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脱掉毛线裤的季节,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我爸没有像往年一样提早脱掉毛线裤,反而加了一件棉马甲,把冬天的衣服都装进了一个枣红色的大行李箱里,混合着一些日用品把箱子塞的满满的,费了半天劲才把拉链拉上。妈妈又收拾了两编织袋东西,一编织袋春秋装以及内衣内裤,一编织袋吃的喝的,有一坛自己家腌的白菜萝卜、一小罐子商店买的腌黄瓜、一整袋火腿肠、一塑料袋馒头、一铁盒的饼干、一包茶叶、一个铝饭盒和一个保暖水壶,还有十几包中萃方便面和榨菜,可谓是极其丰盛。
我试图扣留下一根火腿肠,被我妈制止了,说是我爸要去西藏几个月,那什么吃的都没有,得给我爸留着。
“那真的什么都没有吗?这些东西吃完吃什么?”我问。
“饿着!”我妈干净利落地回答。
东西收拾完毕,我爸一手提着行李箱、一手挎一编织袋,我妈帮着拿另一个编织袋,一同陪我爸下楼,穿过一条条熟悉的巷子送到了马路边。我爸单位的小巴车已经停在了路口,同行的三个同事正在和家人告别。
“照顾好自己,少管闲事!”我妈对我爸说。
“知道了。”
“把饭吃好,多穿点!”
“好。”我爸接过我妈手里的编织袋,往车上放。
“早点回来!”
“嗯。”我爸把东西行李都装上车,回头把我抱起,对着我妈说:“放心,一结束就回来,你自己照顾好自己和天天。天天,你要懂事,听妈妈话。”
我点点头,我妈从我爸手上把我接过来也点点头。
“准备走吧?”坐在驾驶位的男人大声询问着正在道别的四个人。
“好……”爸爸和三个叔叔上了车坐下,打开窗户望着车下的我们。
“快回去吧!放心……”四个人在车上探出上半身招手。
汽车启动,越开越远,几声再见飘荡在空中,震落了树枝上松动的积雪,我妈和还在挥手的几位阿姨微笑致意,带着我往家走。
“汽车开多久到西藏啊?”我问。
“汽车送爸爸他们到火车站,然后做几天火车才能到西藏”
回到家里,没有我爸的周末略显空荡。一个人的魂斗罗难度也变大了,坦克大战左右兼顾就更加应接不暇了。我索性放弃了独享游戏机的机会,出门找金龙和康健玩。
我的生财之道被我妈掐死在腹中,但这两人的赚钱手段却没断。金龙依旧变卖着家中的存货,康健则加入了捡破烂的大军。说是大军,其实就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康健,另一个是大军。
大军,是附近巷子里大人对他的称呼。他原名孙建军,43岁,单身,高中毕业,也算是方圆几里文化程度很高的人了。从他三轮车后面纸板上的字就能看的出来,要比邻居刘爷爷写的好。因为大军不讲究规矩,所以小孩们跟着大人也叫他大军,他都会笑笑答应,从不红脸。
听大人们说大军是个可怜的人,他爸在70年被枪毙了,他正好高中毕业,本来可以再继续读书,后来因为这件事书也读不成了,消沉了好一阵子。后来他爸被平反了,她妈妈却病倒去世了,一直闷在家里的他拒绝了街道大妈的工作安排,十五年以捡破烂为生,媳妇也没娶到。
可尽管这样,大军却是很多男孩子未来的出路。总能听见大人们这样教训考试没考好的孩子:“你不好好学习,以后和大军一样没出息,娶不到老婆收一辈子破烂!”
康健和大军的相识完全源于利益,因为自己家里没有可以卖的酒瓶,所以他经常在附近的巷子里找酒瓶,隔三差五总能遇见大军,看到大军从大垃圾桶里扒出好些个瓶子,自己个子小又怕脏,只能干着急,终于他鼓起勇气主动和大军说话,大军答应让给他一个酒瓶子,就这样便认识了。
康健说每次遇到大军至少都能得到一个酒瓶,然后他们一起去张爷爷的废品回收站卖酒瓶,各自拿钱各自离开。
“你也没有酒瓶子卖钱了,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巷子里找找?说不定遇上大军,还能让他给你一个。”康健对我说。
“好啊。”
“带我一个!”金龙追上前说。
“你家那么多酒瓶,还跟我们去捡破烂啊?”康健说。
“哎呀,总有卖完的时候嘛”
“好好好,走!”康健故作无奈地说。
不知道是康健故意带我们找的大军,还是巧合,穿过几条巷子,我们如愿的遇见了正在扒垃圾桶的大军。他穿的一条很长的牛仔裤,裤脚向上卷了好几道,露出里面红黄相间的毛线裤,上身是一件臃肿的高中运动服包裹着里面的深蓝色毛衣。头上一顶破了洞的黑色毛线帽子,遮盖住半个耳朵,一副圆形的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面,眼窝内陷的厉害,和高高的颧骨形成了山峰与洼地般的显明对比。
“大军叔,这是我的朋友。”康健殷切地跑上前。
“叔叔好!”我们跟着来到垃圾桶前。
大军点头笑了笑说:“我今天没有找到什么东西。”
我们看着他三轮车上的两箱酒瓶,又看了看他。
“车上都是我自己花钱收的,一个就赚五分钱。”大军一下子看穿了我们的心思。
“好吧,那我们继续找找。”康健说。
“跟你说好好学习,怎么还带你同学一起捡破烂?”大军指着康健说。
“作业都写好了,出来玩玩。”康健说。
“自己赚钱不跟爸妈要。”金龙补充道。
“这不是你们小孩子该干的!你们是早上七八点钟的太阳,知道吗?祖国的未来!”大军低沉的声音高了起来。
“知道了!”我们看他眉头紧皱,眼睛里似有凶光流出连忙说道。
“给你,拿去卖了,一人分一毛钱早点回家!”大军递给康健一个矿泉水瓶一个酒瓶。
“谢谢!”康健双手接过瓶子。
“再见,叔叔。”我帮着康健拿上矿泉水瓶子和大军告别。
走出了大军眼睛的可视范围,康健告诉我们,大军总是喜欢教育小孩,让他们好好学习,不知道是不是被大人说多了,怕孩子们都成为他后跟他抢生意。我们嬉笑着奔向张爷爷的废品收购站,换了钱买了三根辣条,开心而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