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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鸿门宴

韩府厅堂内,佟宝善坐在客座饮茶,面上明显已没有了往日的精气神。

管家侍立一旁。韩退之端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拿着一张《拜帖》看了看,扔在桌上:“聂云开居然要登门来拜访我?有点儿意思。”

佟宝善伸手拿起拜帖,哼笑一声:“这小子还真是天不怕地不怕,老子正要跟他算账,没想到他倒自投罗网来了!”

韩退之微微一笑。管家察言观色道:“老爷,我看肯定是樊耀初那老小子派他上门来求您的。”

韩退之冷笑:“现在想起拜我的码头了。哼,船到江心才补漏,晚了。这次我得不到华航的股份,绝不会善罢甘休。”

管家道:“老爷,那我去准备准备?”

韩退之面露杀气道:“既然来了,咱们当然得好好招待。”管家会意地转身出去。

佟宝善拍马屁道:“韩老板,这次咱们一起会会这个姓聂的,给他点颜色看看,出口恶气!”

韩退之摇摇头:“你还是喝完茶先回去吧,我来跟聂云开谈。”

佟宝善一愣:“这话什么意思,断两航的油这事可是咱俩一块做的,说好了共同进退。怎么着,你这就想过河拆桥、卸磨杀驴了?”

韩退之皱着眉头笑笑:“话说得这么难听。你误会了,我是怕你见了聂云开报仇心切,坏了大事。这次的首要目的是为了拿到股份,报仇泄愤倒在其次。”

佟宝善轻轻一笑:“韩老板啊韩老板,我怎么咂摸着你这话味儿不对啊。你是不是觉得我被革了职,就没有利用价值了?我告诉你,凭我佟宝善的人脉,要不了一年半载就能东山再起……”

韩退之耐着性子道:“好了,佟先生,少安毋躁,一切有我。你就踏踏实实地回去等好消息吧!”

佟宝善还要说什么,韩退之不理会,兀自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佟宝善深吸一口气,只好起身离去。

这边聂云开和郑彬已准备好赴这场鸿门宴了。

二人刚发动车子开出停车场,穿着飞行员制服的滕飞却突然迎着车跑过来,郑彬只好停下车。聂云开奇怪道:“滕飞,你怎么来了?”

原来滕飞知道他们要赴鸿门宴,非要跟他们一起去。

聂云开笑笑:“没事,你不用担心。有郑主任陪我,出不了事。”

滕飞就是不放心,说什么也要一起去。聂云开只得说:“这事别人去还真不行。放心,我跟郑主任会处理好的,相信我。滕飞点点头,从腰间摸出一个纸袋塞到聂云开手里。聂云开打开一看,是把手枪。”滕飞道:“这是我当年开战斗机时的配枪。你拿着防身用。”

聂云开没说什么,点点头。滕飞目送他们的车子开走,担忧不已。

车内郑彬还感慨:“你跟滕大队长他们还真是过命的交情。”

聂云开得意道:“当然。”

郑彬笑笑:“看来,今天我可得把你全须全尾地带回来,否则他们非吃了我不可。”

二人嘴上说得轻松,其实心里都捏把汗,谁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走进韩府大门时,已近黄昏。家丁将二人仔细搜了身才放行。

桌上已摆满了精致的上海菜,韩退之坐在上首。几个家丁侍立在旁,个个腰间鼓出,明显带了枪。聂云开不动声色地和郑彬交换了一下眼色。

韩退之马上迎上来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这第一杯酒我先尽地主之谊了,二位请。”三人端杯,聂云开慨然喝下,韩退之则仅是抿了一口。

韩退之道:“这一桌子上海菜,不知道合不合二位的口味啊?”

聂云开不动声色道:“韩老板客气了,我和郑主任都是走南闯北的人,哪里的菜都吃得来。”

韩退之道:“此言差矣,中国人最念乡味,是哪里的人就爱吃哪里的菜,一辈子改不了。”

“韩老板可不太像上海人。”聂云开一派轻松的样子。

韩退之微微一愣,瞪着聂云开,接着就用上海话说:“噢,噶侬阿拉呛啥地方宁?”

郑彬紧张地看了一眼聂云开。聂云开却道:“好啊,如果我猜对了,韩老板能不能让你这些小兄弟先下去歇着?吃饭的时候人太多,我不自在。”

韩退之微微冷笑:“好。不过你要是没猜对,那就不光是罚酒三杯的事了。”

二人对视,聂云开笑笑:“这下韩老板可输定了。经济师的工作说白了就是解决问题,我对耦合关系和二元假定都非常在行,这个特长可以用来猜任何事。比如我们已知,第一韩老板同时会讲上海话和国语,但是讲国语的时候却带有细微的北方口音;第二,韩老板气宇轩昂,又重情重义、礼贤下士,颇有齐鲁古风;第三,我进门的时候看见正厅的墙上挂着一把桃木雕的剑,那是辟邪用的。我想应该是家传的宝器吧?”

