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几步,她才想起自己竟然不知道太子的寝宫在哪里。
每次都是他来看她,陪她说话,带她吃好吃的,带她去玩。
何时自己关心过他。
自责,后悔,心疼一并涌上心头。
她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焦急,在宫里胡乱奔跑着。
终于她找到了。
南宫末躺在病榻之上,面色苍白,墨色般的眉眼竟也变淡了许多。
小乔子哭的和泪人一样。
床榻边都是带血的纱布。
“太子爷,你说你好端端地跑到玫瑰园去淋雨做什么,弄得满身是伤不说,还伤及了心肺。”
小乔子的话犹如晴天霹雳一寸一寸地击打着她的心。
她怎么就忘了呢?
那个雨夜,是他紧紧抱着自己,除了自己,他也遍体鳞伤。
可是他没有喊过一声痛,没有发过一声呻吟,行色如常地忍着伤痛帮自己上药。
你怎么就那么傻啊。
一根一根的刺扎进肉里,扎进心里。
眼泪就这样一点一点地落了下来。
那些特意被她忽视的往事一点一点地顺着泪水涌了出来。
是他将自己从那个雷电交加的雨夜救了出来。
是他无怨无悔地顺从着她的任何小脾气。
是他不顾性命地再次在那个雨夜抱住了自己。
她早就知道他喜欢自己,可是她同样知道自己和他不可能在一起的。
人和妖怎么可能在一起呢?
更何况他还是未来的天子。
可是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尽管她一遍一遍地告诫自己,不能爱上他,不能放纵感情。
但那些情丝犹如野火烧不尽的小草,在他温暖的笑容中如沐春风般疯长着。
恩情,她可以报。
情债,她拿什么还。
我喜欢你,我心疼你,我舍不得。
所以你醒来好不好,快点好起来好不好。
小乔子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虞兮。他一遍又一遍地给病榻上的南宫末喂着药,但是那些汤药仿佛着了魔一般,始终不肯顺着南宫末的嘴唇流进去。
“太子爷,奴才求求你,你把药喝进去好不好。”
小乔子一边抹泪,一边抬首准备再喂一次,却没想到虞兮上前一步,夺过了他手中的碗。
只留下冷冷的两个字“我来。”
小乔子也顾不得问她是谁,只要有人能救活南宫末,这比什么都重要。
虞兮举起药碗,一饮而尽,对着南宫末的嘴就吻了上去。
唇齿相依间,她奋力撬开他的嘴,将药汁一点一点灌进他的嘴里。
眼泪顺着睫毛一滴一滴地滑落在他的脸颊。
如果他还有知觉,一定会嗔怪道:“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
可是除了微弱的心跳声,虞兮听不到一个字从他的口中发出。
他依旧静静地躺在上面,嘴角紧闭着,像极了面对装傻的她那时的表情。
你一定在心里责怪我吧,没能明白你的心意。
其实我早就知晓了。
虞兮目不转睛地看着南宫末。
一天,两天,三天,一月……
她不辞辛苦地照顾着南宫末,他的每一丝细微变化她都知道。
她从未像如今这般,觉得他长得真好看。
比世上所有的男子都要好看。
“如果你醒来了,我就再也不走了,永远不离开你。”
这是她的心里话,亦是他的心愿。
她一直都知道的啊。
可是直到他病了,不能动了,不能说话了,她才想到去回应他,去成全自己。
眼泪再次流了出来。
她捂着自己的眼睛,哭坏了就不好了。
他曾经说过:“虞兮,你的眼睛真好看,我一看到你的眼睛,就觉得我的天空都亮了。”
他醒来一定希望看到自己最美的眼睛。
不能哭坏。
她擦干泪水,缓缓睁开眼睛。
却没想到一双同样大的眸子正对着她。
清明地可以让她看到那眼中的自己。
“南宫末!”
