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孩咯吱咯吱地笑着,似乎也在回应着南宫末。
但是等他们来到那处竹屋时。
屋内一个人也没有,那杯热茶还维持着他们逃跑时的样子,只是已然没了热气。
他无力地大声喊着:“娘子!我回来了!你快出来啊,都是当娘的人了,不要再玩捉迷藏了。”
但是在等了许久之后,依然没人出声回应他。
他半跪在地上,望着桌上的种子发呆。
“相公,你猜这是什么?”
“什么?像是老鼠屎。”
“胡说什么,这是虞美人的种子,我们明天就将它们种在屋前好不好,没准明年就能看见他们开花了。”
“好。”
说好的一起种花,你怎么可以忘记了呢?
脑海里一遍一遍回放着他们一起的点点滴滴。
说好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你怎么可以先走了呢?
他看着腰间的佩刀,想要举起,可是耳边却响起了孩子的哭声。
孩子!
我不能死,我还有孩子。
南宫末猛地感到心间一阵剧痛,他捂着胸口。而后嘴角漫开一抹笑意:“虞兮我就知道你不会死的。”
他将手中的玉佩塞进荷包。
将那些虞美人的种子种在了屋前。
明年不到也许就能开花了,虞兮你会回来吗?
他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虞兮。
最后他抱着孩子回了皇宫。
因为他的父皇……当今的皇上重病将死。
他没有拒绝皇上的圣旨。
昔日意气风发的皇上虚弱地躺在床榻上,口中呢喃地一直是那个叫郑儿的罪妃。
南宫末突然觉得他很可怜。
是的。
这个天下霸主很可怜。
他爱她,念她,想她,只是他更爱他的江山。
南宫末紧紧握着他的手道:“郑妃离开时说她还在乎,还牵挂。”
皇上流着泪,终是闭上了眼。
他去找那个他挂念了一辈子的女子。
南宫末众望所归,登上了皇位。
“皇上,太子还没起名。”小乔子看着怀里熟睡的婴孩说道。
“叫念鱼吧。”
念鱼,念虞。
如果千里之外的虞兮知道,一定会回来的。
他从未停止去找寻她的下落。但是茫茫人海,千里河山,找了许久仍旧没有找到。
直到一个女子来到他的面前告诉他,她愿意代替虞兮来照顾小鱼儿。
他看着这个叫做婉兮的女子。
她和虞兮有着相似的眉眼,但是性子截然不同。
虞兮若是知道自己娶了这个她曾经吃醋的女子,会回来揍他吧。
想到这儿,他突然笑了,笑的生出了泪水。可是只要你回来,每天被你揍他也愿意。
他走到那个他们曾经约定好的地方:“虞兮,你看到了吗?这里都是你喜欢的虞美人,我将执手轩建在这里,你定会欢喜的。”
不到半年的时间,执手轩就建好了,那处假山他特地命人重新修葺了一番,期待着她能够回家。但是一别三年她都没有回来。
第几次了?派出去的暗卫已经不记得了。他们再次向着御书房里的南宫末禀报着自己所发现的。
“皇上,在江北,我们没有发现娘娘的踪迹。”为首的暗卫抬眸看了眼南宫末,小心翼翼地开口道,“若是皇上将娘娘的画像补完整,或许找到的几率会很大。”
南宫末双手抚摸着案桌上那张没有眉眼的美人像,叹息一声道:“她的眉眼,凡夫俗子又怎么可能画的出。下去吧,继续找。”
暗卫退去后,小乔子上前一步,跪了下来:“皇上,别在折磨自己了,奴才看着心疼,娘娘三年了都找不到,墨哩道长也说了,娘娘已经不在人世了。”
“小乔子,虞兮没死,我既然没死,她又怎会死呢?”南宫末依然凝望着那幅画像,似乎看到了活生生的虞兮,嘴角蔓延开幸福的笑容。
“皇上,你不会是……”小乔子突然想到了什么,惊得面色苍白,瘫倒在地。
“没错,当年西域进贡的相思蛊被我拿了。”幸好,我给她吃了,不然我这辈子都找不到虞兮了。