郑彬看向门厅,墙上果然挂着一把古拙的桃木剑。

聂云开接着说:“据我所知,泰山脚下的肥城乃是桃木之乡,那里出的桃木剑技艺尤为精巧。所以综合这三个条件,我猜韩老板一定是山东肥城县人氏。”

良久,韩退之笑笑,看了管家一眼。管家便对家丁挥了挥手,家丁退下。韩退之啧啧道:“聂总经济师果然有两下子。”

聂云开道:“过奖了。不瞒您说,其实还有一个小原因帮了我。”

聂云开看向墙上那幅精心装裱的全家福老照片。全家福照片侧边有一行毛笔题字:“滿堂祥瑞滿堂春,丙寅正月攝於肥城祖宅。”

韩退之反应过来,哈哈大笑。聂云开端起酒杯:“跟您逗了个趣儿,别介意。”

韩退之端杯干了,招呼二人:“吃菜。”

聂云开接着说:“韩老板,咱们虽然算不上相熟,但说起来也是颇有缘分哪。”

“此话怎讲?”

聂云开便从怀里摸出那把钢叉放在桌上:“江湖上的朋友跟我说,这件东西是韩老板手下的,现在物归原主。来香港的飞机上,我跟您的这位手下是邻座,这把叉子就是他留给我的。”

韩退之一凛。站在门口的管家看了韩退之一眼,韩退之微微摇头。

韩退之笑笑,似恼怒似无奈地叹了口气:“聂先生在飞机上的遭遇我听说了。只是没想到,我的手下竟然会被收买去做杀手,我很生气!至于实情到底如何,我一定会详加调查的。”

聂云开半开玩笑道:“不必了。大丈夫生于乱世之间,碰到个把杀手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根本没往心里去。”

“既然聂先生不是为了这件事而来,那老夫就奇怪了,难道咱们之间还有什么别的恩怨?”

聂云开直接道:“您是生意人,有恩怨并不代表不能合作,您说呢?”

韩退之不置可否,眼里泄露出一丝阴骘。

聂云开平静道:“今天我来,其实是想跟韩老板借一样东西。”

韩退之一挥手:“不必兜圈子了,明说吧,你想借什么?”

聂云开挤出两字:“借路。”

韩退之想了想,哈哈大笑。很快笑声便戛然而止,韩退之一拍桌子,刚才退下的家丁快步冲进来,其中一个用枪指住了聂云开的脑袋!

聂云开镇定地环视一圈。韩退之喝道:“聂云开,你好大的胆子啊,我还没有找你算账,你倒蹬鼻子上脸了。今天我得让你知道知道,韩府不是想来就来的地方!”

这时一直按兵不动的郑彬霍地站起来。眼看局面变得不可收拾,门口方向忽然传来一声惊呼。众人循声望去,安娜和樊江雪正站在厅堂门口,惊得用手捂住嘴。聂云开和郑彬也很意外,她们二人为何会来。

韩安娜惊恐道:“爹,你这是干什么呀?!聂云开不是你请来的客人吗?”

这时樊江雪吓得已经跑到聂云开身边,她推开手下的枪,挡在聂云开和韩退之中间。

聂云开低声道:“江雪,你快走开。”

樊江雪执意道:“我不。”又对韩退之说,“你让他们把枪放下,有什么话好好说!”

韩退之皱了皱眉头,站起身来,瞪着安娜:“安娜,别在这儿胡闹!赶紧把她给我带走!”

韩安娜大着胆子说:“江雪是我的好姐妹,是我请她来家里的。”

樊江雪坚定地护住聂云开。韩退之一时不知怎么办。聂云开道:“安娜、江雪,你们走吧。我跟韩老板只是在谈生意,没事的。”

郑彬也跟着说:“是啊,江雪,韩老板只是跟云开开个玩笑,顺便试探一下他的胆识罢了。”

聂云开看向韩退之。韩退之只好点了点头:“我们确实在谈生意。”

韩安娜气愤道:“谈生意怎么还动刀动枪的?”

韩退之面色铁青:“大人的事你们不懂。再不走,爹真要生气了!”

韩安娜坚决道:“不行,你必须跟我保证,聂云开不会有任何危险,否则我们决不离开。”樊江雪也直视韩退之。

韩退之叹口气,坐下:“行,爹保证,不会动他一根汗毛,这下总行了吧?”话落他对手下使了个眼色,手下放下枪退到墙边。

聂云开看了樊江雪一眼:“江雪,没事了,你们快走吧。”

这时管家走上前:“樊小姐,请吧。”说完拉起樊江雪和安娜的胳膊,带二人往外走去。樊江雪担忧地看着聂云开,聂云开点了点头,对她露出一个微笑。

厅堂内,聂云开和郑彬对了一下眼色,坐下。韩退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聂云开,你别以为有了护身符,我奈何不了你。你最好打听打听,我韩退之是什么角色。”

聂云开不以为然道:“韩老板的手段我很知道,不用打听。”

“那我今天可就要跟你老账新账一块算了。”

聂云开笑笑:“韩老板是前辈,又是做大事的人,连我这个后生晚辈都不记仇,您怎么会做小人呢?”说着将桌上的叉子推到韩退之面前,“今天我们来,是诚心诚意要跟韩老板做一笔生意的。这笔生意互惠互利,做成了,之前的恩怨一笔勾销,大家都是朋友,何乐不为?”

