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明星稀,正是杀人的绝好时机。陈铭全身黑衣黑服,隐匿在黑暗中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前面的府邸灯火通明。牧马汗王与盗跖结盟的晚宴已经到了尾声,杂役,奴婢们开始打扫,送别贵宾,在收拾完锅碗瓢盆这些杂物后,他们搓揉着劳累的双腿和胳膊,慢慢进入了梦乡。
热热闹闹的大宅子终于清静了下来。牧马汗王的主力部队已经都被调至盗马贼驻地附近,里外围了三层。府院内为数不多的侍卫则被长达整整一天的宴席耗尽了精力。此刻,正是防御空虚的时候。
这招绝户计实在太过阴毒,谁能料到前一刻还把酒言欢,共商宏图大业的盟友,一转眼就拔刀相向。当纪大人亲自把这个任务交到陈铭手上时,那脸上浮现的笑容,让陈铭有点不寒而栗。
陈铭这次任务很简洁,寥寥几个字:牧马汗王有一妻一妾,两子一女。把牧马汗王家族从草原上彻底抹去。
庭院的地形,守备的分布已经得到了纪大人的提前告知,防御很松懈,陈铭轻而易举的就潜入了进来,他站定了身形,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回忆起纪大人给自己的图纸,穿过一小片灌木丛,朝后院厢房走去——那里是牧马汗王一家人的卧室。
陈铭本不愿做这种脏活。无奈,盗马贼手下武艺高强,且符合帝国人相貌特征的就只有陈铭一人。陈铭明白自己要被当枪使了,有些无奈,但既然选择这条路,就回避不了。
月亮被黑云遮住了半边,陈铭隐匿至黑暗之中,静静等待。不由自主地,忽然想到了墨采薇,自己一开始可是立志于成为勇者,后来不知不觉就开始帮助墨采薇复兴魔族;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配合冯邵锋搞一些鸡鸣狗盗,玩弄尸体的小把戏,然后就是不停的杀人,如今到底活成了什么模样,自己都搞不清了……
陈铭打消了突然出现在脑海之中的杂念,握紧了手中的匕首。肮脏又如何,现在已经不是那个人人尊重勇者的年代了,现在的自己只是一个杀手,而这次任务,就当做晋升盗马贼高层的投名状吧。
庭院很大。除开门口那个拄着武器半睡半醒的站岗士兵外,便再无妨碍。陈铭翻身过墙,径直走向主卧。
牧马汗王夫妻二人正躺在床上酣睡,在酒精的作用下,陈铭鞋底发出的细碎轻响并没有惊醒这位肚腩早早发福的草原汗王,陈铭悄无声息的掏出锋利匕首,朝夫妻二人心脏部位各扎了一刀,随即离开。
牧马汗王的长子也同样嗜酒,盗马贼没有闲工夫去把他灌醉,但他自斟自饮,在酒桌上自得其乐喝成了一滩烂泥。那震天的鼾声连屋外也听得到,陈铭没有费多大力气就找到了他,同样的手法,然后离开。
牧马汗王的二子,陈铭没见过,但纪大人说过,他年纪尚幼,很容易辨识,只要看到了,肯定能认出来。主屋的住所只有这么几间,不多时,陈铭便找到了地方。
轻巧的用匕首将门锁划开,轻轻推开房门,眼前的景象,一时间让陈铭愣在原地。
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正躺在母亲身旁睡得香甜。这就是牧马汗王的二子?这就是自己任务的目标?纪大人说过二子年幼,但却没料到竟然才几个月大小。
黑暗之中,陈铭的手有点微微发颤,他默默注视着眼前的母亲和孩子,母亲自然就是一妻一妾中的妾了;那她怀中的婴儿,毫无疑问也是自己这次任务中的目标。陈铭心中恼怒起来,连尚在襁褓的婴儿都不放过,这让陈铭如何下得了手。
或许是婴儿对于恶意过于敏感。原本还在熟睡中的宝宝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婴儿夜啼,母亲睡得再死也会立即起来。旁边的女人睁开双眼,一边安抚着孩子,一边起身点燃了身旁的烛火。
忽然她意识到了什么,黑暗中,一个男人的身影在烛火的照耀下摇摆不定,女人刚想呼喊,口已经被陈铭用手堵住,脖子一片冰凉,匕首刃尖已抵在咽喉处,她立即明白发生了什么,眼泪止不住的花花流了出来,她下意识的用身体护住还在哭啼的婴儿,一边用无助的眼睛向陈铭无声的诉求着,祈求着。
时间仿佛静止了,短短一瞬间,已经足够母亲死上好几回,但她还活着,她似乎看到了希望。
没错,陈铭犹豫了。在接下任务那一刻,他已经做好了双手要沾满污秽鲜血的觉悟,但事到临头才发觉,要杀死手无寸铁的母亲和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幼儿,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容易,人都有恻隐之心,而他的良心在隐隐作痛,他狠不下心来。
我这是在干什么?自己为什么会走上这样一条道路?一刹那,陈铭仿佛回到了年幼的小时候,回到了陈家村,变成了曾今那个懵懂稚嫩的无畏儿童,他敢对自称勇者的强大旅人说不,认定正确的东西就绝不退缩,敢用生命去守护甚至只是初见一面的墨采薇。
陈铭曾无数次告诫自己,成为勇者后,绝不能变成旅人那样,滥杀无辜,那么现在自己究竟在干些什么?
