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63247900000004

第4章 炮口上的争夺

因为王辅臣反叛,康熙原定由四川出击云南的部署被完全打乱,但这还不是最严重的,最严重的是如果王辅臣与吴三桂结合起来,势将引起西北局势的大动荡,从而给京城造成严重威胁。康熙不想出现这种情况,所以他在处理时才可以对王辅臣及其所部给予充分的谅解和宽容,甚至不惜以皇帝之尊发誓自己决不食言。

清代笔记中载,当王继贞奉康熙之命回到平凉时,王辅臣尚在秦州。留守平凉的王军诸将得知宁羌兵变的消息,全都摩拳擦掌,“技痒正不可奈”,看到本以为会被扣作人质或被处死的王继贞突然归来,他们喜出望外,高声欢呼“大总爷来了!”随后便簇拥着王继贞进入平凉城,奉其为总兵,并自设官职,分兵把守,而王继贞亦将康熙交托他的使命置于了脑后。

笔记作者就此认定是王继贞坏了事,没能将康熙的信息及时传达给其父,这才导致王辅臣最终回不了头,所谓“自吉贞(王继贞)归平凉,而王氏之反势成”,然而正史所描述的情况却并非如此。

缓兵之计

事实上,王继贞不是一个人送敕谕,与其同往的还有原莫洛部属祝表正,王辅臣也以朝廷大臣的身份跪听了敕谕,之后,他留下王继贞,另派祝表正赴京上奏。

康熙在敕谕中从大局出发,宣布“往事一概不究”并做了具体规定,照理王辅臣要么拒绝,要么接受,但他对此却并无明确表示。他在奏疏中虽然也有悔罪一类的话,然而强调更多的还是莫洛的责任,说兵变系由莫洛“控驭失宜,军心不服”所致,他自己也是无可奈何,同时否认自己要对莫洛之死与己有关,为此还恳请朝廷派使臣前去抚慰。

康熙同意了王辅臣的请求,仍派祝表正持敕往抚并重申自己的宽容政策,可是他也不傻,非但不傻,还有着超越常人的睿智和精明,王辅臣留下王继贞,又如此矫情,闪烁其词,让他一眼就看出了对方的不真诚和不可靠。

“王辅臣虽具疏悔罪,但恐怕是在使缓兵之计”,康熙对董额和哈占下达谕令,“如果王辅臣确实听命待罪,我军只需守住疆界,可若他嘴上说投诚,实际却继续扰乱为害,你们要相机剿御,以防止其势头蔓延,战乱扩大。”

康熙顾虑的没错,王辅臣就是在使缓兵之计。宁羌兵变根本不是如他在奏疏中所表白的那样,非其本意,而恰恰就出自他的谋划和指挥。他心里非常清楚,对于莫洛之死,他难逃罪责,而仅仅因为双方有矛盾就发动叛乱,致使一个坐镇西北战场的朝廷重臣于死命,乃是一个实实足足的大罪,判什么刑都不过分。眼下康熙虽然一再自揽责任,赦其无罪,但这其中毕竟有形势所迫,不得不为之的成分,等到尘埃落定,朝廷的危机感消失,谁能保证皇帝一定能够如实兑现诺言?没准皇帝自己都不能保证,因为他也有身不由己的时候!

王辅臣从第一次收到敕谕起,就断绝了重归朝廷的想法,留下王继贞就是不想重蹈吴三桂覆辙,让自己的义子成为朝廷人质乃至白白牺牲掉。康熙的再次敕谕和往抚也毫无作用,王辅臣扣下祝表正,不再向朝廷奏报。祝表正履行使命,屡屡责备他,他听烦了,就干脆把祝表正也给杀了。

王辅臣是吴三桂竭力争取的对象,但那次王辅臣、张勇先后检举“伪札、伪书”,又将说客送交朝廷处理的事,曾令吴三桂及其部属大失所望,恨恨地撂下话来:“王辅臣可恨,不必说了,张勇这奴才也甚可恶。”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王辅臣竟然会自动自发地响应叛乱,吴三桂兴奋异常,先前痛失爱子幼孙的悲戚也似乎减轻了许多,他立即封王辅臣为“镇西大将军”及“陕西东路总兵”,送犒师银二十万两,又令吴屏藩等由汉中出陇西,三路分进秦陇,与王辅臣会合。

王辅臣曾是吴三桂座下最能打仗的将领,吴屏藩是他现任诸将中最善用兵者,吴三桂依靠二人夺取整个西北的军事企图昭然若揭,而王、吴在战场上也确实能够起到相得益彰的作用,他们每出偏师断绝清军的粮道和驿站,清军数为其困。

反观清军方面的统帅就差远了。尽管康熙为大将军配备了相对可靠的参赞集团,但大事毕竟还得大将军自己拿主意。定西大将军董额是豫亲王多铎的第七个儿子,想那多铎就是在开国诸王中也是响当当的人物,董额却怯懦畏战,毫无勇气胆量。康熙明确指示他,沔县、秦州乃通往汉中的要隘,要想保障陕西,就必须固守秦州及其栈道,可他始终按兵不动,置若罔闻,结果导致秦州、汉中在王、吴两军的配合进攻下先后失守。

对清廷而言,这是一个极其糟糕的开始,自此,王辅臣便成为吴三桂在西北战场上的急先锋,他利用自己对当地地理和人脉的熟悉了解,一边攻城略地,一边代吴三桂散布策反信札。

就像吴三桂刚刚起兵便席卷西南,囊括川湖一样,仅数月之间,除甘肃提督张勇等少数人外,陕甘绝大多数地方将吏便都已叛附王辅臣,从陕西北部到甘肃东部,各府、州、县尽归王辅臣所有,最后陕西仅剩下包括西安在内的一府两州,甘肃仅保有河西走廊,但就是这些地方也已处于风雨飘摇之中。

御驾亲征

王辅臣的反叛给吴三桂带来了北上之机。他重新振奋起来,一面派云南土司率苗彝兵自湖南前往西北,帮助王辅臣防守平凉;一面在湘北组织兵力,准备直接打通湖南与西北叛军的联系,从而摆出了一副先据西北,然后挥师东下,直捣“黄龙府”的气势。与此同时,他本人也亲至松滋,布船设兵于虎渡口上游,同时声称将掘开大堤,水淹荆州,看样子好像就要亲自统兵北渡了。

吴三桂的嚣张劲头令朝野大为震撼,告急塘报如雪片一样飞向京城。康熙忧心如焚,他一向认为三藩之乱起自吴三桂,吴三桂乃祸乱之源、众叛之首,问题在于派了这么多皇亲贵胄上去,却无人能够战胜吴三桂,反令吴三桂越来越张狂,进而导致今天的局面。

“前各将军大臣,不遵指授,互相观望,迁延不进,以致逆贼得据大江之南。贼渠(吴三桂)未灭,故又有此变。”既然皇亲贵胄们都不中用,康熙决定亲自出马,“到荆州相机调遣,速灭贼渠吴三桂”。他告诉大臣们:“若吴三桂既灭,则所在贼党,不攻自息。”意思是擒贼先擒王,只要他通过亲征先歼灭吴三桂,王辅臣等附逆的汉兵汉将自然望风而溃,不攻自破。

康熙话一出口,立即遭到了议政王大臣们的反对:“皇上不宜轻出!”大臣们担心,康熙御驾亲征的消息传出去后,会引起流言,使得局势更加不稳,而且皇帝代表着一种无人可以代替的向心力,万一亲征时出了什么三长两短,皇子都尚年幼,太皇太后又已年迈,大清的江山社稷该交给谁来掌握?

看到皇帝和大臣都在相互发急,孝庄出面了。康熙执政期间,孝庄并不干政,但康熙遇到大事都会主动向她征求意见,而她也会给予积极的建议和鼓励支持。“太皇太后不预政,朝廷有黜陟,上(康熙)多告而后行”,在这方面,孝庄所起到的作用,满朝文武无人能及。

康熙力排众议,坚决撤藩,事先曾取得孝庄的同意,三藩之乱爆发后,她又与孙儿共担时艰,“吴三桂变乱以来,太皇太后心甚忧劳”。老太太在生活中非常节俭,从不讲究生活排场和个人享受,终其一生也不曾修造过一处园林,但为支持平叛战争,她却把平时节省的银两、缎匹都拿出来,慷慨地赏给八旗出征官兵,“特出宫中撙节银两为赏赐之用”。

如今这样危急的局面和形势,孝庄并不是第一次遇到。那年郑成功率军围攻南京,整个朝廷为之震恐,顺治一时冲动,也是大喊亲征,最后被她和汤若望劝止。康熙的性格不似乃父,但人被逼急了,同样也会生出一种豁出去不顾一切的想法,孝庄出面后,劝说康熙还是应以后方安定为重,留京坐镇才是最好的选择。

谁的话都可以不听,唯祖母的话康熙不能不听,拟议中的御驾亲征只能作罢,他自己也慢慢地清醒过来,认识到平叛战争将注定是一场艰苦的持久战,没法指望亲征荆州便能一劳永逸。

难题还是得耐着心一道道来解。首先要解决的是西北危机,西北的动荡不安直接威胁到京城的安危,正如朝鲜国王得到的一份报告中所说:“王辅臣在陕西,而只隔山西一省,此乃北京切急之忧也。”可是此时京师八旗已经全部遣发各地,没有多余兵力可调往西北,最重要的是,负责讨伐王辅臣的董额指挥不力,让他固守秦州和栈道,他躲在西安,结果秦州失陷,栈道断绝,后来又让他进驻甘肃省会兰州,可他还是一动不动,以致兰州失守,诸城陷落,造成一片混乱。康熙又气又急,若不是孝庄和大臣们反对,他都恨不得代替董额,亲征王辅臣。

就在康熙为“三边(西北号称三边)一摇,势难猝定”而焦虑不安的时候,甘肃提督张勇开始进入他的视野。先前或许是因为被王辅臣的光芒所遮掩,康熙并没有过多留意张勇,其实张勇的本事并不在王辅臣之下,顺治就曾有“当今良将如张勇者甚少”之语。更为难得的是,他虽与王辅臣同为吴三桂旧部,但始终效忠朝廷,不受煽惑,倒是信誓旦旦的王辅臣反而投靠了吴三桂,正应了张勇当初的愤疾之词:“我倒要看看,你这个‘忠臣’究竟能做到几时?”