韩退之冷笑:“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生意。”

聂云开直视他道:“那就要看这笔生意到底值不值得做了。”

韩退之没说话,看着他。这小子看来胆量不小,敢跟他叫板。

聂云开道:“我们希望今后由韩老板旗下的海运公司,帮华航运输航空油料,华航可以出双倍的运价。”

韩退之干笑两声,难以置信似的看看聂云开,又看看郑彬:“你们两个还真是掐了头的苍蝇,不知死活。这点蝇头小利就想来跟我谈生意,也未免太小看我韩某人了。”

郑彬不动声色地笑笑,继续喝酒吃菜。

韩退之怒道:“明着告诉你们吧,想借我的道,除非华航折价出让百分之三十的股份!否则一切免谈!”

聂云开道:“我知道韩老板在港英那边的关系很硬,这次两航断油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我心知肚明。不过韩老板肯定也明白,狗肉贴不到羊身上,洋人无非是在利用你,中国人跟中国人合作,才是长远之计。”

韩退之笑笑:“看来樊耀初是派你来当说客的?”

聂云开摇头道:“樊总已经同意转让华航百分之五的股份给韩老板,算是合作之谊,彼此来日方长。现在佟宝善已经被革职,你在两航里没有别的朋友了,我觉得韩老板应该重新考虑这个条件。”

韩退之坚决道为:“我说过了,百分之三十,否则免谈。”

聂云开没说话,他看了郑彬一眼。郑彬放下筷子,从容地拿起餐布擦了擦嘴角:“哎呀,韩府的厨师手艺真是不错,这顿饭吃得真香!”

韩退之这才转头看向郑彬。郑彬不疾不徐道:“韩老板说得对啊,中国人最念乡情,而鲁人更是乡土观念浓厚、忠孝节义,对祖宗留下的传统和族产那是最为看重的。我知道,韩老板年轻时就闯荡上海滩,到了天命之年,却退居香港,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但韩家的基业还在上海、根还在山东。”

韩退之警惕地问:“郑主任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郑彬哼笑道:“我们来之前打听过了,韩家在山东和上海有两处宅邸,尤其是肥城的祖宅里还住着您几十口至亲家眷。这两处宅子可是您的心头肉,我没说错吧?”

韩退之暗暗吃惊。郑彬微微点头:“现在不管是山东还是上海,都已经被共产党接管,地主资本家的房产按例都是要充公或拆毁的。祖宅的事,我想韩老板近来一定是忧心忡忡吧?”

韩退之不安地端起茶杯喝茶。郑彬接着说:“都是人之常情,我们非常理解。今天我们是带着诚意来的,只要韩老板点头答应为华航运输燃油,我们就可以通过特殊渠道替您摆平内地的事。换句话说,我会设法以民主人士应享受的优待,帮你保住山东和上海的两处祖宅,既不充公也不拆毁。”

韩退之放下茶杯,盯着郑彬。这小子似乎比聂云开还有脑子。

郑彬沉稳地说:“韩老板,我们要的只是航油,不涉其他,而您保住祖宅,孝义两全。咱们双方各取所需,何乐而不为?更重要的是,祖宅一事,只有你我他三人知道。”

韩退之心里一动,这两小子竟然说得有理有据,让他一时还不了嘴。但就这么答应了似乎太便宜他们了,但不答应,他又没任何便宜可占了,索性不如将计就计……

从韩府出来,聂云开和郑彬都背着一身冷汗,真好今晚他们配合默契,化险为夷。刚到门口,却见樊耀初、樊慕远和滕飞正等在门口,再加上韩安娜和樊江雪,好不热闹。原来他们都是不放心,谁也不肯走。

聂云开见他们担心成这样,只好说:“事情都谈妥了,韩退之答应帮华航运输燃油,明天就签合同。”

樊耀初吃惊,拍了拍聂云开的胳膊:“嘿,你们可真神。”

聂云开笑笑:“这都是郑主任的功劳。”

郑彬摇头:“我要是不把聂云开安全带出来,看你们这阵仗,明天还不得上报纸头条啊?”

众人都笑了。聂云开提议:“今天这么开心,应该好庆祝一下。”韩安娜和樊江雪都乐开了花,连连叫好。

众人去了附近一家酒吧,无数个杯子欢快地碰在一起。

韩安娜面如桃花:“好开心啊,我从来没跟这么多飞行员坐在一起过,感觉自己都要飞起来了!”

樊慕远开心道:“今天大家多喝几杯。公司的燃油问题顺利解决,这是大事,咱们先一块儿敬郑主任和云开一杯!”

众人再次举杯,一饮而尽。樊江雪偷眼看着聂云开。

韩安娜说:“你们的飞机飞一趟要用掉好多油吧?”

滕飞接话:“那可不。”

“怪不得机票那么贵,你们就不能省点油吗?”韩安娜话落,飞行员们一阵哄笑。

滕飞开玩笑道:“云开,你给她们俩讲讲飞机到底得烧多少油。”

聂云开开怀一笑:“我记得1943年有一次,我开运输机从昆明转场到加尔各答机场,空管发现我的C-46跟前面的飞机距离太近,于是要求我原地转一圈增加距离。我很生气地说:‘塔台,你知道我们转半圈,就得白烧五百美元的油吗?’你们猜空管怎么回答?”