我这是为了墨采薇。
我只要能够圆满完成这个任务,在盗马贼内部的地位必定大大上升,而这也正是墨采薇所需要的。
似乎终于找到了说服自己的理由。陈铭叹了一口气,女人倒在了血泊之中,尔后,连婴儿的啼哭也消失,整个屋子彻底陷入了死寂。
陈铭感觉自己双手在颤抖,匕首处的殷红赤裸裸的宣誓着所做的孽。
“我没办法……”
“我也不想……”
只是,理由再多也无法消解那些突然涌上心头的负罪感。
“我做了件伤天害理的事情。该死的,纪大人居然把这种任务交给我。该死的……”
陈铭喃喃自语。他在心里自责,这种事情不应该发生,至少不应该发生在自己手上。这违背了我处事原则,不失本心,不失本心。我出师之后从来没有后悔过什么,唯独这次,该死的,纪大人隐瞒了二子还是个宝宝的事情,不然自己决不会答应……
陈铭心乱如麻,忽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然后在门口停住了。一个清脆的女声传来:“二娘,我听到弟弟一直在哭,过来看看。”
是那个牧马汗王的女儿了,也是最后一个目标。陈铭强逼着自己抚平内心躁乱不安的心绪,只要解决了她,就可以和这个该死的任务说再见了。
女孩推门而入,借着微亮的烛火,她看清楚了眼前的一切,惊恐的尖叫在声音在发出胸腔的那一瞬间戛然而止。
一道绿光,陈铭手握奇迹之杖,一记瞬发的恐惧术,让这一声惊叫硬生生的憋回了肚子,女孩随即晕了过去。
陈铭原本已经架到她脖颈的锋利匕首,松开了。一个声音出现在心底:已经做了这么多孽,难道还要继续下去?
此时此刻,在心乱如麻的陈铭看来,她的出现,仿佛就如同救赎自己灵魂的女神一般,让已经黑白的世界又恢复了一点色彩。今天的作为超出了自己良知承受的极限,错杀一人,便就救一人。
说我自我安慰也好,说我良心谴责也罢,陈铭望着眼前这个年轻女孩,嘴里自言自语地呢喃着:“你本应该必死的,算你弟弟替你挡了一刀,所以我就留下你一条性命。这该死的任务,该死的纪大人,让它们见鬼去吧。”
良久,陈铭终于平复了心情,他默默离开府邸,然后撤销了施加在女孩身上的恐惧术,隔着很远,传来了一声惊恐的尖叫,然后整个牧马汗王府邸都亮了。
陈铭连夜出城,发疯似地在草原上狂奔,直到双腿发软,直至精疲力竭,他要把自己的体力榨干,这样才不会有多余的精力去胡思乱想,终于他体力再也支撑不住,随便找了块斜坡,就地一倒,眯上了眼睛……
第二天,清晨的阳光让陈铭从昏睡中醒来,他看了看周围,还是那块熟悉的草原,绿意盎然,坡上青青草。
牧童早早的牵着羊群出来放牧,只见他轻哼小曲,手上的鞭子随着节奏轻轻摇动,狗儿跳,羊儿跑,好一副安旭和睦的景象。
陈铭叹了口气,朝着东方远眺,目力所至那是牧马汗王的城镇,现在那里肯定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不过这一切都与自己无关。昨夜的场景历历在目,他忍不住回忆起,匕首划过婴儿稚嫩肌肤的触感,陈铭明白这会成为自己一生的心里阴影,他叹了口气,静静的躺在草地上,现在他需要做的就是等待。
盗跖在得知了牧马汗王被刺客杀死的消息后。第一时间赶到了牧马汗王的府邸。各地派遣过来的汗王代表们,还沉醉在昨日盛宴的狂欢中,突然传来的噩耗,让他们惊慌失措。
此时盗跖作为缔结契约的盟友,登高一呼,一番畅快淋漓的演讲,让所有人把矛头对准了不久前还发话要报复牧马汗王的帝国使者……
第三天,纪大人找到了陈铭。
陈铭看到眼前这个让自己产生心理阴影的罪魁祸首,心情不由的又压抑起来。纪大人倒是满面春风,兴高采烈地道:“干的不错,陈铭。”
陈铭满脸阴沉道:“任务失败了,牧马汗王的女儿,我失手了。”
“确实是这样,不过比我预料中的好太多了。那个女孩留着就留着吧,要知道在草原,女人是没有继承权的。”
是么,似乎确有这么一回事。这样也好,至少那个女孩不用遭到盗马贼的继续迫害了。陈铭不由的想到莉娜,他开始为那个女孩将来的命运感到担忧了。他甩甩头,把这无关的同情心丢到一边,问道:“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还能怎样?牧马汗王死了,他没有继承人,他的势力彻底倒了,被众多汗王瓜分了。盗跖让出了原本自己可以得到的那一份,换取了支持。有牧马汗王这个前车之鉴,其他那些怀着小心思的可汗肯定也会认清楚局势,不出意外,联合战线很快就会形成。”
“那个女孩呢?”陈铭终于忍不住还是问了出来。
“她嘛,带着百余个忠心耿耿的家臣,朝草原东边去找帝国军队的麻烦了,说是要为父亲报仇。”
“那个女孩叫什么名字?”
“叫杜鹃,你关心她做什么,乳臭未干的小毛孩还想报仇,她想去送死就让她去好了。还有,这次你立了大功,盗跖在军营等着赏你呢,还不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