甘肃提督驻镇甘州,即所谓河西走廊之地,王辅臣反叛后,与吴军吴之茂部联合向甘州发起进攻,“西番土回”(清代对西部少数民族的称呼)亦乘机屡犯,正是赖张勇之力,甘州才得以成为整个甘肃唯一免于沦陷的地区。甘肃巡抚华善疏言:“目前情势,非提臣(张勇)不能守,非提臣不能战,非提臣不能破贼恢复。”鉴于张勇事权不重,难免受到掣肘,他建议加大张勇的权力,“请赐敕便宜行事”。

庖丁解牛

清代奉行的国策,历来是“朝廷兵柄不轻假汉人”,绿营将领多作偏将随征,这种传统做法一直延续至三藩之乱,所以先前康熙派到各方面担任统帅的人选,不是皇族就是旗籍世勋,有人吟诗曰:“大将赐来黄带子,亲王自领绿旗兵。”

打仗立功是满人用以出人头地的主要途径之一。这些皇族贵胄的父祖几乎都是在马上发迹的,他们中的不少人在出征前也是跃跃欲试,以为自己一样可以马到成功。谁知率军出征不比于平日家居,有没有胆量和能力,只有真正上了战场才知道,同时战场还放大了他们原来就有的一些缺点错误,于是在平叛战争中,吓尿者有之,没头苍蝇者亦有之。康熙在三个月里先后派出六名大将军,但他失望地发现,其中只有极个别人“尽心王事,已著劳绩”,包括董额在内,绝大多数人都表现不好。这使他不得不接受这样一个现实,即不能完全依靠新一代的八旗王公来担负领兵挥戈疆场的重任,要想扭转战局,取得平叛战争的胜利,还是要打破陈规,大力提拔和重用优秀的绿营汉将,让他们来领衔挂帅。

华善的建议被迅速采纳,康熙授张勇为靖逆将军,赐侯爵,委以收复甘肃全省的重任,“仍兼管甘肃提督事务,总督不得节制,一切征剿事宜,听尔便宜行事,镇将各官悉听统辖调遣”。

康熙对张勇的拔擢和倚任,令张勇及其部下都深受鼓励。王辅臣派人带着吴三桂的“伪札、伪印”企图招降张勇,张勇拍案而起,当即将来使斩首,并将“伪札、伪印”上缴朝廷,康熙加封其为靖逆侯,不久又调他手下的甘肃总兵官孙思克增援秦州。

秦州包围战系由大将军董额发起。按康熙本意,是要将董额解职,让他滚蛋的,但大敌当前,也只能先将就着用。在康熙的严令督促下,董额终于打起精神,率八旗军向叛军发起反攻并包围了秦州。康熙认为围困秦州一战对于缓解西北危机关系最为重大,倘不拿下秦州,则西安亦难确保,因此从各方面积极抽调兵力应援。吴三桂、王辅臣也知道秦州的重要性,两人合遣万余人马,分别从四川、平凉出发,用于救援秦州守军。

就在双方杀得难分难解的时候,孙思克拍马赶到,他一到场,立即成为决定胜负天平的关键因素。叛军惊惧万分,守将有的出降,有的乘隙逃跑,从四川、平凉来援的吴王联军亦纷纷溃逃,清军遂进占秦州。

康熙在下令恢复秦州的同时,密檄张勇及属下的总兵官向陕甘发起全面进攻。张勇亲自领兵出南路,他其实是一个残疾将军,大腿曾经中箭,箭矢伤到骨头导致瘫痪,从此便只能坐理军务。张勇虽然一直乘着车而不是马指挥作战,但这并不妨碍他在战场上威风八面,所部出击后,连克洮州、河州二城,又迅速对巩昌实施围攻。在此期间,王辅臣为援救巩昌,派兵潜入城内,与城内守军联合起来,从四门出击,欲掀翻张军大营,不料张军能战的程度超乎想象,反过来将他们给杀了个落花流水,只得再次狼狈退入城内。之后,安西将军赫业和孙思克奉命加入巩昌会战,叛军守将眼见大势已去,被迫率众出降。

西路主将是西宁总兵官王进宝,他的任务是收复兰州。兰州“外控西垂,内接临巩,为秦中要区”,战略地位极其重要,吴三桂、王辅臣设置重兵进行防守,守军“沿河盘踞,势甚猖獗”,张勇在奏报时也认为清军“欲进兵恢复,其如河水已开”。

王进宝为张勇手下最得力的干将,此人出身行伍,不仅精于骑射,而且有着丰富的作战经验,面对如此艰难困苦的战役,他指挥起来却颇有一种庖丁解牛般的利落和洒脱:用革袋结筏,渡过黄河,在河口击败叛军,再设下埋伏,大破叛军于新城;挥师深入八十里,从兰州府首县皋兰起,逐一占领兰州外围各州县,切断兰州守军的外援;用连营环攻的方式对兰州城进行长围久困,同时绝其粮运,最终迫使守军献城归降。

兰州既复,甘肃形势乃变,实际上这也是西北形势由危返安的转折点。在兰州战役中,王进宝身先士卒,经常冲杀在最前沿,叛军见了纷纷躲避,无人敢当其锋。吴三桂、王辅臣深感震惊,王辅臣专门派人拿着吴三桂的书札对他进行劝诱,但王进宝不为所动,将书札上报朝廷,因此受到康熙嘉勉,特授阿思哈尼哈番(清代爵名,意为男爵)。

过去莫洛等人轻视和凌驾于绿营,作战时让他们担负最艰险的任务,一旦失利即予重惩,到了克捷立功的时候却常常把他们扔在一边,有时还随意征调绿营将领所属的士兵、马匹。从这次西北反击战开始,康熙便令绿营官兵自成一军,或以平等地位与八旗军联合作战,或独立作战,绿营官兵不再只充当八旗军的附庸,这使他们的智慧和力量得到了充分发挥,张勇及其部将更是各展其能。

清代有“将才随地脉为转移”的说法。在康熙以前,辽东最出将才,四藩(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吴三桂)全都是辽东籍,所谓“从龙诸佐,蔚起关外”,而在此战中,人们发现“汉臣名将,西北为多”——除张勇、王进宝、孙思克外,张勇麾下的另一员大将、宁夏总兵官陈福亦为陕甘籍,他们四人也就此被称为“河西四汉将”(河西泛指黄河以西之地),西北前线屡战屡胜,几乎全都依赖于“四汉将”,满将仅作配合。

经过前后五个月的征战,张勇自南路,王进宝自西路,陈福自北路,再加上东路的董额以及负责策应各路的孙思克,清军奋勇进击,将陕甘失地大部予以收复,剩下的只有王辅臣所占据的平凉及其附近的固原,而这两个地方也已被紧紧包围。看到西北渐趋稳定,康熙极为欣喜,“甚嘉悦”,他对绿营官兵的表现尤其感到满意,认为他们“效力过疆,劳绩可嘉”。

最艰难的时期

1675年春,有五个自称汉人的中国人流落至图们江边,向朝鲜会宁府地方乞讨食物。会宁府地方官员乘机向其控听中国目前局势,对方语出惊人:“吴王军与蒙古军联合,屡次击败清兵,看来今年秋天以前必定能够恢复汉家天下。”

早在努尔哈赤和皇太极时代,清廷就已通过结盟、联姻、恩赏封爵等方式,使得蒙古各部相继归附,朝鲜官员对此很清楚,因此听后深感诧异:“蒙古属清国,怎么可能与吴三桂联合呢?”得到的回答是:“蒙古一开始确实追随清兵,但清军打败仗纷纷投降吴王,所以他们蒙古也就背清投吴王了。”

事后证明,朝鲜官员得到的是虚假信息,蒙古没有与吴三桂联合,但蒙古背叛清廷并非空穴来风,只不过背叛清廷的不是整个蒙古,而是一个叫布尔尼的蒙古王公。

布尔尼系漠南蒙古察哈尔部的亲王,布尔尼家族乃元太祖成吉思汗的后裔,皇太极时期,布尔尼的祖父林丹汗被清军击败,林丹汗的正妃与其子额哲悉众归清。清廷为笼络和稳定察哈尔,封额哲为亲王,额哲因病去世后,又让他的弟弟阿布奈承袭亲王之位。不料阿布奈却并不感恩朝廷,由于对其祖父当初蒙受的耻辱念念不忘,他始终对清廷抱有敌意,“所为多不法”“不修朝贡者八年”。

理藩院认为阿布奈“无藩臣礼,大不敬”,拟处以死刑。康熙下令从宽免死,革去亲王爵,将其囚禁于盛京,事后,出于安抚察哈尔的考虑,他封身为阿布奈长子的布尔尼为亲王,并安排布尔尼娶安亲王岳乐的女儿为妻,使其成为额驸。

可是朝廷的厚待在布尔尼身上同样没能得到回报。布尔尼的性情比他父亲还要凶顽,他和阿布奈一样记恨着父辈的仇,而阿布奈的被囚使这种仇恨更加深了一层。虽然鉴于阿布奈的教训,他曾两次进京朝贺,但在表面顺从的背后,时刻都在寻机报父祖之仇。

吴三桂起兵反叛后,康熙多次谕令布尔尼率兵南下协助平叛,布尔尼都拒不行动。等到京城八旗被抽调得差不多的时候,他派手下的几个官吏到北京探听消息,结果发现城里已几乎没有满兵,连守卫城门的士兵都换成了少年兵。这使布尔尼意识到时机已至,于是便在一些喇嘛和部属的鼓动下,欲“乘国家有事之际,王师四出,潜构逆谋”。

布尔尼的行径被从嫁公主的长史(官职,相当于秘书)辛柱发觉,后者派其弟奏报了朝廷。康熙获悉后考虑布尔尼的阴谋尚未暴露,朝廷不便立即出兵讨伐,先是打算先派人召布尔尼兄弟进京,以探其虚实。由于怕布尔尼生出疑心,不肯单独前来,经请示孝庄,他又决定以议事为名,将漠南蒙古的巴林部、翁牛特部首领也一并召来。

不出所料,其他奉召的首领都来了,唯有布尔尼兄弟缺席。原来布尔尼兄弟心中有鬼,不敢进京,在将前来相召的侍卫塞棱扣留后,已经公开举兵造反。此前布尔尼除“缮治甲兵”,准备好反叛武装外,曾派人奔赴漠南蒙古各地,对诸部进行联络,所以他起事后有一些蒙古贵族从叛,使得叛军更加气势汹汹。一时间,关外各处人心惶惶,一片混乱,长史辛柱见势不妙,立即率其弟亲自进京奏报。

“自古藩镇之乱未有甚于此时”“天下事几不可问矣”,康熙进入了他执政生涯中最艰难的时期,他倒反而平静下来,不仅生活起居一切照常,而且恢复了平叛期间因军务繁忙而暂停的“经筵日讲”制度,同时还每天到景山皇家御苑去练习骑射。有人不理解,认为皇帝终究太过年轻,外面形势都这样了,居然还贪恋山水,难道是虱多不痒,债多不愁?康熙曾在景山路旁看到一张非法张贴的纸条,上面写道:“今三孽及察哈尔叛乱,诸路征讨,当此危殆之时,何必每日出游景山?”