她一把就抱住了那个让她心心念之的少年。
“我听到你说只要我醒了,你就再也不走了,我就立马醒了,怕你反悔。”
南宫末的声音不大,但是足以让她听得清楚。
“不走了,不走了,只要你好好的。”虞兮一边流泪,一边说着。
“别哭了,眼睛哭坏了事小,我这名贵的衣裳都是眼泪鼻水,这多有损我风流倜傥的形象啊。”
虞兮嗔怪道:“就知道贫嘴。”
话虽至此,但她还是擦干了泪水,从他的怀里坐直身体道:“答应我,以后不可以受伤。”
“你把这个吃下去。”南宫末从怀里取了一枚丹药,递给她道,“吃了我就保证不受伤,健健康康地和你生一堆小猴子。”
“胡说什么。”虞兮嗔怪道,“要生也是生小皇子才对。”
“你是说你答应了?”南宫末大喜。
“什么?”虞兮接过丹药,“我答应了什么,还有这是什么?”
“强身健体的丹药,吃了对身体好。”
“莫不是什么难吃的东西吧。”虞兮皱着眉头道,“看着就不好吃。”
“不难吃。”南宫末又从怀里取了一颗一模一样的丹药放进了嘴里道,“一人一颗,没有毒,也不难吃。”
见南宫末神色如常,她也将那颗丹药放进了嘴里。
甜甜的,算不上好吃,但是也不难吃。
小乔子这个时候也走了进来,看到自家太子爷终于醒了过来,又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朝着南宫末的锦被上抹。
南宫末嫌弃地摆摆手道:“脏死了,脏死了,你若还这般哭哭啼啼,我就不醒过来了。”
“别别,太子爷,奴才这不是高兴吗?”小乔子抹干眼角的泪水,看了一眼身旁的虞兮,而后突然道,“太子爷,你病的这些日子,多亏了虞兮姑娘。只是奴才不知,这虞兮姑娘是何来历。所以奴才就对外宣称,是您的贴身宫女。”
“从今日起,她就是我的贴身宫女。”南宫末展颜一笑。
虞兮却望着小乔子出神。
别说小乔子都被看的不好意思起来,连南宫末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
他故意咳嗽了一声。
虞兮这才回神,对着小乔子说了一句。
“你眼角绿绿的好像眼屎啊。”
南宫末差点一口气没顺下来。小乔子也尴尬地立马转身对着铜镜看了半天。
等小乔子走后,南宫末才看着虞兮一脸幽怨道:“以后不许这样!”
“嗯?怎样?”虞兮一脸的不解。
“不许看别的男子。”南宫末瞪大着双眼,一脸委屈道,“我虽风度翩翩,但气度极小。”
原来是吃醋了。
虞兮嗤笑:“可小乔子是个太监啊。太监算不得男子吧。”
“太监也不行。”南宫末想了想,随后补充道,“小孩也不行。”
“那我每天岂不是只能看你了?”
“不好吗?在你的眼里我不是最好看的男子吗?”
“额,就算是一只猫,每天看着鱼也会看腻啊。”
“你拿鱼和我比?”南宫末不满。
“嗯?还是小贼,老鼠比较合适。”虞兮想了一会儿,坏笑道。
“那你这只猫咪,总该天天围绕着我这只老鼠转吧。”南宫末一把抓住她道,“来吧,我已经投怀送抱了。”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你这般色胆包天的老鼠。”虞兮抽身躲过,脸上挂着笑意。
“……”
二人沉浸在追逐中,直到小乔子不合时宜的话再次打断了二人。
“太子爷,不好了,冷宫里的那位不知道从谁那里听说了您病了,在冷宫里吵闹着要出来。”
南宫末睫毛微颤,冷声应道:“现在如何?”