韩安娜和樊江雪都摇摇头。

聂云开道:“那个英国空管说,那你给我转一千美元的就对了。”

众人哈哈大笑。安娜和樊江雪更是笑得前仰后合。那欢快的笑声让窗外的路人纷纷驻足。大家都被这美好的气氛感染了。

而人群中一张秀丽的脸直勾勾地停在聂云开脸上。此人正是沈希言,她没想到,这不经意地一瞥竟能看到聂云开和郑彬的脸。

她停住脚步愣愣地看着——众人说笑间,安娜将樊江雪推到聂云开身边坐下。樊江雪脸上写满了爱慕——这一幕竟令她眼睛酸涩了。她呆立了一会儿,赶紧转身离去。

吧台边,樊慕远将一张唱片放上唱片机,酒吧内很快响起雄壮的音乐声,那是中华民国空军军歌——“凌云御风去,报国把志伸,遨游昆仑上空,俯瞰太平洋滨……”整个酒吧的人都安静下来,滕飞带头跟着唱起来。

“看五岳三江雄关要塞,美丽的锦绣河山,辉映着无敌机群,缅怀先烈莫辜负创业艰辛,发扬光大尤赖我空军军人,同志们努力努力,矢勇矢勤!”

众人个个情绪激动,唱得激情澎湃。激昂的氛围中,只有郑彬依然平静如水地看着大家……

韩府厅堂内,只听砰的一声,一只茶杯被摔碎在地。

佟宝善怒目圆睁:“好你个韩退之啊,你可真是见利忘义的小人!你居然跟那个聂云开站到一头去了,他可是我们的仇人!”

韩退之不屑地一笑:“聂云开是你的仇人,是他搞得你被革职查办,但他还算不上我的仇人。虽然他也坏过我一桩生意,不过现在我跟他又谈成了另外一笔生意。我是商人,谁手里有我想要的东西,谁就是我的朋友,天经地义!”

佟宝善怒道:“他们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

“这就不劳你操心了。”

“行,那我就不操心,你把我应得的股份折现给我,你我从此分道扬镳!”

韩退之眉毛一抬:“应得的股份?你是不是有点儿太天真了?”

佟宝善上前一步:“之前说好的,你想抵赖?”

韩退之面无波澜道:“你有凭据吗?我记得说好的是,咱们联手设计对付华航,你报仇,我得股份。你再好好想想?”

佟宝善气结:“韩退之,你个狗娘养的!”说着就朝韩退之扑过去。几乎同时,管家带着家丁冲进来,三下五除二将佟宝善摁倒在地。

韩退之整了整衣襟,鄙夷地说:“疯狗,把他给我扔出去!”

几个家丁将佟宝善拉起来。佟宝善怒骂:“姓韩的,你可别后悔!我手里有你当汉奸的证据!有种你让他们放开我!”

韩退之一愣,想了想,走过去,瞪着佟宝善。佟宝善挣脱家丁的手,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甩在韩退之面前:“你自己看吧。”

韩退之拿起信封看了一眼里面的文件,面色一沉。

佟宝善一脸冷笑:“韩退之啊,你也太小瞧我佟宝善了,我这个人做事从来都要留后手。从我跟你搭上那天起,我就详细调查过你的老底。这些证据就是我留下来防患于未然的!别以为当年你靠日本人发家的那段事没人知道!全国上下一心抗战的时候你在做什么,你帮着日本人……”

韩退之打断道:“行了,你想怎么样?”

佟宝善得意道:“问得好,是个聪明人。很简单,第一,咱们事先说好的分成必须给我!第二,我要你去帮我杀了聂云开!两件事必须全都办到,否则这些证据的原件就会登在各大报刊上,等你身败名裂,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看你怎么在香港立足!怎么在中国立足!”

韩退之喉结耸动:“钱现在就可以给你,但聂云开暂时不能杀。”

“别跟我讨价还价!”

韩退之低声下气道:“做生意哪有不讨价还价的。这样吧,明天一早,聂云开会过来跟我签合同,到时候我安排你们见面,该怎么做你自己看着办。”

第二天一早,聂云开就赶到了韩府。

书房内,聂云开和韩退之、佟宝善三人各据一角地坐着,氛围诡异。韩退之清了清嗓子:“今天请二位来,我的本意是想当个和事佬,就是不知道二位肯不肯给我韩某人这个面子。”

佟宝善气不打一处来:“别打官腔了,姓聂的这条命,我今天要定了。”

聂云开微微冷笑:“看起来,今天才是真正的鸿门宴啊。”

韩退之忙说:“话不能这么说。冤家宜解不宜结,我是希望二位能好好谈谈的。谈好了大家化干戈为玉帛,谈不好也不至于动刀动枪。你们说呢?”

韩退之站起身来,看了聂云开一眼:“我先回避了,二位慢慢聊。”说完赶紧走出书房,带上房门。这个时候他一刻都不能待了。

佟宝善立即从怀里抽出手枪,指着聂云开:“姓聂的,你害得我这么惨,咱们的恩怨也该了结了!”

聂云开直视佟宝善,脸上没有丝毫畏惧。佟宝善拨开枪栓。聂云开却道:“你就不想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礼物?”

