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常到我们这里来的一位磨刀师傅,一年四季都穿一件同样的外套,厚厚的,打了许多补丁,已经洗得发白,隐隐地露出原本的靛蓝底子。
——“削刀磨剪刀!”
“削刀磨剪刀!”
这是我小时候听到的最多的吆喝之一。随着一声声的吆喝,可以看到磨刀师傅在弄堂小巷穿梭的身影。
常常到我们这里来的一位磨刀师傅,一年四季都穿一件同样的外套,厚厚的,打了许多补丁,已经洗得发白,隐隐地露出原本的靛蓝底子。他还一年四季都戴着一副同样的护袖,这护袖倒是出奇的蓝,蓝得发黑,蓝得发亮。有一天,我偷偷地仔细瞄了一眼,原来上面满是油腻。磨刀师傅一只眼睛是坏的,但他不戴什么墨镜,虽说白白的眼珠有点吓人。我们老老小小私底下都叫他“独眼龙”,其实,他是听得见的,可他一点都不在意。
这位磨刀师傅让我看到了最为正宗的磨刀人的架势。他把一条长凳扛在肩上,长凳的顶端绑着一块磨刀砖,两只分开的凳腿,位于一前一后,中间是空着的,凳腿不是简单的两根木棍,当中有好些木条斜撑着。来了顾客,他便放下凳子,一头着地,一头顶住肚子。开始磨刀之前,他总习惯性地往两只手的手心里各吐一口唾沫,“呸呸”两声还叫得山响。然后,不管是磨菜刀还是磨剪子,他都先要放在那只好的眼睛前看上一阵,嘴里念念有词,犹如祈祷一般。接着,再往磨刀砖上甩上一点水,也就正式开磨了。有意思的是,那盛水的不是脸盆,也不是水桶,而是一只小饭锅,听他说,还要用它来做饭吃的。
说起来,每当听到“削刀磨剪刀!”的吆喝时,我总是起劲得不得了,立马开始搜罗家里的菜刀和剪子。我父母看到后,冲着我大叫:“才磨过,还没钝呢!”我一边嚷着“钝掉了钝掉了”,一边飞奔下楼。其实,我之所以这么起劲,完全与家里的菜刀和剪子的锐钝无关,我只是想去看磨刀师傅一直带在身上的那本书。没有顾客的时候,磨刀师傅总在看书,夏天时在树荫里看,冬天时在阳光下看。我很好奇,这是怎样一本永远都看不厌的书呢?后来,我才知道,这本已被翻得破破烂烂的书叫《说唐演义全传》。有一天,我跟磨刀师傅说,你磨刀的时候,可以把这本书给我看看吗?他一口就答应了。果然,这是一本很吸引人的书,拿起来就不想放下,于是,我就成了这位磨刀师傅最为忠实的顾客。他有时不肯收我钱,我想,他是不是发现了我拿来的这些菜刀、剪子其实真的根本就不用磨?
久而久之,这位磨刀师傅的行头和做派让我形成了一种“偏见”,觉得与他不同的通通都是不正宗的,以致后来我阴差阳错被分配到房管所去做木工,每每磨刀的时候,眼前就会浮现出他的样子,然后,我也会往两只手的手心里各吐一口唾沫,也会“呸呸”两声叫得山响。我的木工师傅问我,这是跟谁学的,我说那磨刀师傅就是这副模样。我师傅听了,哈哈大笑,说我们是磨刨刀的,不是磨菜刀和剪刀的。
自我小学毕业,离家去上寄宿制中学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那位磨刀师傅。以后,连“削刀磨剪刀!”的吆喝声在这座城市里也渐渐地鲜少听见了,当然,也极少再见到磨刀人的身影了。我以为这一行当已经退出了历史舞台,不会再有传承了。
没有想到,前几天,我在小区门口又看见了一位磨刀师傅。他同样穿着洗得发白的衣服,同样戴了一副蓝得发亮的护袖。只是,他的磨刀凳子短了许多,不用长方形的磨刀砖,改用圆状的磨刀砂轮了。磨刀前,他既不吐唾沫,也不把菜刀、剪子放在眼前先看一下;磨刀时,也不再将凳子的一端紧紧地抵住肚子。他也没有把什么书带在身边了。最最不同的是,他竟然不再吆喝“削刀磨剪刀!”了。
因为好奇,也因为一份念想,我还是请他帮我磨了一把剪子。我很想跟他聊聊天。只见他飞快地磨着剪子,一转眼便磨好了。不过,他倒是告诉我说,他来自江苏,今年五十六岁了,家里有两个都已成家的孩子,一个儿子,一个女儿。我问他,那你为什么还要出来干这活儿呢?他说,儿子和女儿都时常向他要钱。我说,你怎么不吆喝呢,以前的磨刀师傅都吆喝“削刀磨剪刀!”的。他听了,摇摇头说,他不会。我心里很有些失望。我又问,不吆喝,那生意还会好吗?他眯起眼睛笑着说:“你一定猜不出我可以赚多少钱的!不少的!”还没等我猜,他自己已经伸出三个指头:“不下三千!”然后,他急着催我,赶紧去把你家里的菜刀也拿来磨一下。我问他,你刚才给我磨的剪子收我多少钱呢?他用两只眼睛打量了我一会儿,然后不动声色地报出了价格:“八块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