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在一个叫作马道街的巷子里,周围都是矮旧的平房,一色的白墙黑瓦,而我们家则鹤立鸡群,是一栋三层楼高的房子,好像是我爷爷年轻时自己一砖一瓦建的,虽然房子外的墙皮都脱落发黄了,有的地方甚至能够看到红砖,但这完全不影响我们一大家子人住在里面。
一楼大门前的右手边是一个用灰色石板砌成的水池,水龙头上只有一个六边形的孔洞,必须插入一个类似发条玩具上的轴承钥匙顺时针旋转才能让它出水。左手边是一个带有两个大轮子的蓝色铁皮柜子,柜子两侧焊接了两根铁棒,上面支着一个锈迹斑驳的三角棚子,棚子底下挂着琳琅满目的自行车锁和一块生锈的白色铁皮,铁皮上用红漆手写了四个大字:“修车打气”。蓝色柜子前面立着两个气筒,旁边放着一个盛满浑水的水盆,地上散落着一些刹车片、轮胎、钢丝和大大小小的起子扳手。爷爷就坐在大门口的小马扎上面,翘着二郎腿,点着一根烟,吸上两口,然后就把烟夹在食指和中指间任由其自生自灭。
走进大门,里面阴暗的很,一侧墙上挂了许多新轮胎圈子,还有一些新的车篓子,另一侧墙上挂着四个大相框,相框里面大大小小的黑白照片密密麻麻的排列着,有我爸爸和他弟弟妹妹小时候的照片,也有爷爷年轻时候的样子,还有几张我太爷爷太奶奶的风采。客厅中间放着一张大方桌子,吃饭人多的时候,桌面就能轻易的被爷爷变成圆形。四张长条板凳分布在桌子四周。客厅左侧有一间屋子,里面放了两张床,分别是我太奶奶和小娘娘的。靠在房门口的棕红色柜子上放着她们两人的洗漱用品,并立着一面圆形的镜子,镜子背面是一个脸很白、画着红嘴唇红腮帮子的女人。唯一的一个搪瓷脸盆放在屋角的脸盆架子上,架子杆上挂着太奶奶的毛巾,小娘娘的毛巾每天就耷拉在脸盆口边上。
从客厅往里走,是一个更阴暗的厨房,墙壁上屋顶上都被熏的黑黑的。水泥砌成的灶台上、水池里放着各式各样的锅,还有两个中间都凹进去了的案板,两把锃光瓦亮的菜刀剁在案板的坑中静静的等待下次再被拔出一展锋利。蓝色的煤气罐放在碗橱的边上,木质的碗橱每一层都铺着去年的旧挂历,碗橱一边的门铰链松动了许久了一直关不上,另一边碗橱门上的纱破了个大洞始终无人问津。厨房右侧是爷爷的房间,两张长条板凳上架着一个木板,紧贴着墙边,这便是他的床,两张淡蓝色的沙发上堆满了杂物,一直延伸到窗前的桌子上。桌面上铺着一块大玻璃下面压着一些旧照片和报纸上剪下来的图片。墙角的衣柜门半开着,里面稀稀拉拉的挂着几件深蓝色的大褂。
沿着厨房左侧的楼梯向上爬,狭窄的楼梯道只够一个人走,头顶上挂着咸鱼咸肉,是一条名副其实的肉香小道。来到二楼先是一个露天的小平台,铁栅栏围着,一个灰色石板砌的水池在平台的顶头,我妈就在那洗菜洗衣服。进入平台右边的门,就是我爸爸妈妈的屋子了,一张宽大的铁架子床紧贴着门边,要是再宽一根手指就得超出门框导致门关不上了。床上支着蚊帐,两床被子三个枕头叠的整整齐齐,小碎花的床单也被抹的平平的没有一点皱褶。床头是我的写字桌,一盏绿皮铁台灯,晚上点亮后就是屋里除了电视机以外最亮的光。写字桌旁放着两张可折叠的铁椅子和一个木制的小方桌,这是我们一家三口吃饭的地方。床与写字桌的对面墙上是一整面的柜子,从上到下顶天立地,中间的镂空处刚好够放一个台21寸彩色电视机,电视机头上压着录像机和一台只有周末可以玩的小霸王红白插卡游戏机。柜子的最左侧还有一扇门,里面是我叔一口三口的屋子,他们进进出出必须得从我们的屋子里穿过,而我妈总是要求我不要随便进他们屋子里玩。
出了二楼的屋门,回到小平台,通往一楼的楼梯道边上用铁管焊了一个梯子,用来爬到三楼的与二楼之间的大平台上,那是我最喜欢玩耍的一片小天地。大平台上的四边分别立着一个单杠,大人用它来晒被子晒衣服,我则物尽其用,每次双手吊在上面晃荡的时候总能体会到体操冠军附身一般的快感。可只要被我妈发现就是一顿臭骂:”不要命了啊!掉下去怎办?啊?“。平台四周都是没有栅栏的,也没有任何防护,两面是邻居家平房的屋顶,一面是邻居家的院子,唯一靠墙的那面墙下面就是我家一楼通往二楼的楼梯道。而我往往宠信的是那根面朝邻居家院子的单杆,因为那里视野开阔,还能看家康健他们家的房子。
比起我玩单杆,登上三楼的过程更惊险刺激,需要架上一个更长更粗壮的铁梯子爬上去,所以更是被我妈严令禁止我爬上去,而那个唯一可以通上三楼的铁梯子一般都躺在二楼和三楼之间的这个大平台上,我根本搬不动,只有在我爷爷或爸爸要上去喂鸽子的时候才会被架起来。
和我家相比,住在大王府巷的外婆家就显得没那么好玩了,四四方方的筒子楼里,一层楼住了十几户人家,每户一个十几平米的房间,共用一个大水房,每家门口都摆着一个煤气罐和小灶台,走路一不小心就会撞上。
不过听妈妈说外婆家就要拆迁了,政府领导挨家挨户的上门去做思想工作,说城市要建设发展,所有人都必须得支持,大家现在的居住面积小,生活也不方便,拆迁之后给大家分配一层三户的楼房,每户都是二室一厅的房子,还有独立的厕所和厨房。听上去简直棒极了,但是要两年之后才能拿房入住,而且房子还是在集庆门外很远的靠近农村的河西地区,很多老住户就不愿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