖遗大榨房强百倍,起码它还能出油生产啊。

这下李鸿堃可真是蒙了头,加之抓阄之前被三叔四叔他们灌了几口酒,疲劳加酒力,头痛得要命,回到隔壁房中洗都没洗,一把反锁了门倒在床上和衣而卧。

一大早有人使劲地喊门,把门拍得山响。李鸿堃半醒半睡中一听就知道这是李韵阳。

李韵阳家住在东正下街,按辈分李鸿堃应该叫他叔爷。可从小一起长大,他虽比鸿堃略大,但已经是出了五服的爷辈人,李鸿堃什么时候都直呼他的字“春臣”。

春臣是李韵阳的字号,那时读的是私塾,就这样喊惯了,也没了什么辈分大小。李鸿堃从小就佩服春臣,是个读书的人,脑子灵活好用,写得一手绝妙好字,每到过年边上,不少亲戚朋友、街坊邻居都会来找他写春联、对子。李鸿堃不光书法是跟着春臣学会的,就连下围棋、拉二胡也是比他大几岁的李韵阳手把手教的。光绪癸卯年,也就是公元1903年,当时还不到六岁的李韵阳曾瞒报年龄,以童生身份去参加过童试,并一举中第,成为了一名儒学的生员,一时成为竟陵镇上上下下传颂的佳话。如果不是第二年延续了两千年的科举制度被废止,谁都不怀疑他迟早能考中举人、进士,甚至像当年天门蒋府的老祖蒋立镛一样,考中个状元回来也未可知。

他一进门见面就埋怨:“如何回家了也不说一声,我还以为你在东洋、汉口玩开了,不想回。再晚几天我都准备去汉口找你呢。”

“哎,有什么玩的,一堆烦心事。”

“你是说昨天你家拈阄分家产的事吧?那都是他们做了手脚的!”

“哦?谁啊?我三叔、四叔?”

“你不信?这可是你三婶亲口跟我妈说的,她本来提前说给我妈听是想等你回来就给你通个信,好让你防着点,可谁想你一到家就慌着把事办了。”

说到三婶李鸿堃什么时候心都是暖暖的,李鸿堃亲妈死得早,留下他和大弟李鸿轩。后妈来了一年就有了小弟李鸿祐,那后妈只顾疼自己的孩子,哪能有多少心思放在鸿堃和鸿轩兄弟俩身上,从小也就只有三婶最疼他们了。

“春臣你仔细说说,是怎么回事?”

“你三叔他们早在那阄里做了手脚,把几个阄都写成一样,反正是你先抓阄,抓到哪个都一样,都是下下阄。”

“啊!那……那不是欺诈、不是耍流氓吗?我去找他们,去找韵琮爷说说理去!”李鸿堃愤怒地从床上跳下地来。

“那可没这个规矩,你当时没抓到把柄,现在跑去扯,不是无理取闹吗?谁听了也不好支持你啊,再说了,你还没见你那个二叔爷呢,他现在那条命都自顾不暇,哪能帮你管啥事呢。”

“可即使我知道,当时去拆那几个阄也不合常理是不是?”

“对,问题就在这,如果我们早做安排,兴许还有应对办法,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他们只要有狠心这样做了,你就必输无疑。”

说早做安排兴许还有补救办法,这个李鸿堃相信,小时候遇事时,只要他和春臣两人商量着办,没有解决不了的难题。

“哦,难怪他们拿了阄后都神神秘秘的。”李鸿堃回忆起昨晚三叔和四叔抓阄前后的情景:拿着抓的阄嫌灯暗了,非要各自挪到一旁去看。这时有多少东西不都可以“狸猫换太子”?

“还有,这分家祖上是有规定的,因为要赡养祖宗牌位,维修宗祠,所以大房必须先行分得一些优质家产,这在你们‘东豫丰’前面几次分家中是有据可查的,族谱上都记载着有。譬如嘉庆朝那次分家,‘东豫丰’长房就率先获得祖产住宅一幢,城北良田十余顷,然后再行分家之事;咸丰年间,‘东豫丰’长房率先分得渔薪良田八顷、榨房一间,再行均等分家……”

李鸿堃:“这点我们现在还能仿效,重新来过吗?”

李韵阳:“唉,溪缘,你现在的处境跟那时绝然不同了,今后在家族中你都得单枪匹马的做事,难啊。”

“不难,只要有你在我身旁,我干什么事都有信心。”李鸿堃真的很相信李韵阳的智商和能力,他把他既看成是兄长也是老师。

自古以来,家庭、家族就是人类社会组成的基本元素,是促进人类不断发展进步的重要基础支柱,也是社会一代代前行的动力。可血统、血缘这玩意是把双刃剑,对外时是尖矛利戟,对内也会变成伤人的暗器,并常能将自己骨肉刺得鲜血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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