类似传言和质疑也流传到海外,朝鲜人收集到的不少情报都说康熙不问国事,只知享乐。康熙对此既不加以解释也不因此调整自己的活动日程,等到三藩之乱结束,他才说明自己这么做的用意:“当时朕如果稍微露出一丝疑惧的神色,则一定会出现人心摇动的后果,甚至还很有可能发生各种意外。”

康熙深知自己作为国君,所面对的局势越是严峻复杂,越要稳重沉着,“持心坚定”,王辅臣反叛后他喊出御驾亲征,那是他判断局势还没有恶化到他几乎将要控制不住的程度。布尔尼反叛就不同了,其时南方未平,西北的反击战也刚刚开始酝酿,尚未见到任何成效,到处都是天下大乱、人心摇动的景象,而这次新的反叛事件又雪上加霜,使清廷处于腹背受敌的困境。更重要的是,正如布尔尼事先派人侦察所得知的那样,京城里已没有足资平叛的兵力,甚至连守城都困难,“时诸禁旅皆南征,宿卫尽空”。

这个时候就像康熙自己所说的,他只能在公开场合佯装悠闲自得,否则人们将更加慌乱,也将引发更多莫测事件的发生。实际上康熙一直“忧之”,始终都处于极度焦虑之中,心情非常紧张,时时都害怕一着应对不慎,令王朝基业毁于一旦。

一支特殊的平叛大军

必须派一个人挂帅以挽危局,西北方面已寄望于张勇,察哈尔方面又可托付于谁?当康熙就此向孝庄问计时,孝庄一句话点醒了他:“图海才略出众,可当其责,不妨重用。”

图海原任国史馆侍读,有一次顺治去南苑,图海背着史书随行,顺治观察其言行举止,“以为非常人”,认定图海绝非泛泛之辈,遂擢升他为内秘书院学士。因为顺治的赏识,不过数年,图海就跃升为朝中的股肱大臣,但后来他又因故被连连降职降级,特别是其侍卫与人斗殴一案牵连到了他,顺治下旨予以严办,图海不仅丢官败家,还差点丧命。

好在顺治临死时良心发现,觉得自己对图海处罚过重,同时深感人才难得,于是便在遗诏中嘱咐起用图海。康熙即位后遵从乃父意愿,授图海以正黄旗满洲都统一职,从而使他重新回到了政坛。

辅政时期,图海受知于鳌拜,他曾与大学士班布尔善一起,应鳌拜之召,议定苏克萨哈的死罪。当时能够参与这类密议的,都必须是平时对鳌拜言听计从的人,说他们是鳌拜的心腹亲信也不为过,但鳌拜案发后,班布尔善被处死,图海却没有被认定为鳌党,并因主动揭发鳌拜而得到了豁免,这一方面说明图海颇有自保之术,另一方面其实也受惠于康熙处理鳌拜一案时的宽大政策。

撤藩之议,图海属于多数派,也就是反对撤藩的那一派。不过按照康熙一贯“不拘一格用人才”的风格,在平叛战争中,他仍让图海以大学士的身份兼摄户部,负责料理粮运,统筹后勤事宜。

祖母的推荐提醒了康熙,因为图海不但这段时间后勤方面料理得不错,而且早在康熙初年,他还被授为定西将军,在湖广、四川一带击败过李自成余部郝摇旗,要知道那可都是实打实的硬仗,足以佐证图海文武全才,具备带兵作战的能力。

孝庄真可谓是一言兴邦,康熙立即召见图海,决定以郡王鄂扎为抚远大将军,图海为副将军,率师讨伐布尔尼,其中图海实际负指挥全责。

统帅虽命,奈何无兵可领,这本是令康熙自己都挠头苦恼的事,但图海一个提议,令难题迎刃而解:“请选八旗家奴之骁健者!”

图海掌管户部,对于粮饷要到哪里筹措,兵源要到何方征集,皆了然于胸。康熙听后亦眼前为之一亮,对啊,虽然八旗劲旅全都派了出去,不还有八旗王公门下的包衣可用吗?他随即降旨,批准图海征用亲贵包衣中的勇健之士,结果还真征到了数万人,从而组成了一支特殊的平叛大军。

1675年4月30日,部队启程。按照明清惯例,凡自京师出兵,不论东西南北,概由德胜门出发,以取“得胜”的彩头。当天黎明时分,图海一身戎装,在德胜门校场对部队进行检阅,检阅完毕,即传令拔队急行军。

由于平叛官兵全部都是非职业军人,加之组成仓促,缺乏训练,要确保出征后有所建树具有相当大的难度,康熙为此提出的策略是乘敌不备,急驰突袭。

草原民族在生活和作战方面有其季度性规律。一般每年冬末到春季是母畜集中产仔的季节,同时刚刚经历严冬、变得瘦弱的牲畜需要吃新草,多数牧民必须在牧场劳作,这时候他们实际无法形成足够的战斗力。只有在秋天以后,产仔季节已过,马匹吃得肥壮有力,青壮年也能从劳作中脱身了,他们才会大规模侵袭中原,正如《汉书》中所说,“秋马肥,变必起”。

布尔尼反叛的时间恰在冬末到春季这段时间,这对他其实是不利的,为什么仍要举兵?无外乎两个原因,一是发现京城兵力空虚,认为有机可乘;二是意识到阴谋暴露,朝廷已经警觉,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满人在入关前从事游牧,即便已在中原建立政权,身上也依旧具备草原文化属性,对草原文化和生活习惯非常熟悉,康熙本人又熟读史书,当然知道布尔尼的软肋在哪里。他指示鄂扎、图海等人,说现在正值蒙古马瘦,你们要急速前进,“兼程驰赴,乘贼马未肥,党羽未合,即行扑灭”。

以利相诱

楚汉战争时,韩信曾说过“驱市人而战”,赶着街市上的百姓去打仗,不过那只是打个比方,而由图海一手组建的这支部队倒真的符合这一特征。尽管他们都是挑选出来的勇健之士,平时为了看家护院也会使枪弄棒,但打仗毕竟不同于普通的街头斗殴,而且对于这些早已看惯各种世象的八旗家奴而言,突然要求他们像职业军人一样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也是一件极难办到的事,绝不是一个命令或一通激情澎湃的宣传鼓动就能搞定。

图海采用的办法很简单,就四个字:以利相诱。大军出发后,他除遵照康熙旨意,督促部队快速行军并规定途中不许夜宿外,其他概不过问。这等于放松了军纪,士兵们如同脱缰野马,每至州县村堡,必大肆掳掠,“饱则远扬”,这使他们就像昔日长驱南下,破边墙而入的先祖一样,身上迅速有了一股野蛮剽悍之气。

布尔尼原以为京城八旗已全部抽空,连守城部队都不足,就算朝廷从外面调兵遣将也得大费周折,他有足够时间从容布兵,所以对平叛军猝临毫无防备。谁知平叛大军迅疾如风,呼啸而过,不几天便抵达了察哈尔,这令布尔尼措手不及,既无法凑集自己的全部兵力,更不能与盟军会合。

平叛大军到达目的地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宣示康熙所定的招抚谕旨。康熙在谕旨中表示,只要布尔尼肯降,即予接纳,其他部众能擒献叛军首领最好,就是自行投降,也会得到好处,“朕赐以官爵,俱加恩养,断不食言”。招抚谕旨的作用立竿见影,原本就不牢固的反叛联盟顷刻分化瓦解,从叛者也纷纷离去。

抚远大将军鄂扎是董额的侄子,同为多铎系皇族,他在打仗方面的勇气比小叔叔要强得多。见布尔尼兄弟已陷入孤立,鄂扎立即留下辎重,亲自偕同图海等人轻骑向叛军发起进攻。布尔尼一边迎战,一边设伏于山谷,企图以逸待劳地打对手一个冷不防,然而鄂扎很警觉,在进攻的同时便派人对周围山涧进行搜索,叛军无法继续隐藏,只得提前发动伏击。

指挥作战的图海这时候开始演讲了,他毫不避讳部众们的沿途掳掠,但是他说:“你们一路上所掳掠的不过都是士庶之家,其实没什么可抢的。察哈尔汗(指布尔尼家族)就不一样了,他们本是元朝后裔,数百年基业,所蓄积的珠玉货宝不可胜计。”

难道朝廷钦赐的蒙古王公也能抢?图海给出了肯定的答案,他振振有词地说:“太宗(皇太极)当年征布尔尼的祖父林丹汗,意在招降,所以军纪严肃,秋毫无犯。如今情形不同了,你们有本事尽管敞开来动手,保证你们富贵终身,放心,一切由我负责。”

图海此言一出,官兵们欢呼雀跃,在欲望的驱使下,那眼睛瞪得不是红,而是血红!他们排山倒海般地向叛军猛冲过去,而且“无不一当百”,简直比长期训练的正规军队都更疯狂、更卖命。

锐猛异常的攻势很快戳破了叛军的阵形,叛军兵败如山倒,察哈尔都统晋津于阵前率军投降,布尔尼兄弟亡命溃逃,被科尔沁亲王沙津射杀。

仅仅两个月时间,差点导致大清王朝崩溃的布尔尼叛乱就被平定了。是役,图海立有大功,但他知道自己故意放纵军纪的事可能被人抓住把柄,为有所弥补,特地请准康熙将平叛大军所过之处的租税予以豁免。康熙听后,一边责备他不应该放纵士兵掠掳,一边出示了大臣弹劾他的奏章,原来康熙早就知道此事,只是一直压着那些弹劾奏章不说罢了。

图海知道想瞒也瞒不住了,赶紧请罪,同时也为自己开脱,解释说他这么做也实在是没有办法,所谓平叛大军原是一群乌合之众,却要用来抵御“万强之敌”,如果不以财物相诱,谁肯出死力呢?

