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中年的丑陋男子低垂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突然转过头对安之瑶说道。
他说的话声音不大不小,恰恰让在场的众人都听了个清楚。说完,他便又从床边的秀袋中掏出一方手帕,帕上用蜀绣手法绣了一只正在啃食青竹的憨态可掬的小熊猫。
安之瑶一惊,青竹熊猫图?不可能啊,他,他怎么会知道。
安之瑶眼前一阵光影晃动,仿佛又回到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老榕树长满了虬须的根,阳光透过分叉的树枝桠,星星点点的洒在一方方桌之上。
巧笑倩兮的少女捉着蒙目少年的手,一点一点的抚摸案板上的蜀绣。
“你感觉到了吗。”少女清清脆脆的,如玉石撞击的声音响起:“这里是熊猫······”
少女抓着少年的手在蜀绣上游走:“这里是翠竹·····”
“这是我刚刚从宫中绣娘那学来的,花了几天几夜才修改好的呢,这是送殿下的生辰礼物,怎么样,殿下还喜欢吗?”
“你送的自然是喜欢的。”蒙目少年单单是坐在那,便浑身透露出一股高雅不可攀附的气质,唯独是面对少女的时候,少年周身的气场才如夏日融冰一般温和起来,他轻轻一笑,薄薄的嘴唇略微勾起,仿佛千树万树的梨花争相开放。
“那殿下便给它起个名字吧。”少女调皮的说道。
“就叫······熊猫青竹图吧。”
安之瑶怔怔的跌倒在地上,声泪俱下:“陛下,陛下!”她爬行到萧景睿跟前,抓住萧景睿的衣袂不住摇晃:“陛下,你要相信奴婢呀。那熊猫青竹图乃是奴婢于陛下之间的秘密,奴婢又怎会轻易将此物赠与他人,这不是自找苦吃吗,陛下,您要相信奴婢呀!”
萧景睿一脚狠狠的将安之瑶踹的远远的,毫不掩饰自己脸上的厌恶之色:“你这贱婢!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来人,传我旨意,大宫女安之瑶,身为朕贴身宫女却不知以身作则,与人通奸,秽乱后宫,后果恶劣,特削去掌事大宫女一职,罚入浣衣局,入奴籍,永世不得踏入天子殿!”
安之瑶眼前一黑,险些晕厥过去,永生不踏入天子殿,这,是要与她死生不复相见么?
冷酷的帝王定定地说完这些话之后,便头也不回的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安之柔离开了,安之柔临走前还得意洋洋的瞥了一眼安之瑶,冲她对了口型。
那唇语分明是在说,一朝是奴婢,终身是奴婢。
安之瑶突然明白了,她的习性,熊猫青竹图······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她安之柔在捣鬼!是她对她下的一个套!