“皇上,你这又是何苦。”小乔子边哭边颤声道,“皇上,何不珍稀眼前人。贵妃娘娘已经病了好几天了。”
南宫末突然想起那个温柔如水的女子。
桃花树下,落雨纷飞间。
她斩钉截铁地告诉自己:“太子殿下,婉兮不走,婉兮陪着你。”
她无怨无悔地替自己养护了小鱼儿三年,他给了她最高的名分和待遇。但是却极少去看望,去关心她。
终究其源,是他亏欠了她。
那个女子本该可以幸福的。于是他迈出了第一步,主动去探望她。
婉兮今天的妆容格外的好看,穿着她喜欢的素色衣衫,脸上的胭脂盖住了原本苍白的面容。
应是得知他要来看她了。
他与她下棋饮茶,对她嘘寒问暖。说着那些客气但却从未说过的话。
即便只是静静地对坐着,她的脸上依旧挂着幸福的笑容,仿佛这就是她此生所求一般。
他知道,一直都知道,她的心意从始至终都没有改过。但是他无法回应,他的虞兮还没有回来,他的心这辈子只能容纳一个虞兮。
“皇上,小鱼儿这几日很乖,前日教书的先生还夸了他。”似乎他们之间的话题永远都是一个小鱼儿。
他本想邀她一起去看看御花花园的桃花,听说她很喜欢。但是到嘴的茶碗却突然散发着别样的气味。
他感到身体不适,瞬间明白了什么。狠狠将茶碗朝着地面摔去。“婉兮,我一直以为你都是一个温婉大方善良的女子,却没想到你也会做这种事?”
他一脸怒气,大步离开,徒留她一脸茫然的站在原地。
或许她事后知道了,那茶碗里有媚药,但是他却不肯见她,不肯给她一个解释的机会。
他再次来到执手轩,这个为虞兮建了有三年的宅子,等了她三年,盼了她三年。春去冬来,花开花落。湖里的鱼儿都生了好几拨儿女,可主人却始终没有音讯。
他飞到了假山上。眼中浮现的是她当年眉目如画,天真烂漫的模样。
他拂上墙壁,一片漆黑中依稀还能听到她害怕的喘气声。
“夜明珠!”
夜明珠再次亮了起来,可是只有他一个人。
虞兮,那么多个漆黑的夜晚,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他又想起那个打雷的夜晚,她像兔子般蜷缩在他的怀里。
如果打雷了,你怎么办?
如果你没死,为什么你不回来。
他走到大街上,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突然有一匹马飞奔而来。大路中间有一个小孩。
眼看着小孩就要被快马撞到。他出于本能,一个飞身将小孩救走了。
他本想转身离开,却没想到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是虞兮的!
他疯狂地在集市中寻找,但是没有,那些气味仿佛瞬间消失了一般,再也无处可寻。
难道是幻觉。还是说她不肯见我。
他再次蹲在大街之上,抱头痛哭。
此时他不是皇上,不是父亲,他只是一个失去妻子的丈夫。
你一定在怨我,说好了这辈子只能娶你一个女子,一生一世一双人,我怎么可以娶别的女子呢?
你一定因此怨我,所以不肯见我,不肯回家。
他来到宫中,小乔子一路跌跌撞撞地冲到他的面前,看到他一身狼狈,脏乱不堪的模样,抹着泪道:“皇上,你这是去哪里了,可担心坏了奴才。”
“小乔子,明天朕要带小鱼儿去远重山。”她若回来了,应该会回去的。
他依然期许着明日能够见到他。
“父君,你今日带我来看娘亲的吗?”小鱼儿天真烂漫的看着他。手里捧着一束虞美人道,“娘亲最喜欢虞美人了,若是娘亲看到我采的花,父君,你说娘亲会开心吗?”
“自然是会开心的,你娘亲最喜欢小鱼儿了。”
“那为什么娘亲都不回来?”小孩子的话总是天真烂漫。
“鱼儿的娘亲一定会回来的,只要鱼儿乖,她总会回来的。”后面的话,声音逐渐小下去。他都开始迷茫了,自己还能找到她吗?