皇上明明知道真相,却压着不说,讲穿了其实也是在纵容。至于他事后会不会追究,其实完全取决于战役的胜败:若是败了,这一板子必定还会敲到图海身上;若是胜了,皆大欢喜,一顶大局为重的帽子就可以把事情都给盖住。

图海多年经历宦海浮沉,自然深知其中奥妙,在为自己开脱完后他又打了转,说:“然上待臣奏绩而后责之,实上之明了。”虽然我做了错事,但皇上你等我大功告成才责备我,实在是太英明了。

此语虽短,却既强调了自己的功劳,又拍了皇上马屁,也给彼此都留了台阶可下。果然,康熙非常高兴地接过话,说:“朕也知道卿必定会有所作为。”

实际上,康熙的态度在平叛大军班师回朝的那一天就表现得很明朗了。当天他亲自到南苑大红门迎接,赏赐了御用衣帽、团龙补服、黄带、御乘名马、散马等一大堆东西给立功将士,而对士兵掠掳一事只字未提。

攻城战

平定布尔尼叛乱使京城转危为安,清廷在摆脱南北夹击的困境后,得以倾全力于西北。此时,西北失地大部都已被清军收复,唯有平凉、固原仍在王辅臣之手。康熙认为:“秦州、巩昌、兰州诸处虽次第恢复,而底定全省,唯在速取平凉。”

为了减少双方的伤亡,康熙起初仍多次敕谕王辅臣,促其“自新”,王辅臣没有拒绝,却借口敕谕中没有讲清楚招抚的细节,要求康熙再颁明谕。康熙看出他表面奉诏,实际在行缓兵之计,于是立命董额率八旗、绿营会攻平凉。

西北平叛战争已经打了很长时间,但董额仍未能完全克服畏战情绪,而只寄望于通过和谈来解决平凉问题,所部也一直无法对平凉形成严密包围,导致平凉迟迟难下。王辅臣抓住董额的心理,一面假意谈判,一面伺机出击,不但使平凉、固原的叛军形成呼应,还乘隙攻陷了庆阳。与此同时,陕西兴安再次发生叛乱,叛军直指商州,吴三桂也派王屏藩、吴之茂自四川进犯秦、陇,以分散清军兵力,并力图与王辅臣军会合。

本来全面好转的形势再次出现逆转,然而康熙处变不惊,按照他的分析,兴安、四川之敌敢于分别进犯,都是因为王辅臣的势力未被扑灭,如果“平凉破,王辅臣灭”,那么这两股敌军增援的念头就会断绝,窥伺商州的计划亦将受阻,陕西可保无虞。在他的一再督促和严责下,董额督兵攻击,终于一举克服第一关厢,但随后因城下沟深地险,难以下垒,攻城战又进入了僵持状态。

平凉久攻不下,严重影响了西北战局和三藩之乱的平定。这时尚可喜发来奏报,告知广东方面岌岌可危,康熙考虑万一广东沦陷,势必加重江西战场的军事压力,因而更加急于尽快解决西北问题,以抽调兵力增援江西、湖广。

对董额这个扶不起的阿斗,康熙已经彻底失望了。至于接替董额的人选,他首先属意的是张勇,特向张勇传谕:“陕西重地,凡平定地方,扫除贼寇,唯尔是赖。”

因董额是西北军事统帅,康熙很担心他会发生像莫洛那样的问题,一再戒谕他要以大局为重,尊重张勇,不得轻视,但董额以满洲贵族自居,依旧看不起张勇。张勇敏感地意识到这一点,不愿与之合攻平凉,他在上疏中还指出,四川的吴军蠢蠢欲动,随时谋图秦州、巩昌等处和进入陕西,如果他去平凉,吴军很可能乘虚直犯。

康熙不是一个固执己见的人,也非常尊重前线将领的意见,既然张勇无法抽身,他便决定起用在平定布尔尼叛乱中充分展露军事才能的图海。

抚远大将军的名号就此由鄂扎移授图海。在三藩之乱中,康熙任命了一批大将军,但大将军亦有等级之分,“抚远”在这里面的分量最重也最尊贵,因为“远”则不偏于一方,“抚”则不限于军事,有文武兼辖,便宜行事之意。康熙一朝,自鄂扎开始,亲贵得授抚远大将军者,不过三人,异姓得授抚远大将军者,也仅两人,图海是其中之一。

康熙授命图海赴陕西统辖西北满汉军队,专讨平凉王辅臣,自贝勒董额以下悉须听其节制,实际也等于取消了董额的大将军职权,军事指挥权被完全集中于图海一人。图海临行前,康熙又亲登太和殿,赐之以敕印,并赠诗鼓励,诗中写道“威名万里作长城,壁垒旌旗壮远征”,显示出对图海此次挂帅出征的殷切期望。

在平定布尔尼叛乱时,图海虽有不抓军纪,甚至纵容官兵违纪之举,但正如他对康熙所解释的,纯粹是因为情况特殊,不得不如此。对于正常情况下的正规军队,图海绝不会这么做,他一到平凉,即“明赏罚,申约束”,尽管方法不同,然而效果一样明显,原在董额统领下相对涣散的军心被迅速凝聚起来,三军士气大振。

西北清军终于拥有了一个较有威望和能力的统帅,将领们勇气倍增,都纷纷请求乘势攻城。图海不同意,说“仁义之师,先招抚,后攻伐”,因为“城中生灵数十万,覆巢之下,杀戮必多”。

图海的说辞其实是康熙最初对于攻取平凉的态度,但在发现王辅臣施缓兵之计后,他已经在实质上改成了“剿抚并用”,不然也不会换图海上了。图海这么说,只是反对正面强攻,并不是要走董额的老路。

破敌之策

康熙用兵,非常重视前线部队的后勤保障,继建立中转站后,又决定“存留钱粮,尽裁充兵饷”。由此及彼,他也很注意观察敌方的补给情况。在他看来,叛军之所以能够久据平凉这样一座孤城,皆因有粮可恃,若断其粮饷通道(“饷道”),必然不攻自破。

康熙将“断贼饷道”作为破敌之策,在图海出京时交授给他,而图海遵旨行事,到平凉后首先做的就是攻取虎山墩。

虎山墩是平凉城北的一座山岗,高数十仞,登临其上,可俯视全城,乃通往西北饷道的咽喉。王辅臣部署万余精兵护守,以保障粮饷的安全运送,图海判断只要占领虎山墩,“则饷道绝,城不攻自下”。这场围绕虎山墩的争夺战从早上战至午时,打得异常激烈,叛军前为步兵,后为骑兵,布列火器迎战,图海则指挥部队仰攻,用逐层突破对方火力封锁的方法步步进击。最后叛军大败,清军成功进据虎山墩。

夺取虎山墩后,平凉全城尽在清军俯视之中。图海下令把红夷大炮运到冈上,居高临下地轰击王辅臣军营,城内军民顿时一片慌乱,同时由于饷道被切断,城内的粮食很快就吃完了,王辅臣趋于绝境,只能下令杀马为食。

要招抚王辅臣,现在才是最佳时机,图海即命幕僚周培公设法劝降。周培公“好奇计”,善设计谋,他和王辅臣标下总兵黄九畴是同乡,便通过黄九畴劝导王辅臣说:“城内粮食已经断绝,为什么不向敌人借粮呢?”

王辅臣听后一愣,没好气地说:“敌人恨不能马上消灭我们,岂肯借粮与我?”黄九畴依照周培公所授,答道:“未必,公(指王辅臣)当初陛见时不是认识图海吗?倘若能够与他见上一面,事情一定能成!”

王辅臣与图海确是旧相识,可他也明白借粮云云只是把话说得好听些,其实就是通过图海出面担保,请求向朝廷归降。一想到先前康熙曾多次示以诚意,给过种种机会,但都被自己拒之门外,现在山穷水尽才被迫重回“自新”之路,王辅臣就觉得这件事情实在难以启齿,沉思良久后才说:“那边要先派个人来才行!”

见王辅臣虽然仍有些举棋不定,但已经意有所动,黄九畴忙将这些情况写在纸条上,用蜡丸密封,通过周培公转呈图海。

既然王辅臣提出要求,图海就要考虑遣使入城。明知这趟差使的风险极大,随时可能面临生命危险,周培公仍当场表示自愿前往,并且说:“如果我前去说服了王辅臣,那是大学士(指图海)的福分,如果遭到不测,我死而无怨。”

图海即以许给米粮为条件,派周培公入城劝降。这次劝降果然相当成功,王辅臣终于放下顾虑,同意遣其副将随周培公至图海军前投降。

大功即将告成,图海十分高兴,昼夜赶写奏本送至京城。康熙马上颁布诏令,赦免王辅臣等人的罪行,并加封周培公为参议道台,派他携带诏令入城招抚。

周培公奉命入城,除宣读康熙诏令外,还拿出米粮和馈饷予以救济,城内军民幸免于战乱,“合城欢忻庆更生”。王辅臣也派人向图海献上了军民册籍和吴三桂所授敕印,但仍未能完全消除疑虑,而图海则放下胜利者的架子,再派侄儿、侍卫等一起入城,对王辅臣进行开导、抚慰。王辅臣大为感动,决定出城亲自向图海谢恩。

自京师相识,图海和王辅臣已经很多年没见了,物是人非事事休,出现在图海眼前的王辅臣面容消瘦,憔悴不堪,图海虽已有心理准备,但还是吃了一惊,当场便搂着王辅臣大哭起来,说:“真想不到老朋友会憔悴成这种样子!”

王辅臣也瞬间泪流满面,他又愧悔又悲怆地对图海说:“我已辜负国家到这种地步,朝廷决不会宽恕我的!”图海闻言,当场与王辅臣“钻刀设誓,保无其他”。

所谓“钻刀设誓”,是立誓人要从刀下钻过,以示一旦背弃誓言,日后必死于刀刃之下。图海通过发这种毒誓来向王辅臣证明,自己在劝降这件事上对他绝没有半点欺瞒,让他尽可放心。

图海的坦诚以待让王辅臣彻底放下了心理包袱,回城后就率众来降,固原、庆阳等地的叛军亦相继归附。康熙不食前言,以宽大为怀,让王辅臣官复原职,“加太子太保,擢靖寇将军”,令其随图海“立功赎罪”。法国传教士白晋据此评价康熙,“不仅使一些尚未公开表示支持吴三桂的人服从他的命令,而且还能使大部分曾经背离朝廷的人也重新站他一边来”。

在此期间,张勇、王进宝等绿营将领联合击溃了北犯的吴军,主帅吴之茂仅以十余骑得脱,这是王辅臣内无粮草、外无援兵,只能在平凉坐以待毙的另一个重要原因。至此,陕西全省平定,来自四川的十余万吴军被歼灭殆尽,以后即使平叛大军不下四川,四川之敌也不敢复出了。

牢牢占据着第一的位置

王辅臣反叛之初,吴三桂在命王屏藩、吴之茂等由巴蜀北上,袭击秦陇的同时,曾亲至松滋,且屡屡声称要渡江与清军决一死战。那个时候,吴军无论军心士气都呈高涨之势,而清廷却已无兵可以征发,直至蒙古布尔尼发动叛乱,连满洲家奴中的勇健者都几乎全被用于北征,若吴三桂果真拼死渡江作战的话,则后果不堪设想。

幸运的是,吴三桂的真正用意其实还是企图在西北暗度陈仓,渡江一如既往地只是停留在口头上,不管他在荆岳一线把动静折腾得有多大,都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

吴三桂要守住湖南,康熙则要力夺湖南。康熙一向都将湖南视为主战场,而把岳州、澧州作为战略进攻的重点,他在平叛战争刚刚打响时就指出,岳州、澧州乃荆楚咽喉,水陆要冲之地,平叛战争要想取得胜利,必须首取岳、澧,他后来增派五名大将军上前线,其中安远靖寇大将军、贝勒尚善的任务就是进攻岳州。

尚善是舒尔哈齐(努尔哈赤同母弟)之孙,顺治初年参加南征,曾与吴三桂共事,两人是老相识,因此他刚到岳州就写信对吴三桂进行了招降。招降没有产生什么效果,随后尚善便指挥清军与吴军展开激战,这是清军自进至湖南以来所进行的第一场大规模战役,吴军在战役中遭受重创,损失超过万人,其战舰被击沉十余艘,但尚善也没有能够如愿以偿地攻克岳州。