佟宝善不耐烦道:“别耍花样。”聂云开笑笑,从怀里摸出一个信封袋放在桌上。佟宝善微微皱眉。

聂云开道:“那我就长话短说了。这个信封袋你应该认识吧,里面装的是韩退之当年通日的证据,当然是原件。我碰巧从小吴那儿听说你在新界养了个外室,知道你被放出来之后,我就去走了一趟,在你的保险柜里找到了很多银行存单和金银细软,不知道算不算你贪腐的证据。至于这个,算是意外收获吧。”

佟宝善用一只手打开信封袋看了一眼,惊道:“原来你也是早有防备啊。”

聂云开冷笑:“丧家之犬会做的事无非那几件,要防也不太难。没猜错的话,你是想用这个来要挟韩退之帮你杀了我。不过现在原件放在了韩府,你觉得就算杀了我,你能走得出去吗?”

佟宝善:“那我也得拉个垫背的!”

聂云开接着从怀里摸出一张机票和一颗子弹,将子弹压在机票上:“佟宝善,这颗子弹是你寄给我的,我原本可以把它装进手枪、再扣动扳机还给你,但我并不想这么做。”

佟宝善一颤:“听你这意思,我还得感谢你的不杀之恩了?”

聂云开摇头:“我说过,你我之间用不到枪,只用得到算盘。算盘上的事你输了,虽然没有坐大牢,但也算受到了点惩罚,并不冤枉。所以,说到底你跟我没有深仇大恨,更没到非置对方于死地的份上。你只是狂犬吠日,慌不择路罢了。”

佟宝善嘴角抽搐了一下。聂云开将子弹收回兜里,机票推到佟宝善面前:“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了。这张机票是到菲律宾的,带上你的钱和家眷,远走高飞比什么都强。”

二人对视中,聂云开伸出手,缓缓将佟宝善的枪摁下去:“信封袋留在这里,你跟我一起出去,他不会拦你。”

佟宝善肩膀垮下来,他知道他已经败下阵来,这个聂云开果然不是个省油的灯,他太小瞧了……

华航大楼内,殷康年和樊耀初隔桌含笑而坐。

“老殷啊,到香港几个月了,你还从来没进过我的办公室呢。”

殷康年道:“这次航油的事能这么快解决,全靠你。你们好不容易搞到的油,还分出一半原价转给远航,解了我的燃眉之急,我不上门来表示一下感谢怎么行?”

“两航危难时刻理当一体同心,我樊耀初绝不会因为私人原因影响大局。”

“别跟我文绉绉的,听得我耳根子发痒。反正这次是要谢你就对了,我给你带了谢礼,不欠你人情。”殷康年说着从脚边将一只大袋子拎起来放在办公桌上。樊耀初打开袋子看了看,里面是两条油光发亮的金华火腿。

殷康年笑笑:“知道你好这口儿,专门让人弄来的。回去做腌笃鲜给老太太解解馋吧。”

樊耀初咧嘴笑开了,好久没笑得这么想流眼泪了。

今天的威士西餐厅内一个食客也没有。

聂云开坐在吧台边喝咖啡边随手翻看一张报纸。突然他的目光停在一则豆腐块新闻上——《前华航副总佟宝善遭枪杀》。聂云开一愣,下意识皱了皱眉头。这又是谁干的?

这时,齐百川端着一盆洗好的杯子从后厨出来,聂云开伸手帮他抬起吧台的面板。齐百川走进去,站在聂云开对面,开始埋头擦杯子。

聂云开合上报纸,从怀里摸出一个信封袋交给齐百川:“这个你帮我收着,里面是韩退之当年通日的证据,我拍了照片,将来兴许有用。”

齐百川不动声色地将信封袋收进钱柜,又拿起咖啡壶给聂云开续了一杯咖啡,然后继续擦杯子。聂云开喝了口咖啡,环视一圈:“最近生意这么冷清?”

齐百川淡淡道:“局势越来越紧张,况且吃得起西餐的本来就不多。这不,刚让人去印刷厂印的月份牌广告,回头得散出去。”

“你还挺懂经营,为了多挣点儿钱?”

“这么多年光靠组织划拨的经费哪儿够,还不得指着这餐厅补贴。”

聂云开没接话,看着窗外,片刻才说:“我让你上鹧鸪老家调查的事有结果了吗?”

齐百川低语:“派去的人还没回来,最近内陆的交通很成问题。但也就这两天吧。”

聂云开微微点头:“这次燃油的事,鹧鸪每一步都按纪律秘密向组织上作了请示汇报,没发现什么异常。”

齐百川哼了一声:“我早就说过,他是个老狐狸。”

这时,一对白人情侣走进西餐厅。齐百川放下手里的活计,拿起菜单簿走了过去。

聂云开随手拿起一张广告单看了看,兀自笑笑,折起来放进内兜,起身离开。

聂云开回到华航大楼,刚走上楼梯,正碰上沈希言和郑彬下楼,三人撞了个正着。三人都下意识停住脚步,沈希言抱着一叠资料,面上极不自然。

聂云开稍显尴尬道:“你们……忙着呢?”

沈希言避开他的眼光道:“嗯。我先走了。”

聂云开微微侧身让开,沈希言面无表情地低着头下楼梯走了。

郑彬一脸平常道:“聂总吃过午饭了?”