昔年,她安之瑶本是平安侯府的庶长女,与娘亲宋姨娘弟弟安隆浩平安喜乐的生活在一起,谁知自从平安侯娶了续弦王氏之后,一切便变了,王氏先是诬陷她的母亲宋姨娘偷盗财物,继而竟然当众掌掴宋姨娘,宋姨娘好歹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正儿八经的千金小姐,怎么受得了当众受罚这等没脸没皮的事,再加上王氏再克扣月钱,欺辱宋姨娘院里的下人,宋姨娘听说之后便一病不起,面色再无往日荣光,渐渐地,平安侯来宋姨娘府邸的日子也越来越少,他似乎渐渐地忘记了宋姨娘母女,宋姨娘不久也撒手人寰,只剩安之瑶同弟弟安隆浩相依为命,忍受兄弟姊妹的欺辱度日。
安之瑶及笄那年,身为侯府庶长女,她本该嫁得一户门当户对的好人家,正巧碰上皇宫里头广纳宫女,每个清白人家,都要交出名少女入宫,此事本该由旁支家族的小姐顶上,但王氏竟然在大选之日将她打晕送入宫内,与不知道王氏是如何使得手段,竟将她这个晕厥之
人一路顺利的送入宫中,醒来,已经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紫禁城内。
而安之柔,便是王氏的大女儿。真真是同她母亲一样的蛇蝎心肠爱算计!好一个嫡亲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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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凉如水,紫禁城各处静的连一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见。
安之瑶身形单薄的跪在金碧辉煌的长春宫前,磕了一个时辰的头,磕到头破血流,咚咚咚的磕头声在夜里格外清晰。
一旁的值班太监忆起这位大宫女平日里对宦官下人们的温良恭俭,似是有些不忍,上前提醒道:“之遥姑娘,陛下和娘娘已经歇下了,今日恐怕是不会召见您了,宫里的夜,凉得很,您还是先回去歇着,明日再来吧。”
“凉得很,确实是凉得很啊,呵呵呵······”安之瑶今夜仅穿一件深色单衣,用檀木簪子松松垮垮的盘了个髻,在夜色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单薄孤独,她勾起嘴角,似是在嘲讽自己,又似是确实在感慨天气寒凉。
“陛下,奴婢冤枉啊!。”安之瑶闭上眼睛,声泪俱下,清丽的嗓音中含着无尽苦楚,似风中娇花一般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突然,她似乎忍受剧痛一般紧紧攒住胸口,弯下腰,拼命忍受,但是寒毒发作又岂是想忍便忍得了的?很快,她便抽搐着倒在地下昏迷不醒了。
一旁的值班太监上前探了探安之瑶的鼻息,恩,还吊着一口气呢,随即又摇摇头,这宫里头,什么都可以付出,唯独真心,万万不能。
哎,都是苦命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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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又是熟悉的房间,安之瑶望向自己的床榻边,那里空无一人。而以往,每当她寒毒发作,那个人总会不厌其烦的守在她身边,给她温暖。
这一切的一切,陛下他······都忘了吗?
安之瑶入宫以后,便被送到了目盲的不受宠的八皇子萧景睿宫殿里当值,她还记得,她刚到梧桐阁的时候,这里连一个最基本的扫洒宫女都没有,她一过来,便是大宫女,许是身世同样凄苦,少男少女彼此吸引,很快便惺惺相惜。
她听闻天山雪莲可以治疗萧景睿的眼疾,便冒死出宫,前往雪域天山,历经千辛万苦采得雪莲,却不慎染上寒毒,差点丧命。
待她伤痕累累的回宫时,等待她的,是萧景睿亲昵的问候。
“瑶儿,可惜我残疾在身,不能出宫,否则,你身上的伤,若是千倍百倍的伤在我身上,该多好。”
也就是在那时,少年向她许下铮铮誓言。
“我若为帝,汝必为后。”
她曾想,就算死在这份温暖中,也值了。
眼疾痊愈的萧景睿这才展现出他的宏图大志,在安之瑶的帮助下,仅仅三年的时间,萧景睿在朝堂上展现出他的惊人天赋,收割了军权,财权。
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是天生的上位者。
太子即位那天,萧景睿领兵逼宫,功成。
就此成了帝王。
只是,他们相识于微时的许下的那些承诺,萧景睿却似乎忘了般不再提起。他不提,之瑶便也不提。
忘了便忘了吧,她想,她只要陪着他便好。
再次得到平安侯府家的消息,是那一日她在帮他磨墨时,他看似不经意实则攥紧了手心问她:“之瑶,你觉得你的妹妹安之柔如何?”
安之瑶假装没有看见萧景睿紧攥的手,更假装没有想起那日菊花宴萧景睿看向安之柔那异样的目光,淡淡地说:“之瑶十五岁便入宫,与家中姊妹都不甚熟稔,只记得之柔妹妹是个宁静可人的。”
萧景睿看了她一会,便不再说话。
再就是迎娶安之柔入宫为后的消息了。
他终究,是负了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