自岳州战役后,尚善方面便没有什么大动静了。客观上是因为岳州确实易守难攻,它三面皆临洞庭湖,水域宽阔,清军若没有足够力量的水师,很难从水路予以攻破。陆路的一面,吴军挖掘了三重深壕,陷坑、木桩、鹿角木、竹签、挨牌等各种防御工事周密环布,使满洲骑兵无法顺利地发起冲击。

尚善考虑要攻取岳州,水路乃是最大的突破口,但清军善陆战而不善水战,不习水性的满洲兵占多数,训练他们能够在水面上与敌军对战需要时间,磨合原有军队和新招募的水军也同样需要时间。另一方面,水军的装备尚不到位,尚善到岳州后才知道前线缺乏船只,为此只能请求朝廷从江南调船增援,同时从其他地方征发操控船只的舵手。

在尚善基本停顿下来以后,另一名大将军勒尔锦也一直未能从荆州渡江。康熙当时在战略上对湖南改取守势,固然是缘于耿精忠等接连反叛,必须在其他战场投入力量之故,但最主要还是因为勒尔锦、尚善等人所发起的攻势不够积极。

实际上,湖南战场在康熙心目中始终都牢牢占据着第一的位置,按他的说法,其他战场即便报捷都不能令他高兴,“唯破岳州、澧州,方可喜耳”。为切实有效地起到敦促作用,他派侍卫赴荆州交给勒尔锦一份手谕,上面是他亲自制定的三种打法,包括直接攻取岳州、渡江取澧州、令镇南将军尼雅翰往江西取长沙。他让勒尔锦会同尚善及诸将进行商议,看究竟选哪一种为好,但总之都必须赶快发动进攻,而不能长期按兵不动。

勒尔锦等人商量下来,决定仍由尚善直接进攻岳州,但尚善方面仍然是雷声大雨点小。实际上,在看到己方水战能力薄弱后,尚善就已经确定了稳扎稳打、徐徐图之的策略,他分析吴军老巢远在云贵,虽然对深入湖广事先有所预备,但时间一长,其粮饷、后勤供应必然短缺,相比之下,清军背后有朝廷源源不断的供给,因此尚善用不着拿自己的短处与对手硬碰硬,而只用耗时间,时间上他消耗得起,吴军消耗不起。

尚善懂的道理,康熙岂能不知,问题是尚善只需负责岳州一方战场,他则需要兼顾全国战局,攻不破岳州,就无法打开局面,这怎么行?况且军队供给也不是能天上掉下来,得他去设法筹措,而筹措的难度已是日甚一日。

尚善在奏折中多是请求派遣船只和发送军备援兵,进攻岳州的步伐却一直被迟延,康熙对此很是不满,多次予以斥责,之后恰逢王辅臣突然在西北举兵反叛,康熙一时急火攻心,这才想到了要亲征荆州。

放进一条鲇鱼

虽然因为孝庄和大臣的劝止,康熙未能亲征,但即便在紧急处置西北事变的过程中,他也没有把湖南战场置于一旁。先前他给勒尔锦等人参考的那三种打法中,最后一种是“令将军尼雅翰往江西取长沙”。这一打法的灵感来自尼雅翰本人,尼雅翰在尚善帐下参赞军务,他从投诚的吴军将领处获悉,吴军军营内缺粮,全赖长沙水路运送,同时长沙守兵也并不多。联系这一重要情报,康熙感到岳州之所以久攻不下,除了城防坚固外,还在于“恃有长沙、衡州之栗”,也就是在清军攻城期间,吴军水师可以将长沙、衡州的粮米由湘水经洞庭湖,源源不断地运进城来,这就像日后不管怎样进攻平凉,只要其饷道不绝,就总也攻不进去一样。

康熙下决心抛弃前两种打法,取最后一种打法,在他重新拟订的作战方案中,“侧翼袭击,迂回包围,攻占长沙,断敌饷道”取代了对岳、澧的正面突破。为此,他专门召集议政王大臣会议讨论相关事宜,准备密令尼雅翰由袁州进攻长沙,断绝吴军粮饷,夹攻岳州,但计划尚未正式实施,尼雅翰已死于军中。

1675年2月,康熙再次提出由江西取长沙。正在江西助剿的定远平寇大将军、安亲王岳乐接到谕令,由他代替尼雅翰担任湖南战场的侧翼主攻,并亲统所部或由袁州,或由吉安进入湖南,攻取长沙。

岳乐乃努尔哈赤之孙,开国郡王阿巴泰之子,鳌拜擅权时期,他与鳌拜沆瀣一气,当初领衔启奏,逼着康熙将苏克萨哈往死里整的就是这位仁兄。虽然在政治上走过弯路,但康熙仍要重用他,这是因为岳乐在顺治初年,曾随豪格征讨张献忠,在参加平叛战争的所有大将军中,他不仅爵位和辈分最高、资历最深,而且具备丰富的军事经验,堪称现有皇族中的前辈和军事领袖。

岳乐久经战阵,处理兵事极其老练,在收到康熙的谕令后,他表现得颇为犹豫,倒不是不敢向湖南这个吴军的大本营突击,而是觉得后方不稳,易被叛军所乘——自吴三桂、耿精忠相约夹攻江西以来,叛军已在江西占据三十余城,与清军处于相持状态,如果岳乐前往湖南,留守江西的清军兵力将十分单薄。

岳乐一再上疏,建议应先平定江西寇乱,解除后顾之忧,然后再分防险要,进兵湖南。倘若仅仅着眼于江西战场,这一建议自然符合常理,但康熙更重视的是湖南战场,在他看来,湖南战场始终高于江西乃至国内任何一个其他战场,只有速灭吴三桂,平定湖南,各地叛军才会闻风自散。

康熙做梦都巴望湖南战场尽快传出捷报,可偏偏荆岳一线的八旗军没有任何进展,使得湖南战场犹如死水微澜,毫无生气。在这种情况下,若不放进一条鲇鱼,就无法搅活一池春水,而岳乐就是康熙理想中的那条“鲇鱼”。康熙认为只要岳乐入湖南,取长沙,荆岳大军即可乘机直进,湖南战局一定会发生有利于己的重大变化,到时不单可以断敌饷道,还能分敌兵势,不单能扼广西咽喉,还能固江西门户。

康熙让岳乐将江西要地“速行整理,稍有就绪,即进取湖南,勿得坐视,致误机会”,并且斩钉截铁地说:“在兵进湖南这件事上,朕主意已定,不用再讨论了!”

三藩之乱前,康熙从无直接上前线指挥作战的经历,但总揽全局的战略眼光却已非同一般。法国传教士白晋常在康熙左右,对他的军事才能非常钦佩:“这位皇帝虽然年轻,但在治理和决策方面所做的一切,却已经像一位老练的皇帝了。”

1675年10月,湖广总督蔡毓荣在对康熙攻取长沙计划并不清楚的前提下,提出了一项类似的作战方案,认为如果湖广方面的清军由荆岳进兵,而江西方面的清军由袁州会攻,使吴军“三面受敌,首尾不能相顾”,则湖南战局可望一举成功。其实在他上疏京城时,康熙的方案早已下达,而且论证得远比他具体充分。

就在蔡毓荣上疏的当月,康熙再次促令岳乐停剿江西,乘冬月速取长沙,并且强调说:“吴三桂是贼首,如果不早点消灭他,就算江西、福建的贼军尽除,又于事何补?”知道岳乐仍担心自己背后起火,他特地将扬威大将军、简亲王喇布从江南调出,与定南将军希尔根等人偕同镇守江西,同时下达“平定湖南,俱赖安亲王”“悉依安亲王所请”的旨意,对于岳乐的其他要求,也一律给予支持和满足。

岳乐没有什么话好说了,终于在两个月后进征湖南。就在此时,屯驻福建的多名耿藩总兵都向岳乐表示,若清军从江西入闽,他们愿为内应。岳乐觉得这是进攻福建的最佳时机,便向康熙奏请入闽,康熙立即答复说招抚叛军和进攻福建的事,他已经交给了喇布、希尔根等人去做,你岳乐不要想别的,就是给我赶快进攻长沙,剿灭吴三桂。

如果说康熙先拒绝的是诱惑,之后他感受到的是威胁:尚可喜奏报广东危急,要求岳乐暂停进征湖南,调赴广东。

尚可喜的请求没有得到同意,康熙分析说岳乐进征湖南本身就牵制了吴三桂的主力,有助于粤东局势的缓和,要是让岳乐增援粤东,然后再进兵湖南,则道路迂回,必将稽延时日。作为替补方案,他随后催促喇布派一名副都统为将军,尽快统率大军驰援广东。

剿抚并用

1676年2月,岳乐遣奇兵出间道袭取袁州。鉴于满洲兵长于骑射,但到了山林和水多的地方,战斗力不如土生土长的绿营兵,因此这位沙场老将在大军出征前,特地向康熙提出“非绿旗兵无以搜其险阻,非红夷炮不能破其营垒”。按照他的请求,康熙拨出五千江西绿营兵随征,又将二十门新式红夷大炮转运至岳乐军前,这些都对成功袭取袁州以及随后的攻城略地起到了重要作用。

次月,岳乐进抵湘赣交界的重镇萍乡。驻守萍乡的吴军统帅夏国相是吴三桂的女婿,吴三桂在起兵前后,其军师方光琛曾忠告他,“夏国相轻浮浅露”“庸鄙贪纵,必然会坏事”,那时吴三桂对方光琛尚言听计从,当即表示:“婿侄在我,我立誓不用。”可是时间一长,吴三桂就食言而肥,又重新起用了夏国相。

夏国相正如方光琛所言,清军已经兵临城下,他还淫掠酗酒,营中充斥着歌童舞女,军队也因而士气萎靡不振。岳乐将满汉官兵编成四队,分道出击,连续攻破十二寨,斩杀万余人,夏国相仓皇之中弃印遁逃。

岳乐一鼓作气,在迅速进入湖南后,再克通往长沙的必经之城醴陵,直逼长沙。湖南战场上僵持的局面终于被打破,清军由防守转向进攻,消息传出,“湖南诸贼震动”。

长沙是吴三桂的前线根据地,闻知长沙告急,他连忙调集十八名将军、十余万兵力拒守长沙,他自己也由松滋回长沙布防。吴军在长沙周围掘重壕,打木桩,布铁蒺藜,列象阵,同时又集兵船于长沙城下,随时准备与清军进行水战,至此,长沙城外成为清、吴两军对峙的又一个主战场。

