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蓬头的水如银线般喷洒到身上,带走夏日的炎热,也让罗天的心沉了下去。
他不能动,准确的说,是不能控制身体。
他能清晰的感觉到,在身体里,有另一个灵魂,而他,不过是个看客。
罗天决定称呼此时的自己为“他”。
“他”浇湿了头发,挤好洗发水,一点点抹在头上,直到全部是泡沫,才站到莲蓬头下。
水冲着泡沫流下,他缓缓闭上眼。
夏夜并不宁静,窗外的虫鸣鸟叫,透过浴室门此起彼伏,构成了一段自然交响乐,祥和的气氛中,让人无比放松。
“沙沙,沙……”
嗯?
是拖鞋摩擦地板的声音?
那声音就像在翠绿的丛林中,硬生生插入一块沙漠。
鸟鸣虫叫,都像被吞噬了一样,完全消失了,只剩下这个声音,不紧不慢。
朝着浴室而来!
他迅速抹掉脸上的泡沫,睁开眼。
那一刻,古怪的声音消失了,鸟鸣再次在耳边响起。
错觉?
他毫不犹豫,再次闭眼,那声音如期而至,缓慢而厚重,离浴室门更近了!
罗天真想捂脸,这会他就是个战五渣,就是胆子比肝大!
这种人,死是必然的,不死于断头,也会死于车祸,死于探险,死于徒步……
总之,会尽早死!
罗天不想吐槽那会的自己,不管以前挖什么坑,他现在都会毫不犹豫背起这口锅。
沙沙沙。
如同揭开幕布的舞台,虚空中浮现出一个画面,一个全身笼在黑暗中的影子,趿着鞋缓缓而来,每次都是先迈左脚,右脚则勉强从地面拖过,追寻着脚步。
沙沙沙!
声音越来越近,慢慢的,停在浴室门外!
他豁然睁眼,关上莲蓬头。
浴室的毛玻璃,映射着棚顶黄色的光,少部分透出去,朦朦胧胧,勉强能看清外面的情景,并没有什么异常。
良久,他自嘲的笑了,想象力丰富,有时会吓死人。
他吐了口气,打开龙头,稍稍后仰,将头浸入到水幕中,闭上眼准备洗头,视线也跟着变成漆黑。
突然,阖上的双眼中,闪过一道白影!
那白影像是烫化了毛玻璃,正从外面,一点点凸显出来。
噗!
他喷出一口水箭,胡乱抹着脸颊上的水,罗天能感觉到,他的心砰砰的跳动,如九月的鼓。
门还是那扇门,泛着让人昏昏欲睡的光。
“真TM见鬼!”
他小声咒骂,这次,他有些不确定了。
幻觉,太真实了!
他下意识扭过头,看到浴室镜,由于镜面上挂满水雾,看的并不真切,但还是能分辨出,宽敞的浴室里,只有他一个人。
他呵呵笑了两声,拍了拍脸,他太紧张了,人吓人,吓死人!
但蓦的,他整个人都僵住了,浑身上下汗毛乍起,后背的肌肉拧成大龙。
右手拍脸,左手下垂,那扬着的右手,又是谁的?
“谁!”
就像有个人,和他重叠站到一起,搔首弄姿时,不小心露出了破绽。
在极端恐惧后,一股难言的愤怒从心底,砰然炸裂。
他上前抹掉镜子上的水雾,镜面一阵恍惚,清晰的照出浴室里的细节。
右手就是右手,并没有第三只手的痕迹。
他又一把拉开浴室门,门外是玄关,再外面是客厅,因为没有开灯,客厅里有点黑,隐约的,有小区的灯光照进来,什么都没有。
他眼角搐动,扫视周围,一个疯狂念头不断滋生,要不要闭眼再试一下。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早在他发现多了一只手,画面就开始扭曲,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在拉扯他,让他无法继续沉浸在画面中,终于轰的一下,世界崩溃,色彩变幻,光华满人间!
“你醒了!”迷迷糊糊的陈实跳起来,冲出屋去找谦哥,不过几息,谦哥就光脚冲了进来,见罗天睁开眼躺在那,激动的心才放下。
他是真怕罗天一闭眼,就再也醒不过来。
毕竟……
谦哥不敢想。
“这是哪?”罗天虚弱的问。
“咱家啊!”谦哥在他面前晃晃手掌,“不认识了?”
“咱家?”罗天眼睛对焦,越来越亮,“我知道那是哪了!”
……
“老屋?”一听这话,谦哥鼻子都要和眉头皱到一起去了。
罗天家的老屋在矿场边缘,是塌陷区的中央。
自从成了无人区,不知从哪来的灰雾,覆盖了好大一片,雾很重,经年不散,里面能见度极低,就算是大白天,也看不到多远。
也有专家来调研过,第一波说是雾霾,第二波说是尘埃,历史学家说是发展规律,气象学家说是气旋波动,最夸张的,是营养学家,说是本地人民爱吃铜火锅,碳排放超标。
说起这事,谦哥被气乐了。
在那之后,那片区域总会发生一些无法解释的事,这反而成了这一片的特色。
旅游火了!
也算是意外之喜。
本地人倒没太在意,大多敬而远之。
就算没有雾,空洞的地下也足以吞噬人命,那可是塌陷区。
陈实却听得两眼反光,一个劲跟谦哥打听,那架势,就差穿衣服出门了。
有时候就是这样,越是危险的地方,反而越有吸引力,说什么洗涤心灵。
好奇害死猫,但一般人死的也不冤。
“要真去一趟,也行。”谦哥目光闪烁,竟出人意料的答应了。
见两人疑惑的目光,他呵呵一笑,道:“我妈走之前的几天,曾经见过一个老朋友,我隐约听到他们两个谈话,聊到过老屋。”
“那个老人,你见过一面,再也不会忘掉。”谦哥陷入回忆当中,具他所说,那老者身材高大,看起来很结实,但并不胖,五官给人的感觉极不协调。
特别是那一头披肩发,酷炫到了艺术的份上,让人想忘都难。
当时婆婆没在家,去坝上遛弯了,他自称婆婆的老友,谦哥就把他让进屋里。
之后婆婆回来,见到他,神色有些古怪,但婆婆的朋友五湖四海,谦哥也没往心里去,可能是积年未见吧,他如是想。
俩人关了房门,聊了一晚上,老者什么时候走的,他都没印象,只是在添茶倒水时,隐约听两人提起过老屋。
那会樱婆婆身体还极其硬朗,每日坚持慢跑,哪成想没过几天,就走了。
“这上了岁数的人那,真是没法看。”说到这,谦哥一阵唏嘘,
罗天又安慰他,三人商量一番,决定走一趟。
陈实本想开自己的车去,被谦哥拦住,那片地区路极难走,坑洞塌陷极多,普通车过去就是白给,要想去,只能坐矿上的重卡。
最近这段时间,落城上马了一个煤矸石发电项目,以前堆成山,毫无价值的煤矸石现在变废为宝,每天都有重卡往返其中,把煤矸石拉到发电厂,他们可以搭这样的车。
三人商定,决定第二天一早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