“在外面随便吃了点儿。”

“对了,樊总请你去他办公室。估计是想跟你谈谈吧。这次航油的事,你上下奔走,公司同事都对你另眼相看。”

“这次郑主任居功至伟,我对你也是刮目相看的。我还真没想到你有办法帮韩退之保住内地的宅子,你果然朋友遍天下。”

郑彬小声道:“那你可千万别跟上面举报说我跟共党有染啊。”

聂云开一笑:“说笑了,我还正准备请你吃饭呢。”

“应该我请你去家里吃饭才对。我现在有了把柄在聂总手里,可得好好巴结你,免得稍有不慎跟佟宝善一个下场。择日不如撞日,要不就今晚吧?”

聂云开想了想,道:“好啊,恭敬不如从命。”他知道这一天一定会来。

天色将晚,郑彬家墙上的时钟指向六点。沈希言在厨房忙活着。不一会儿,就听见郑彬的声音:“希言啊,聂总来了。”

沈希言定了定神,捧着一个木托盘走出来,将沏好的茶水放在茶几上:“聂总请喝茶。”聂云开道了声谢谢。两人都是一脸镇静。

沈希言转身走去一边布置饭桌。郑彬说着走进了卧室。

聂云开在沙发里坐下,抬眼打量了一下。这是一套格局奇特的旧屋,不算厨房有三间屋子,客厅则专门辟出一角作为饭厅使用,整体上显得颇为局促却又不浪费一点儿空间。

这时,郑彬拿着一件尚未开封的白色衬衫走出来:“这件衣服是希言上个月给我买的,外国舶来的时新亚麻料子,不过不巧得很,我对亚麻过敏,一穿就浑身起红疹子。我看咱俩身材相仿,正好就送给你吧。”

聂云开直言:“太客气了。”

沈希言边擦桌子边冷冷斜了二人一眼,忍不住揶揄道:“妻子如衣服,就这么送出去,可见男人靠不住。”

郑彬不以为意地笑笑:“聂总不是外人,我这也是物尽其用嘛。”

聂云开注意到这次沈希言的手腕上没有戴着那枚铜钱。

郑彬笑笑:“还得一会儿开饭,要不我带你参观一下屋子?”

“好啊。”二人走到书房门口。

聂云开边看边说:“这房子虽然旧,但布置得很别致,一看郑主任就是很会生活的人。”

“今天希言特地提早下班,过来帮我收拾了一番,这才得到你的赞美,看来果然合你心意。”

聂云开微微一怔,走进书房,环视一圈。

郑彬道:“香港人多拥挤,我这住处其实是三间很小的亭子间打通的。第一间原本属于一个轮船公司的职员,因为老板得罪了英国人而遭连累、背了黑锅,自杀死了。大概就是我现在站的位置。”

聂云开点头。

“第二间是你站的位置,被我改造成书房了。这里原来住了一个孤寡老太太,她的三个儿子先后都战死了。那老太太原本省吃俭用存了很多钱,准备给儿子结婚,但后来都用不上了,临死前捐给了慈善总会——她以前就把钱藏在那个隔板后面,简直天衣无缝。”

书房的角落有一块活动的隔板,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聂云开笑道:“这还真是个藏东西的好地方。”

“第三间就是卧室那边,连着外面的小厨房。原来的主人是个从内地流浪到香港的乞丐,当时觉得自己一生的梦想就是在香港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子。”

聂云开一顿:“也算是个务实的目标。”

郑彬接着说:“不过后来他走投无路的时候,结识了黑道的人。因为胆大不要命,得到的第一笔赏金就足够他买下了这间房,但他很快发现挣钱太容易,不甘心住在这里,于是正式入了操刀老七的黑帮。”

“信礼门?我听说过。”

“他很快就混成了信礼门四大金刚之一,没两年就买了小洋楼,不过却无福消受,还没搬进去就被人打残、还砍了一只手,逐出帮派。现在在夜总会给人看门,也算是留在了香港。”

聂云开感慨不已:“每场战争都会留下太多人间悲欢。你家简直就是一幅浮世绘。”

郑彬颔首一笑:“所以说,这住处只有命硬的人才能压得住。”

这时外间传来沈希言的声音:“准备吃饭了。”

郑彬从厨房的柜子里抱出一坛老酒放在饭桌上:“这坛老酒我藏了好几年,今晚开了,咱们对饮几杯,好好聊聊。”

聂云开声音一扬:“好啊。不过那我得先打个电话给小吴,安排一下工作,免得喝酒误事。”

郑彬指着电话说:“就在沙发边上,你自便。”

聂云开看了郑彬一眼,他正低头准备拆开酒坛上的油封。他快速走到沙发上坐下,背对着厨房,拿起电话听筒,拨了个号码。飞快地从怀中掏出一个微型窃听器,然后一只手飞快地拧开下方的传声话筒。

电话接通了。聂云开大声说:“小吴啊,我是聂云开。”他的手迅速将话筒里的拨片拆下,“那份关于特许经营的中期报表你今晚得连夜做出来,明天上午开会要用到。”他边说话边小心地将窃听器安进话筒里。他很自然地往身后看了看,郑彬已经进厨房找工具去了。

聂云开故意道:“你大点儿声,我听不清楚。……对,你大点声说……”他的手轻轻拨动线圈,窃听器的小红灯亮了。

“好了,这回能听清了。……对,就这个事,你辛苦一下。……好。”他飞快地将拨片安了回去,然后旋上盖子。

郑彬的声音传来:“安排好了吗?”