康熙估计吴三桂集兵守长沙,长沙难以速克,但洞庭湖口的吴军守备必然空虚,乃是荆岳大军夹攻湖南的好时机,于是通令荆州的勒尔锦、彝陵的察尼(多铎系皇族,封贝勒,时任荡寇将军,随勒尔锦南征)以及岳州的尚善,让将领们迅速发兵配合岳乐进攻长沙,如有机可乘,应趁机攻取岳州、澧州。他还拿勒尔锦示范,发出警告说你驻荆州将近两年,却尺寸未进,现在岳乐进攻长沙,如果再不及时发兵夹攻,让吴三桂察觉出荆岳清军其实按兵不动,从而下决心死守长沙,那你贻误军机的罪就更大了。

在康熙的高压下,荆岳战线的将领都行动起来,勒尔锦亲统大军自荆州渡江,将吴军击败于虎渡口,察尼在澧州的太平街取得胜绩,尚善所辖的岳州水师亦进入洞庭,攻取君山,吴军下游兵丁皆望风溃遁。

从当时的形势来看,如果勒尔锦等人能够乘胜长驱突进,不但澧州、常德、湘阴等处有望拿下,还可如康熙所期望的那样,进而配合岳乐夹攻长沙。问题是畏敌思想这东西不是光靠外部压力就能把它完全驱走的,勒尔锦、尚善在关键时候继续掉链子,致使水陆两军迁延停滞,无法形成有效配合。

勒尔锦虽然已占领虎渡口,但控制不力,吴三桂抓住他的这一疏漏,指挥松滋上游水师沿江而下,对清军发起反击。勒尔锦害怕损兵折将,立即放弃太平街,以夏季闷热潮湿,军队难以适应为由退回荆州。尚善的岳州水师所占的各处险隘也重新被吴军所夺,未能完成切断吴军饷道的任务。

失去荆岳方面的配合,岳乐即便对长沙形成围攻之势,要单独予以攻取暂时亦可望不可即。勒尔锦回到荆州后即具疏谢罪,康熙本拟对勒尔锦等人分别解职,严加治罪,只是考虑到他们身在行间,临敌对垒,才暂留原任,令其将功赎罪。

至命尚善兵进湖南止,康熙已先后向湖南战场投入三名大将军(岳乐、勒尔锦、尚善),决心不可谓不大,动用兵力不可谓不强,然而预想中的迂回包围计划却未能立即奏效,这令他既失望又惋惜,事后他将原因归结为诸王贝勒(其中也包括岳乐)行动迟缓,极为懊恼地说:“如果大军数路并进,吴逆(吴三桂)肯定不可能在长沙部署这么多伪将贼兵,而且也来不及在我们的进军方向上随处挖深壕,树木桩,其灭亡可翘足而待!”

神兵天降

在平叛战争伊始,康熙就采取了招抚的策略。这一策略最早施用于王辅臣,但因初期在军事上不能对敌人造成压倒性优势,所以未能奏效。经过总结,康熙将单纯的招抚改成了“剿抚并用”,以打促谈,恩威并施,最后终于把王辅臣争取了过来。

王辅臣归降清廷,令吴三桂失去了一个有力的臂膀,同时也宣告了他的北上之梦完全破灭。自此以后,康熙便将“剿抚并用”策略迅速推广至各个战场,明令对于“有悔罪输诚之心”的“叛变之人”,都应予以容纳。

福建是继陕西之后的第二个剿抚重点。康熙认为与吴三桂系中途投诚不同,耿精忠自祖父耿仲明起,三代人主动效力清廷,已积四十余年,和清廷的历史关系较为深厚,而且吴三桂首倡变乱,耿精忠只是附从。基于这一认识,他宣布只要耿精忠能够投诚,即“释免前罪,视之如初”,对耿精忠家属也网开一面,其在京的几个弟弟均得到宽容,而没有如吴三桂的子孙一般被正法。

然而就像王辅臣在风头正劲的时候,无论怎么施恩都无济于事一样,清廷一开始对耿精忠的招抚也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康熙派耿精忠的弟弟到耿军军营传达招抚谕旨,耿精忠干脆连门都不让他进,反令部属扼守关隘,肆虐如故。

耿精忠反叛对清廷的威胁确实很大,尤其最初东南一带的官员对此没有防备,普遍表现得惊慌失措。据说反叛消息刚刚报至浙江时,浙江将军图赖“瘫软不起,时称抬不动将军”,巡抚田逢吉“顿足不止,称跌足巡抚”,总督李之芳“掀髯不已,称撚髯总督”。未几,耿精忠不仅得据全闽,而且攻陷了浙南与赣西,与此同时,台湾的郑经也应约“猖獗海上”。

针对耿精忠拒绝招降,恣意进攻的态势,康熙暂时放弃了对他的招抚,提出“海寇(郑经)宜用抚,耿进忠(耿精忠)宜用剿或用间”,令奉命大将军、康亲王杰书率八旗军前去征剿。

在闽浙战场上,浙江官员在度过一段时间的惶恐期后,逐渐开始正常乃至超常发挥。“抬不动将军”图赖不再瘫软,“跌足巡抚”田逢吉也不再只知道跺脚,最出色的是“撚髯总督”李之芳,他力主重点守住衢州,说:“衢踞上游,无衢,是无浙也。”——衢州居于钱塘江上游,没有衢州,就没有浙江。

确定目标后,李之芳与图赖率满汉兵勇进驻衢州,打响了衢州保卫战。其间他亲冒矢石,执刀督阵,部属请他稍避敌锋也被拒绝,他向三军大声疾呼:“我是全军司令,我怕死退避,就会为贼军所乘,所以今天的胜败就决定着我的生死!”

激战中,守备程龙临阵退缩,李之芳毫不犹豫,按军法将其立斩于军前。在他的激励和督促下,所部不仅越壕拔栅,击退耿军,还乘胜收复了周围多处州县。

衢州乃浙西重镇和浙闽赣三省要冲,一旦失守后果不堪设想,也正是李之芳、图赖等人的拼死坚守,才保全了浙西,并为后续赶来增援的八旗军赢得了时间。李之芳在任浙督前当的是京官,康熙原先有一定了解,知道这个文人出身的汉官武艺一般,如今击退敌军靠的完全是一腔热血和牺牲精神,他因此感慨地说:“(李之芳)虽不谙骑射,但执刀立船首,率众突击破敌,和他一同出征的人,返回京城没有人不称赞他的勇敢。”

除湖南战场外,在闽浙等其他战场,康熙基本都遵循步步为营的进兵路线,他指示杰书,应先剿灭浙江温州等处的叛军,平定地方,然后再进入福建。随杰书南征的宁海将军、贝子傅喇塔对此加以诠释,认为耿精忠甫叛就进犯浙江,显然是将浙江作为了藩篱,若先破其“藩篱”,不但耿精忠不敢出闽,就连吴三桂也不敢径下江南。

在“欲平闽,必先平浙”的基础上,傅喇塔建议首先平定台州,之后取温州,则“入闽如破竹”。杰书接受了他的建议,命傅喇塔取台州,自己去金华,而衢州仍由图赖与李之芳据守。

傅喇塔出击后按计划攻下了台州,耿军大将曾养性被迫退据黄岩。黄岩凭江带水,耿军水陆扼险,清军不能飞渡,于是傅喇塔便坐等宁波水师抵达,结果水师迟迟未至,康熙担心再等下去劳师糜饷,便传旨催促傅喇塔尽快进兵。

傅喇塔与岳乐属于一个类型,他曾在顺治初年征战湖广,立有军功,虽谋略方面可能不及岳乐,但在出征的皇族贵胄中也已算是佼佼者。他派人打探,发现有山路可达黄岩,于是组织士兵悄悄地伐木运石,开通栈道,在曾养性浑然不觉的情况下来了个神兵天降,将其部署在黄岩城外的二十五营兵力逐一击破,并飞速围困了黄岩城。

曾养性惊慌失措,乘夜突围,从水路逃往温州。傅喇塔追至温州,两人在温州城外连番大战,把看家本领都使了出来,曾养性偷袭清军营寨,傅喇塔则将计就计,一面故意让下营烧毁,移居上营,谨守要隘,一面亲督大军从山上往下冲杀。耿军溃乱大败,积首填溢,曾养性只身逃入温州城,之后便高挂免战牌,凭城固守。

你以为贼军会自生自灭吗

温州城三面环水,易守难攻,傅喇塔围城数月不下,与此同时,图赖、李之芳在衢州面临着敌人强大压力,整个浙江战场一度呈现出僵持局面。

转机来自叛军的内讧。原来耿精忠初叛时,怕力量不够,于是积极拉拢台湾的郑经,约他水陆并进,谁知起兵后不到一个月,联军即已席卷东南,这时候耿精忠便有些后悔邀请郑经了,觉得自己单干也能搞定的事,为什么要白白分一杯羹给别人?他的手下添油加醋,说郑经其实兵力很弱,“海上船不满百,兵不满万”,耿精忠听后更加不把郑经放在眼里,直接断绝了与郑经的来往,并按照清廷原来的禁令,“寸板不许入海”。

郑经闻讯大怒,发兵攻打耿精忠且连下漳州、泉州等地,耿精忠这才害怕起来,在吴三桂的居中调停下与郑经暂时讲和,但双方嫌隙已深,再不可能形成联盟。倒是吴三桂还存有不切实际的幻想,1676年4月,他约郑经、耿精忠共同进兵江南。这回耿精忠遵守了约定,翻脸背约的是郑经,后者趁机打福建的主意,又占据重镇汀州。耿精忠暴跳如雷,为集结与郑经兵戎相见的足够兵力,决定将原在赣西的部队撤回福建。

当年7月,进据江西的耿军突然焚毁营盘,越关宵遁。康熙根据前线的报告做出判断:“其为海寇(郑经)所逼无疑。”他命令奉命大将军杰书等人立即撤除温州之围,直取福建,而且这次是大家全都要去福建,一个不能少,包括杰书。

浙江作战期间,虽然杰书捷报频频,但在外征战的均为傅喇塔、图赖、李之芳等人,他本人一直坐守金华。康熙明察秋毫,对此很不满意,责备杰书说:“王(指杰书)守金华已经两年了,仅仅是靠文书往来进行指挥,却不亲自统兵征剿,你以为贼军会自生自灭吗?”