他从未想要隐瞒小鱼儿关于虞兮的事。
每年他们都会来到远重山,去看望那些虞美人,找寻虞兮回来的踪迹。
但是没有。
竹屋里依然保留着当年他离开时的痕迹。
屋前的虞美人长得格外好,小鱼儿蹲在地上,摆弄着那些花儿,稚嫩的声音仿佛是花儿的使者。
“小花儿,你们能帮我一个忙吗?如果看到我的娘亲的话,记得告诉她。我和父君都在等她回家。”
南宫末听着小鱼儿的话,忽然想到了什么,他取出怀里的荷包。
荷包上面的字依然清晰无比。
他拿起了桌上的绣花针,学着虞兮的样子,一针一针地缝着自己的心意。
这双手,拿过刀剑,拿过菜刀,甚至锄头也拿过,但是绣花针,他从未碰过。
直到今日他才明白,针针入骨的滋味。那般锥心,那般痛苦,她竟忍了那么久吗?
眼泪再次低落了下来,和着那些血珠融进了荷包里。
“父君,你流血了。”小鱼儿抚摸着他的头道,“父君不哭,小鱼儿会陪着父皇等娘亲回来的。”
他仰头看着小大人模样的小鱼儿,欣慰地笑了:虞兮,你看到了吗?我们的孩子长大了,他很孝顺,乖巧。
荷包终于绣好。看着上面歪歪扭扭却极其清晰的三个字,他笑了:“南宫末爱虞兮一万年。”
他来到那片虞美人花丛前,将包裹着玉佩的荷包埋进泥土之中。
跪着磕了三个响头道:“希望你们能把我的愿望传递给虞兮。”
他和小鱼儿在远重山一连住了十日,回宫的时候,才知道婉兮病重将死。
那些往事再次袭上心头。
他早该知道的,婉兮怎会做那样的事情,定是后宫里的妃嫔陷害她的。
可一切都太晚了。
他来到她的塌前,看着她骨瘦如柴的模样,内心一阵一阵地开始抽痛。
原来她竟病重如此。
即使在睡梦中,她的眉头紧紧拧着,仿佛被梦魇牵绊住了。
而她解不开的愁绪从头至尾只有他一个。
“皇上。皇上……”
她的口中不断呢喃着他的名字。
南宫末一把握住她的手道:“朕在这里!”
许是听到了,她睁开泪眼模糊的双眼道:“皇上,臣妾没有,臣妾没有做过。”
时至今日,桃花飞落。她的心中依然牢记着那些事。
“朕知道,是朕不对,冤枉了你。”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告诉她自己相信她。
“皇上,臣妾是不是要死了?”
“不会的,小鱼儿需要你,你不会死的。”
“皇上,臣妾累了。想睡一会儿。”她微眯着双眼,声音似有若无。
“不许睡,朕命令你不许睡。”南宫末紧紧抓住她的手,不想让她睡去。
她却用着最后一丝力气挣脱开来:“皇上,恕臣妾再也不能陪着您了。”她终于闭上了眼。
“太子殿下,婉兮不走,婉兮陪着你。”
她终于还是走了。
那个他不曾看在眼里的女子,他终是负了她。
当年海棠花落,落叶纷飞,他告诉自己不能成为父皇那样的男子。
今年花开正好,桃花依旧,他眼睁睁地看着她病死在自己的怀里。
原来自己竟也是这样的男子。
他跌跌撞撞地走出屋子,吩咐小乔子将婉兮厚葬,行皇后之礼。
她猛地撞上南宫初,他满眼通红,一身戾气地朝着他的脸就是一拳。
“为什么?为什么?”只是一遍一遍说着那些为什么。
他也想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你……南宫初喜欢她,却不给她幸福。
为什么她……婉兮要这般无怨无悔地守着他。
为什么相爱的人不能相守,不爱的人要痴爱一生。
一生一世一双人。
半生浮沉半生缘。
他爱的人走了,爱他的人死了。
不知不觉间,他再次来到了那个街道。
他记得当时就在这儿闻到了虞兮的味道。
三年了,你到底去了哪里。
他抬首望去,才发现眼前的宅子竟然是南宫王府。
皇弟的府邸?
他微微皱起眉头。
自婉兮死后,南宫初便再也没有上过朝,听说终日在府中借酒消愁,烂醉如泥。
他的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再去遥想当年已然失去意义,唯有一抹苦笑道尽无数辛酸。
他正转身离去,却没想到看到一张脸。
那张脸上布满疤痕。
隐隐间带着泪痕和血痕。
不过那身艳丽的红裙还是让他为之一惊。
他想要看的更清楚一些,却发现自己的眼睛仿佛蒙上了一层迷雾,目之所及皆是一片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