聂云开回过头,郑彬正站在饭桌边看着他。他随意地晃了晃听筒,放回电话机上:“安排得很完美——今晚咱们喝酒,让小吴干活。”

郑彬笑笑:“来吧。”聂云开起身走到饭桌边坐下,桌上没有大鱼大肉,只有几碟小菜和沈希言做的炸酱面。沈希言将筷子分了,分别放在三人面前。

聂云开微微一怔。脑中突然浮现出曾经的画面——年轻的沈玉兰打开饭盒,里面是热腾腾的炸酱面,她将筷子递到聂云开手里,微笑地看着他大口大口地吃着……

郑彬说:“都是些家常小菜、粗茶淡饭,不嫌弃吧?”

聂云开用手抹了把脸,收回思绪,笑笑:“这样才好。”

“我最爱吃希言做的炸酱面。来,我帮你盛一碗。”郑彬说着拿过聂云开面前的碗,但沈希言将碗接过去。

“我来盛面吧,你总是拌不匀,一口咸一口淡的。”沈希言熟练地将面盛出,加入炸酱和佐料拌好,放在聂云开面前,然后又拿起郑彬的碗,“趁热吃吧。”

聂云开没说话,接过碗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夜幕降临,明晃晃的月光将树影泼洒在街面上。饭桌边的三人安静地吃着饭,郑彬时而和聂云开碰杯,聂云开时而和沈希言对视,那滋味五味杂陈,竟找不到什么词可以形容……

饭后沈希言将三只空碗收了,转身去了厨房。郑彬又替聂云开倒了一杯酒。二人都已微醺。

“说起来,我本来也是中统外联部门的老资格,很早就去国外留学,所以认识很多共产党,但回国之后却因为这个背景受到排挤。加上我这个人又讨厌政治,也不想当官,所以主动下派到航空公司。不过毕竟还是身在公门,所以这么多年,我觉得自己在哪儿都是个夹心人。”郑彬自己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酒。

聂云开苦笑:“夹心人。我们既然生在这个大时代,很多事就注定身不由己。”

厨房里,沈希言缓慢地洗着碗,听见聂云开的话,微微抿了抿嘴。

聂云开两杯寡酒穿肠,默然无语。郑彬看着沈希言站在水池边的背影道:“人在身不由己的时候,往往就会选择自欺欺人。”

聂云开不解地看着郑彬。

“我虚长你几岁,算是过来人了。其实从你到香港那天,我就知道,你跟希言还是彼此相爱的。”

郑彬的这句话让正厨房里忙活的沈希言的手突然停下来。

聂云开也是一怔,刚要说什么,郑彬却抬手打断:“我今天请你来家里,就是为了跟你说这些话,你得让我说完。”

聂云开不知道说什么,只好低头给自己倒了杯酒。郑彬接着说:“这人哪,有三样东西是掩盖不了的,咳嗽,穷,还有爱。你们虽然阔别多年,但是感情没变,一切都是造物弄人。我猜当年你一定是因为受了重伤所以才没有回去找希言,对不对?”

沈希言的手紧紧攥住碗沿。

聂云开没说话,郑彬兀自点了点头:“虽说现在我和希言的确是男女朋友的关系,但你们在香港重逢,既是天缘奇巧也合乎人情事理,我没道理拦在中间。……四十好几的老头子一个了,我根本配不上希言,你们才是天生一对。”说着他撑着桌子站起身来,往门外走去,“酒喝多了,我出去走走,你们好好谈谈,不要辜负了我。”

聂云开也站起身来。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这时,沈希言从厨房里走出来,喝道:“郑彬,你给我站住。”

郑彬一愣,转过身来,看着沈希言。

沈希言骂道:“你要是喝多了,我就当你今天的话是放屁。你要是没喝多,就给我听好了,我再说一遍,我跟聂云开是过去的事了,不管他当年为什么失约,过去的都已经了结。我选择了你,郑彬,所以也请你尊重我,我不是任由你们踢来踢去的皮球!”

三人都不再说话。接下来的沉默令整个屋子都在窒息了。

聂云开识趣地走了。再不走,他的心都要裂开了。

街灯将聂云开孤独的影子拉得好长,今晚的任务是完成了,可是看到沈希言咬牙切齿跟他说话的样子,他知道沈希言始终不肯原谅他。可眼下这样的时局,谁又能左右自己的命运呢?

聂云开走后,沈希言索性拧开一瓶酒,独自喝起来。

郑彬好似清醒了一些:“希言,你少喝点儿。”

沈希言颤抖道:“我今天也想喝点儿酒,你陪我一起喝吧。”

郑彬看了她一眼,叹口气:“你知道我不胜酒力,而且刚才已经喝了不少。”

沈希言兀自端杯。

郑彬只好点头:“难得你想喝,那我就舍命陪君子了。”话落他从柜子里拿出一瓶洋酒,拧开,把二人的杯子倒满。沈希言举起杯子和郑彬碰了一下,她一口气喝了一半,郑彬干了一杯。

杯子再次倒满,二人却相顾无言。郑彬心里暗暗痛了一下,两个人加起来的孤独,比一个人的孤独还要可怕,也更可悲。

聂云开落寞地回到家里,他掏出钥匙打开房门,刚走进去打开灯,却愕然发现齐百川正坐在沙发里盯着自己,他猛地一愣,知道不妙,立即关了灯。屋内一片漆黑!