杰书被皇帝数落得无地自容,急忙亲自率部南下。当初傅喇塔曾认为只有在攻取温州后才能入福建,李之芳与之主张不同,他认为:“入闽之路不在温州、处州,而在衢州。”由于温州难以速取,这一建议很快便被杰书所接受。

此时耿军大将马九玉正死守衢州河西,但其南面的江山和西面的常山,都可以从小路实施袭击,李之芳预计一旦清军从江山、常山发起进攻,耿军将首尾受敌,河西军营一定难以独立支撑。

杰书依计而行,组织部队抄小路夜袭耿军军营,巧的是,马九玉也正好派兵要劫清军的寨,两军相遇后,清军连发大炮攻击,耿军仓皇溃退。耿军军营扎于山顶,山下密布用来阻挡清军前进的梅花桩,正常情况下,梅花桩阵只开一个口子,让出击的士兵鱼贯而出,等到兵一出,随即闭关。见清军攻上前来,马九玉连忙下令闭关,结果却越忙越乱,败兵散处山下,进不能攻,退不能归,最后被清军全部歼灭。次日,清军乘胜而进,火烧耿军营垒,马九玉仅带三十骑逃遁,之后,“贼失其险,大兵得以长驱入闽”。

1676年9月,清军攻取福建浦城。浦城不仅是由浙入闽的要塞,而且还是闽省财赋要地,浦城既拔,建宁、延平等府旦夕可下,平闽大局已定。康熙抓住时机,通过杰书敦促耿精忠投降。

耿精忠面临着前有清军进攻,后有郑经攘夺的困境,已是诚惶诚恐,手足无措,但仍犹豫不决,回书说自己愿意投降,但就怕部下不从,所以要请康熙再赐一道准许赦罪立功的明诏。他的这一伎俩与王辅臣可以说如出一辙,都是想行缓兵之计,借以观望和拖延。

康熙当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杰书遵旨继续发动进攻,连克建宁、延平,耿精忠无力再战,遂率文武官员归降,康熙仍保留其靖南王的王爵,命他随清军征剿,“图功赎罪”。包括温州在内的各地耿军也纷纷投诚,福建、浙江相继平定。

福建的形势直接影响广东。驻守广东的尚可喜一直忠于朝廷,无论最早的吴三桂反叛,还是后来的孙延龄、耿精忠反叛,都未能使其动摇,但他的长子尚之信的态度却与之迥然。

三藩之乱前,尚可喜疏请归辽,留尚之信嗣封,正遂了他的心愿,不料朝廷未准,反而下令撤藩,尚之信落了个一场空,遂对朝廷心生不满,因此常向乃翁“进邪说”。尚可喜听后大光其火,痛骂道:“痴儿,我吃的盐都比你吃的白米饭多!你不要再多说了,我老头子早已把天时人事都预定好了。”

尚可喜的幕僚金光与尚之信不睦,惧怕他日后掌握藩旗大权后将对自身不利,出于对自身利益的维护,便趁机向尚可喜进言:“俺答公(顺治对尚之信的封号,意为皇帝的朋友)刚而多虐,勇而寡仁,若以嗣位,必不利于社稷,请废而立次子固山(尚之孝)。”

尚可喜对尚之信平日里酗酒嗜杀等行为也很厌恶,又考虑到他“拥兵速祸”的问题,于是按其建议上疏朝廷,让尚之孝袭封其王爵。康熙依奏恩准,并命尚之孝赴潮州征讨叛将刘进忠。

胜利的曙光

继撤藩之后,尚之信再次与袭封王爵擦肩而过,同时还丧失了军权,这使他对父亲、弟弟、金光和朝廷都极为怨恨,背叛朝廷进而报复的心理也愈加强烈。

尚之孝征讨刘进忠原来胜券在握,没想到刘进忠引郑经入据潮州,致使尚军在潮州城外遭受重创,尚之孝不得不退守惠州,实施被动防御。接着,广西叛将马雄也攻入广东的高州,尚可喜接连向朝廷告急,康熙在已将岳乐调往湖南征剿的情况下,屡催扬威大将军喇布派兵由江西进援广东,但那时江西通往广东的通路已被耿、吴联军截断,清军无法进粤。

在极短的时间内,广东战局急剧恶化,广州城内“人情汹汹,无有固志”。已经七十多岁的尚可喜急得老病加重,卧床不起,无力再统筹全局,而此时尚之孝又正在惠州与敌军僵持,分身乏术,于是他不得不仍让尚之信代理军事。

尚可喜平时为人吝啬,尚之孝貌似儒雅,实质“贪吝过于老王”,父子二人有了钱都放在自己兜里,从不舍得犒赏军士。反倒是尚之信虽然酷虐,但出手大方,因此能得众心,再加上个人能力和长子身份的加持,使得他在代理军事后很快就控制了整个广州城。

广东内部政局的变化都被吴三桂看在眼里,在不断加强军事打击力度的同时,他抓住尚氏父子之间的矛盾,派人至广州,对尚之信进行策反,许诺事成之后封其为王,世守广东。

假吴三桂之手除去阻碍自己承袭王爵的父亲和弟弟,这一政治上的诱惑对于尚之信来说可谓正中下怀,他先逼迫尚可喜反叛,见父亲仍不为所动,又私自与吴三桂暗通款曲,并自称是吴三桂政权属下的“暂管辅德将军”。

1676年4月3日,尚之信召集众将与尚可喜议事,实际是再次强迫老父向吴三桂投降,尚可喜不同意,但尚之信已暗中指使其母亲拿剪刀剪去了尚可喜的发辫,将领们亦齐声高呼:“老王爷已剪辫投降!”尚可喜大惊失色,委顿于地,而尚之信则将他的印绶夺过去,正式向吴三桂纳降。

当天,尚之信下令所部“易服改旗帜”,并用大炮向驻守广州、肇庆等地的清军进行轰击,迫使清军突围而去。随之而来,整个广东都被叛军控制,以致两广总督金光祖、广东巡抚佟养鉅等一些行政官员也被裹挟从叛。

发动兵变后,尚之信为报私仇,杀死了与自己针锋相对的幕僚金光,又剥夺尚之孝兵权,使之闲居广州陪伴尚可喜。尚可喜痛心疾首,欲投环自尽,被左右发现得以急救过来,但自此病势日重,不久即忧愤而死。

在尚之信投降吴三桂之前,所谓三藩之乱实质是两藩之乱,之后才“诸藩之毒尽发”,真正形成了三藩并叛的局面。不过它对康熙造成的压力远不如其他两藩的叛乱,一者康熙已有一定的心理准备,二者他认为吴三桂不会信任尚之信,而且其内部矛盾重重,实力也不强,只要顺利解决福建问题,尚之信不难招降。

果不其然,鉴于尚之信“凶忍”的名声,吴三桂对他并无好感,虽在最初诱降时曾许诺封他为王,但当尚之信反叛清廷后,却仅仅封之为辅德公。等到发现尚之信愤愤不平,为防广东有变,进而直接影响湖南战局,吴三桂才封之为辅德亲王,然而也不过是草草了事,匆匆应付一下,所谓“封拜皆草草”。

吴三桂什么时候能够主动想到尚之信?需要他出钱出力的时候。岳乐率军围攻长沙,吴三桂屡次催促尚之信亲率所部越过大庾岭突击赣南,以达到牵制清军主力的目的。尚之信不愿出兵犯险,但又怕得罪吴三桂,只得掏出十万两白银用于“助饷”。

尚之信名义上降附吴三桂,实际仍坚持与吴三桂平等的地位,他既不听吴三桂调动,也不让吴军进入广州,更不愿意吴三桂过多地干涉粤地军政事务。吴三桂则完全把尚之信当作藩属对待,两广总督、广东巡抚等要职均被其派亲信取代,在军政布局上隐然有取尚之信代领粤地之意,这势必引起尚之信的强烈不满。尤其吴三桂的董重民被委任为两广总督后,狐假虎威,“欲夺尚盐利”,盐利是平南王府的经济命脉,夺取盐利等于断了尚氏的经济来盐,此举使得本就紧张的吴、尚关系更加剑拔弩张。

此外,台湾的郑经已经强占广东惠州及沿海一带,尚之信无意放弃,而吴三桂为了维系自身和郑经的联盟,则不惜牺牲尚之信一方的利益,强迫尚之信让出了惠州。这样一来,广东被分成了几块,尚之信实际控制的地盘变得极其有限。

简单来说,尚之信在起兵后,不但没有得到任何好处,反而为来自各方面的势力所钳制,其处境相比从前还有某种程度的不济。面对如此形势,尚之信大为悔恨,“颓然气沮”,开始另寻出路。

恰在这个时候,康熙诏命扬威大将军喇布由江西入粤,对广东进行征剿,耿精忠在反正后亦随大将军杰书进驻潮州,对喇布军予以配合。面对清军强大的军事威慑,本来已与吴三桂矛盾极深的尚之信很自然地生出效仿耿精忠,向清廷投诚的念头,遂派人携密疏至喇布军前乞降。康熙闻讯,为了孤立吴三桂,特降旨尚之信:“将尔以往之罪,并尔属下官兵,概行赦免。”

1677年6月3日,尚之信率省城文武官员归降清廷。康熙遵守前诺,命尚之信袭封平南亲王,部将各复其职,这样广东继福建之后也被全部平定。

尚之信初叛广州时,包括他自己在内的官员均戴上了明朝样式的大帽,但身上的清朝官袍来不及换,还照旧穿在身上,当时就传出一首民谣:“明朝头,清朝尾,过了三周年,依旧归康熙。”从1676年4月反叛到1677年6月投诚,实际不过一年,这一年也是康熙使用“剿抚并用”政策取得重大胜利的一年,随着陕西、福建、广东问题的相继顺利解决,虽然平叛战争依然是困难重重,但胜利的曙光已经出现在了眼前。

到对手碗里抢食吃

1677年,平叛战争的第五个年头,康熙年满二十四岁。按照古代中国的观念,一个人到了这个年龄,不仅身体发育已至顶峰状态,心智上也已趋于稳定成熟。西方的莎士比亚则用骑士形象对这一人生阶段进行了描述:“满口发着古怪的誓,胡须长得像豹子一样,爱惜着名誉,动不动就要打架,在炮口上寻求着泡沫一样的荣名。”

对康熙和他的对手而言,平叛战争也就是炮口上的争夺,谁都没有后退的余地。自定远平寇大将军、安亲王岳乐奉康熙之命入湘,直逼长沙城下后,震惊不已的吴三桂便使出浑身解数,拼死力进行反击。除了四处抽调军队增援固守长沙,他又派遣大将高得捷、韩大任进占吉安府,以断岳乐在江西的后路。

指挥江西战局的大将军、简亲王喇布此时正在南昌,康熙屡催他和定南将军希尔根亲统大军,迅速收复吉安,但喇布顾虑手下机动兵力全都分守江西各处,而南昌为江西省会,关系重大,如果将南昌部队全部调去吉安,恐南昌不保,因此仅派将军哈尔哈齐、额楚等收复吉安,同时请求朝廷增援江西。

吴军大将高得捷常年用兵,是一名有着“骁果善战”之名的勇将,所率四千兵卒为其亲选锋锐,打仗常能以少胜多,出奇制胜。哈尔哈齐、额楚包围吉安数月,仅得以攻克外城,而后便无法再前进一步,不但如此,清军还被高得捷乘隙攻占了醴陵。

