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住在一个昏黄色的村落。
天将亮的时候，隔壁三嬢嬢从院子里拾柴回去烧火。柴被露水打得潮湿，冒出许多烟，从黑洞洞的厨房里张牙舞爪飘出来。突然一簇火焰点亮了，随之有柴木噼啪的声音，烟雾散开，灶台里火势渐大，火焰伸出灶口，一跳一跳。
她隔着篱笆看了一会，小棕趴在脚边，懒懒摇着尾巴。
“今天我们出去一趟哦。”长乐挠了挠他的脖颈，回屋披上斗篷，拎起小篮子出了院门。
小棕在后面缓慢跟着。
村落中间有一条路，横贯东西。东边的路口弥漫着雾，长乐和小棕穿过去。路口风很大，她的斗篷差点压不住。小棕走得很稳，毫不在意。
穿过路口是一个山坡，山坡上的花在明晃晃的日头底下努力摇曳。比起抹一手湿漉漉晨露晨霜，中午的花摘起来就友好多了。“今天也是勤快的采花姑娘。”她高兴地跟小棕说。
小棕找了块平坦的大石头，卧上去，四肢舒展。春天的太阳总是晒得恰到好处。
她其实无法分辨面前的花是什么种类。只要看起来颜色鲜亮，闻着也没有奇怪的味道，就可以进入她的篮子。有一次她生病了，鼻子对气味不敏感，摘了些看着五颜六色的花儿，回去之后把村子搞得臭气熏天，连小棕都跑去三孃孃家避难。
但她也不是总这么勤快。有时候不出去卖花。也有时候需要点钱，但又不想穿过路口的雾，就让篮子自己长点出来。于是那一天村子里的人就可以买到还带着根和土的花儿。
长乐真的很讨厌湿漉漉的感觉。
“我好饿啊。”面前的花儿说，“我还没有吃饱，今天的根偷懒了。”
“我也是。”她很不好意思地回答她，“我也很饿。所以我准备回家了。”
“带走我吧。反正你的篮子还没有满。”这朵花儿说，“活着真的很没意思。每天都是这些花儿，这个太阳，偶尔下点雨，但还是一成不变。生活真的太无聊了。”
“但人间更无聊。”她想了想，“而且在那，活下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这朵花不置可否，但不再说话。
她走到小棕趴着的石头前，蹲下，摸了摸他的头。小棕懒洋洋眯着眼睛，蹭了蹭她的手。
“要回去了？”
“是啊，不然花就不新鲜了，卖不出好价钱。”
“我有时候在想，如果我是一只猫的话，是不是会更可爱些。”小棕站起来，抖了抖毛。
“人也很可爱啊。”她把斗篷的帽子扣上，系好带子，“我喜欢刚学会走路的小孩子。啊，其实一切生物的幼崽都非常可爱。”
“但是人是唯一一个长大之后就不可爱的生物。”
“也不能这么说，他们只是太疲惫了而已。”长乐挎着篮子，把小棕抱起来，“他们有自己的社会体系和规则，还有一种叫资本家的顶层，总是在压榨。大部分人类为了活下去不得不出卖一些东西。但还有少部分人是可爱的。”
“总之我不想变成人。”小棕不屑一顾，“有一次我们过去的时候，你没有伤害过他们，他们也不想吃你，只是因为你们不是一个族属，你就被打死了。这没有道理。”
对此长乐也有点难过，没有再讲话。
“不过过去很久，现在他们也好一些了。”小棕安慰她，“起码我们这里一直是好的。”
她抱着小棕，穿过路口的雾和大风。斗篷厚实而尽职，将所有的湿冷隔绝在外。山坡上的明亮缓慢消失，小棕从怀里跳了下来。
村子里的太阳刚刚升起。街道两边的小摊已经支起来了。长乐很喜欢吃早饭，大铁锅里水煮的馄饨上下起伏，油炸的果子滋滋作响，长筷子挑起加点葱花是一碗汤面，揭开木桶盖加糖就是甜小米粥。小棕喜欢吃鲜肉包子，小笼和大包都喜欢。
但她们也不是每天都能吃到。
“长乐今天来卖花呀。”正在做包子的刘大爷抬起头，“给我拿一支香的，我老伴儿昨儿个还念叨家里的花儿要枯了。”
“今天起得早呀，出来卖卖花。”她拣了一支，小心地拿纸包起来递过去。
大爷包了两个包子，滚烫的，冒着热气：“小棕是不是长胖了啊，我看着比上回见到的时候愈发大了。”
“哈哈哈没有呀，他只是长毛了，看起来毛茸茸的。”她捧着包子暖手，“天冷，我们都穿棉衣了。”
小棕摇摇尾巴表示认同。刘大爷心里喜欢，多送了一只包子。
人渐渐多起来。
村里没有统一度量衡。流通的具有钱币作用的是贝壳，每个人来到这里时都会获得一些。一个贝壳的价值并无规定，只要双方满意即可；同样的，以物换物也很普遍。
于是长乐拎着一篮子杂货回家了。
“今天运气超好，有一小兜棉花哦，可以给你做一床小棉被。”
“我不是很怕冷。”小棕叼了木柴丢进火炉，“今年冬天要一直在这里呆着？”
“你不喜欢吗？”长乐四处翻找针线。
“我在哪里都好啊，但北郭太原始了，连暖气都没有诶。”小棕拉开身边的抽屉，指指针线盒，“你毕竟，血肉之躯啊对吧，这么冷，啊，生个病什么的，太麻烦了。要不我们先去别的区域呆会，去燕南骑骑马啊，或者去西艾兰德啊，等这边过了冬天再回来嘛对不对？”
她笑了出来。
“棕崽，你知道你紧张的时候说话就会用特别多语气词吗？”
“……特别多吗？”
“是啊，特别、特别多。”长乐着重强调一遍，“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是战胜恐惧最好的方法，就是面对恐惧。”
“……你从哪儿学的这句话？”
“啊，我也忘了。果然不像是我能说出来的吗？”她挠挠头，“很快就要过新年啦，北郭的新年最热闹，三孃孃做的酱牛肉也一级棒！”
小棕无话可说，长乐怀疑他翻了一个白眼，
“现在的生活不是还很平静吗？”她轻声说。
话音刚落，就听到隔壁三孃孃尖锐地呼号！她愣了一下，旋即与小棕一起跑出去。
“阿乐……”她听到三孃孃叫她的名字。
“快跑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