两秒钟后,书桌上的台灯再次被拧开。聂云开将旋钮调到最暗,但是足够看清楚齐百川的表情。

“为什么不提前和我打招呼!”聂云开责怪道。

“放心,没人看见我进来。”齐百川坐在沙发上,一副平常的表情。

“我不开大灯,是怕窗帘上映出两个人影,谨慎点儿好。”

“不错,看来你还没喝醉。”齐百川笑笑,故意指着茶几上的意面说,“知道你被请去喝酒,肯定没吃饱,先吃完再说事吧。”

聂云开看着面前那盘意大利面,突然他注意到茶几玻璃下原本反过压着的沈玉兰的小照片被拿出来了,显然是有人动了照片。他掩饰住自己的表情:“我不饿,你有话就直说吧。”

这时,齐百川猛地一拍桌子:“你小子是不是怀疑我?担心我在面里给你下毒?”

聂云开心里一震,表面仍微笑着摇了摇头,伸手去拿叉子。齐百川冷笑一声赌气般地夺过盘子,狼吞虎咽地把面条一股脑吃了个干干净净。半分钟后他放下盘子,瞪着聂云开。

聂云开觉得好笑:“你连吃了两盘面。我听说饭量大的人都是直肠子,不会拐弯抹角藏着掖着,看来也未必。”

齐百川大手一挥:“别跟我扯这些没用的。虽然你是上级,但我这个人一向有话直说。聂云开,我现在觉得你不信任自己的同志,反而整个儿人都在被鹧鸪牵着鼻子走!”

聂云开目光移向照片,质问道:“你为什么动我的东西?”

齐百川一愣。聂云开伸手将照片拿起来,收回内兜里。

“就是因为这个女人吧?”齐百川吼道。

“这是我的事!”

“你现在是不是觉得自己已经开始欣赏鹧鸪了?你看看你那个样子,你别是中了他的美人计吧?”

聂云开怒了:“我说了这是我的事!”

齐百川声音更大了:“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组织上给你的甄别时间只有半个月,现在已经过了十天,你却还在跟他喝酒谈心!”

聂云开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

“聂云开,你不能辜负组织上的信任,否则趁早换人来干!”

“这件事,换别人还真不行!”聂云开笃定地看着他。

齐百川自知跟他硬来不行,口气便软下来:“对不起,是我有情绪,需要的话我可以道歉。”

聂云开眼睛一瞪:“你不需要道歉。我也不需要什么都向你汇报。”

齐百川只好点头:“行,你是上级,我会服从纪律,都听你的,下一步怎么办你说吧。”

“我让你派去鹧鸪老家调查的人,晚上八点已经乘火车回到香港,汇报一下具体情况吧。”

齐百川惊讶地看着聂云开。原来什么都瞒不住他!他从怀里抽出两张折起的公文纸,放在茶几上:“既然一切都在你掌控之中,那你自己看吧。”

聂云开展开那两张纸,里面夹着一张照片,照片上一个三十多岁的农村妇女和一个十几岁的男孩站在一起。他又扫了几眼纸上的字,皱眉道:“鹧鸪在江西乡下老家,真的还有老婆孩子?”

齐百川道:“不光有老婆孩子,而且他们生活还很殷实,买了几十亩地,还盖了两层砖房,那可是村里的独一户啊。你没查到鹧鸪贪污,那他从哪儿来的钱?”

聂云开凝眉思索,这似乎不像郑彬所为啊。

齐百川不依不饶道:“一个四十多岁有家室的人,还要在城里找年轻女人,这种人人品有问题,肯定是叛徒!”

聂云开放下公文纸,往椅背上一靠,理了理思路,半晌又直起身子看着齐百川:“现在还是要冷静,不能乱了节奏。我能感觉到,这件事很快就会有结果。这样,下一步,我会找机会搞到鹧鸪家里的钥匙,然后由你带人潜入,进行彻底搜查!”

齐百川终于松了一口气。这个郑彬一天不除,聂云开一天也不会把他放眼里。

夜已深,桌上的那瓶洋酒已经下去大半。郑彬已喝得烂醉,困倦地趴在桌上睡着了。沈希言看着他,上前推了推:“你喝醉了,我扶你去床上睡。”

郑彬语焉不详地嘟哝两句,看样子是真的醉了。沈希言赶紧把郑彬拖到床上躺好。又在床沿上坐了一会儿,见郑彬彻底熟睡后,便悄悄起身往外走去。她轻轻关上卧室的门。客厅里一片漆黑。她悄悄摸出手电筒,轻手轻脚地来到客厅另一边,将墙上的挂历摘下,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细铁丝,折成双股,开始小心地开锁。眼光还时不时地回头看向卧室方向,生怕郑彬听到动静。费了半天劲,她已是满头大汗,终于弄开了那把锁。深吸了一口气,她轻轻地打开那扇通往地下室的小门,探身钻了进去。

沈希言顺着梯子爬下来,进入地下室。她用手电筒照了照,里面并不大,除了堆放了杂物之外,还有一处用布蒙起来的地方。她屏住呼吸揭开罩布,一套收发报设备呈现在眼前!她惊讶地看着发报机,正待进一步动作时,身后突然传来郑彬冷静的声音:“你在这儿干什么?”

沈希言吓得惊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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