“现在晕倒了。”
“冷宫里的那位?”虞兮不解。
“你与我一同前去看看吧。”南宫末拉着她的手,朝着冷宫走去。
冷宫里几乎很少有人会去,所以南宫去探望郑妃时,并没有人发现。
但今日不一样。
被郑妃如此一闹,冷宫外的守卫瞬间就多了三倍。
南宫末只好带着虞兮来到冷宫的后院,准备翻墙而过。
见小乔子攀了半天高墙都上不去,虞兮大步向前,拎起他的衣领就将他一把扔进了墙那头。
接着就和南宫末一同跳了进去。
小乔子头朝着地,摔得有些蒙,站起身子半天找不到东南西北。
等完全恢复意识之时,看着虞兮的手,就不自觉地生出恐惧之感。
“你躲在我干嘛?”虞兮向前踏一步,他就向后退一步,最后干脆躲在了南宫末的身后。
“虞兮,小乔子怕你。”南宫末轻笑,“你那猫爪太过厉害。”
“……”
北风卷地,落叶成殇。
冷宫一如既往地萧条败落。
南宫末来到记忆里的撷芳居。
地上狼藉一片,饭菜凌乱着洒在地上。
白衣女子就这般躺在地上,脸上挂着泪痕,嘴里不住地唤着一个名字。
“初儿,初儿……”
虞兮早已听南宫末说过关于这位白衣女子的事情,如今看到她这副模样,也不禁同情。
她随着南宫末缓缓走近她。
许是听到脚步声。
白衣女子猛地睁开眼,看见心心念念的南宫末好端端地站在自己的面前。
立即张开双臂,将他搂紧怀里。声泪俱下。
“初儿,初儿。他们告诉我你病了,都怪母妃不好,你一出生,母妃就不在你的身边……”
她一遍又一遍诉说着自己的悔意和不舍。
像是生活在深渊里的向日葵终于爬出悬崖,照到日光一般,紧紧抱着南宫末,汲取着救命的温暖。
许是动容,南宫末的眼里也犯了泪花。
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她自己很好,自己从未责怪她。
可她却突然从他的怀里挣扎了出来,茫然地望着他。
随后又后退了两步,似是不可置信,又似痛苦至极。
终于精神奔溃,她跪倒在地,猛地抱着他的脚,大哭道:“皇上,求求你,放过我的初儿,初儿是无辜的。他是我们的孩子。唯一的孩子……”
南宫末一把拉着她道:“母妃,我是初儿,不是皇上。”
可她置若罔闻,不停哭着喊道:“皇上,臣妾也是不得已的,臣妾也不想这样的,臣妾也想和皇上一生一世一双人……”
说到后来,她的声音小了下去。
似是觉得自己这般说,眼前的男子也不会相信。
最终她蓦地抬首,看到了一旁的虞兮。
仿佛找到救命稻草一般朝着虞兮爬去,连着磕了五个响头,直到磕出了血才祈求道:“皇后娘娘,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就用我的命来换初儿的。”
那双噙满泪水的眸子仿佛藏了无数辛酸和故事。
让人忍不住去心疼,去猜测,那些掩藏在风雪里的岁月究竟发生了什么。
虞兮不忍,连忙扶起她道:“我答应你,会保护他,让他一生平安的。”
也许虞兮自己也没有想到今日这一个善意的谎言,在多年后真的一语成谶,直到灰飞烟灭。
今年的寒秋比忘年都要更冷一些。
冷宫里又刮起了大风,窗棂子被吹得咯吱咯吱直响。虞兮裸露在袖子外的手不住地颤抖着。
直到被南宫末披上外袍,她依旧没从方才看到的那幕缓过劲来。
“她是皇弟的生母。虽从未抚养过皇弟一日,但是这些年心心念念地都是他,也是个苦命人。”南宫末似有若无的声音回荡在寒风中。
虞兮回眸忘了眼那个破落的宅子,拉着南宫末的手道:“以后我可以过来陪她。”
“虞兮,你真是个善良的女子。”南宫末眼里柔光四射,但也带着一丝愁绪,“郑妃将你当做我的母妃,若是你常去看她。怕是她的失心疯永远也好不了了。”
虞兮大惊,嗔怪道:“什么时候了,还有脸说笑。”
“皇弟心高气傲,自尊心极强,若是让他知道,自己的母妃被打入冷宫,定会受不了。”
“那该如何?”
“我和皇弟从小便情同手足,郑妃既然是他的母亲,自然也是我的,我会替他好好照顾我们的母亲的。”
虞兮凝望着南宫末的眉眼,发现当初与自己打闹的少年似乎长高了许多。
而那个时常被他挂在嘴边的皇弟……南宫初,真的很幸福。
可是她并不知道自己早就遇到了南宫初。
直到又一个晴朗的夏天。
她穿着一身宫女的衣服。坐在芦苇荡边钓鱼。
南宫末告诉她,只要她钓到鱼,就带她出宫玩。
可是她钓了许久都没有钓到。
突然有人朝着这边走来,她下意识地就躲在芦苇荡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