在此期间,应喇布的请求,康熙不断从各地抽调精锐部队前往江西,他自信“以此破敌,定有成功”。之后果然减轻了江西方面所受的压力,失地亦依次恢复,然而吉安一役的失败令这些捷报都大为失色,尤其醴陵“前通长沙,系江楚门户”,乃岳乐大军的必经后路,“关系非轻”。康熙为此痛斥喇布:“简亲王喇布自至江西,无尺寸之功,深居会城,虚糜禀饷。”

由于“恢复长沙,平定湖南,全赖吉安大军接应”,所以速下吉安便成了保卫江西的关键一战。康熙命令喇布立即派兵克取醴陵,而收复吉安的事这次则不能再交给别人,必须喇布亲自去摆平,他以十分严厉的口吻告诫喇布等人说:“如果你们还像先前那样迁移观望,一旦安亲王大军有什么闪失,朕将对你们从重治罪,绝不宽贷。”

见皇帝撂下狠话,喇布忙亲自率部围攻吉安。其时福建已定,江西不再需要承受来自耿精忠方面的压力,喇布得以将尽可能多的机动兵力都调来参加吉安会战,一时间,十万之众环城扎营,吉安城外到处都是旌旗林立的景象。

清军的重围很快就使吉安叛军的粮饷出现危机。高得捷情急之下决定派兵突袭清军大觉寺军营,同时以此作为掩护,直冲清军位于螺子山的大营,到对手碗里抢食吃。

这是一个险招,用来对付喇布却正好。喇布与尚善同为舒尔哈齐系皇族,但他在出任大将军之前从未上过战场,缺乏军事经验的积累。在当时的情况下,破城或是迫使吉安叛军投降似乎已是早晚的事,这使得喇布对吴军出城偷袭估计不足,也没有预先布置兵力进行防范,结果此战就成了高得捷的个人秀——在大觉寺,仅百余名吴军骑兵就得以斩将搴旗;在螺子山,毫无防备的清军仓皇逃命,喇布、希尔根亦只得弃营而走。

饥肠辘辘的吴军闯入螺子山大营后,立即吃饱喝足,“纵酒大醉”,之后还将搜出的战利品“捆载而返”,但他们没想到逃走的清军并没有走远,而且也未溃散,一俟镇定下来,即向其尾追过来。等到吴军将要入城时才发现清军就在自己背后,于是拼命向城内仓皇逃窜,乃至互相践踏,无数人因堕壕而死。

自此以后,吴军再也不敢出城偷袭,不过高得捷勇冠三军的名头也因螺子山一战而变得更为响亮。另一名吴军将领韩大任对其心生妒意,便在吴军主帅胡国柱面前挑拨离间,说高得捷的坏话,高得捷因而受到压抑,怏怏不乐,不久即忧愤而死。韩大任取代了高得捷的位置,但却没有前任的能耐,从此深居城中,“日以诗酒自娱,口不言兵”,根本不敢与清军接仗。

吉安城内的粮食越加匮乏,韩大任无奈之下,只得写血书向吴三桂求救。吴三桂估计荆州的勒尔锦尚不敢进兵,决定从长江南岸的驻军中抽调援兵,命大将马宝为统帅,率部前往救急。

吴三桂反叛时,身边有一大批征战多年的武将追随,在外人看来可谓猛将如云,然而其中多有不堪大用者,马宝就是如此。吴三桂的军师方光琛曾告诉吴三桂,马宝是吕布一类反复无常的人物,以后一定会背叛吴三桂,他怕到时受其连累,所以不愿与之共事。

马宝是不是真的朝三暮四暂且不说他,但起码没有吕布的武功和胆略,对于为吉安解围,他在受命时就缺乏信心,怀有很深的畏惧情绪。前军将领王绪建议,救兵如救火,吴军应急趋萍乡,萍乡与吉安距离较近,援兵一到萍乡,清军听到风声,吉安之围可以立解。马宝不同意,理由是清军既围吉安,肯定会在萍乡一带设埋伏,吴军若误入伏击圈,将覆灭无疑。他倾向于由衡州渡江,认为这条路线既不会有清军埋伏,也不会遭到阻挡,万无一失。

马宝是统帅,一言九鼎,王绪等人只得勉强服从。结果,衡州路线如马宝所言,起初倒真是安全,但其实是绕了个大圈子,吴军经过半个月的行军,才得以进入吉安境内。

同类推荐
  • 漫漫自由路

    漫漫自由路

    1990年2月11日,面带微笑的曼德拉以矫健的步伐和胜利者的姿态,迈出了监狱的大门。作为世界上的最著名的囚犯,经过了27年的铁窗生涯和出狱后4年的奋斗经历,他不仅被南非人民推举为总统,还以他完美的道德风范赢得了世界的赞誉。在曼德拉的领导下,南非由一个长期实行野蛮、落后、残暴的种族隔离制度的国家,变成了一个民主的国家。在40多年的奋斗生涯里,曼德拉创造了伟大的奇迹,向世人证明了他是一名睿智的预言者,更是一位永不退却的行动大师。本书是曼德拉迄今为止唯一的自传作品,也是全球超级畅销的励志经典,书中从他出生到罗本岛监狱岁月的一部分,是他在罗本岛监狱中创作完成的,罗本岛之后的文字是出狱后增补的。
  • 李嘉诚敢想敢干的超人胆识

    李嘉诚敢想敢干的超人胆识

    李嘉诚的坎坷经历不少,辛酸处亦罄竹难书,一直以来靠意志克服逆境,一般名利不会形成对内心的冲击,自身一套人生哲学对待。但树大招风,是每日面对之困扰,亦够烦恼,不过明白不能避免,惟有学处之泰然的方法。本书的重点为不是重复李嘉诚一般的成功经验,而是解析其敢想敢干的超人胆识,并以观点和个案相结合的方式对这种胆识作全面细致地研究,以便充分展现一个大商人的成功之处。
  • 列女传

    列女传

    中国古代妇女史,也是一部指导女性言行的书。《来自星星的你》都教授推荐、《拥抱太阳的月亮》推荐。
  • 北洋总管段祺瑞

    北洋总管段祺瑞

    段祺瑞品质高尚,爱国有心,同时又倾心权术,迷信武力。一生毁誉参半。段祺瑞在史上有“三造共和”之美誉,即致电逼迫清帝退位、讨伐张勋复辟、抵制袁世凯称帝。他曾多次组阁,是北洋军阀中少有的铁腕人物。
  • 走近北京

    走近北京

    本书记述了梁肃戎的传奇人生,包括“家在东北科尔沁草原”、“狼烟岁月”、“国共内战的日子”、“跟随蒋介石的年代”、“法坛律台身危舌犹战”等内容。
热门推荐
  • 爷:聊斋疯啦!

    爷:聊斋疯啦!

    霍小桠在女儿重生之日,被相公霍飞扬约见后花园!她欣喜若狂、前去赴约、以为是日思夜想的女儿霍天鹅来了。却不料,她见到相公霍飞扬的刹那:他却举起一把锋利的菜刀、朝她的脖颈狠狠地狂砍而去!她人头落地,尸骨被活埋……霍小桠悬着一颗鲜血淋淋的头颅、携着刚刚重生的女儿霍天鹅,誓要查到真凶、力争复仇!复仇!复仇!他却率领着浩浩荡荡的聘礼队伍,前来求婚……一场绵延起伏的爱情故事,带您进入一个玄奇的灵异世界……希望大家喜欢!求票票!求收藏!谢谢!----蒲公瑛
  • 穿越:王的金牌宠妃

    穿越:王的金牌宠妃

    她是时尚嫩模,不料穿越千年附身在了苏府千金身上,还兼容了对方的记忆。她落入贼窝,巧舌如簧成了黑风寨大当家,凭借机智成功将黑风寨带上正道。家破人亡,血海深仇,她不曾软弱,当敌人就在剑下,她却心在滴血,咫尺天涯莫说爱......他是大唐皇帝,长得没那么帅,看起来有点傻,惊鸿一瞥注定守她一生。他爱吹牛、爱吃醋、爱臭屁,当然最爱的是她!如果杀了我,可以解你之恨,我愿意!
  • 韩娱之希望

    韩娱之希望

    一本很简单的韩娱,没有那么多尔虞我诈,也没有那么多爱恨情仇,男女纠葛,有的只有淡淡的温馨,浓浓的爱情。本书单女主,永不暧昧后宫。。。。
  • 每天读一点中国史

    每天读一点中国史

    中国历史源远流长,各种典籍更是浩如烟海,常使初学者不得其门而入,所以即便是身为炎黄子孙的我们也未必对它完全了解。然而现在我们不需要花费大量的精力,只要每天抽出一点时间,就可以了解中国数千年历史的全貌。本书一改以往史学家复杂的著述方式,也不以单一历史事件为关注点,而是提纲挈领地勾画出历史的宏观脉络,使读者能够在相对简短的篇幅中领略中国历史的无穷魅力。
  • 邪魅总裁的妩媚女佣

    邪魅总裁的妩媚女佣

    坏蛋,混蛋,王八蛋。。。明明都已经分手了,为什么还来找她?明明是偶然遇到为什么说是她精心策划?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真的是欠扁。。居然跑到她家去洗澡,最可气的是还把她关在了门外。摆脱,你要是看我不顺眼就揍我一顿吧,不要这样阴魂不散好不好?这个蠢女人才分手几天,就勾搭上别的男?
  • 泪与灯花落

    泪与灯花落

    残雪凝辉冷画屏,落梅横笛已三更,更无人处月胧明。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
  • 冥火启示录

    冥火启示录

    东厂狡诈,西厂暴虐,明代最令人闻丧风胆的特务组织轮番上阵,神农至尊,海外禁地,江湖中最强悍的势力倾巢而出,而这一切的一切,竟源于天下所有父母都会犯的一个错误!爱可以使子女成为人中龙凤,亦可以使其堕入万丈深渊,且看一只为亲情所困的丹顶鹤,如何突破四面夹击,最终面向大海,一飞冲天!
  • 醉墨千里江山

    醉墨千里江山

    《千里江山图》现藏于故宫博物院,艳丽醇厚的色彩,气势恢宏的笔锋,高远的意境,颂扬了北宋千里锦绣河山,仿若繁星,是为中国山水画的瑰宝之作。这绝世画卷的背后,却是18岁的旷世奇才希孟,他少年初入画院就被宋徽宗赵佶所赏识,赵佶亲自传授画法技艺,不久他即以《千里江山图》闻名于世。少年得志的他,两年之后恰如流星般陨落,他的死也成为了千古迷踪。希孟传奇的一生有怎样的故事呢?《醉墨千里江山》将为您展现北宋末年的生活图景,为您讲述波澜起伏的绝世英才的一生。
  • 叩见家主

    叩见家主

    重生穿越异界。开局三个家仆。打造最强家族。成为最强家主。
  • 决斗在明天

    决斗在明天

    决斗就在明天,今天的每一分钟我都不会放过,打倒对手,或者我——永远倒下!我叫秦武,认识我的人都以为我是一条疯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