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么？”蒙清池嘴唇微不可查的嗫嚅了几句，声音之细微连近在身旁的莉娜都没有听清，她刚想问清楚，蒙清池忽然开口，转移了话题道：“好不容易来一趟，不如去祭拜一下两位哥哥的灵位。”
一行人随蒙清池来到内堂，两具棺木前，一群女人哭的甚是凄切。草原人路来强者为尊，一夫多妻十分常见，反倒是将蒙清池这样的，反倒是稀有动物了。
这群女眷之中，一名缟素的女子格外引人注目，她就默默地地站在一群女人身后，不喜不悲，眼睛无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冯邵锋瞥见，认出来正是不久前从帝国下嫁过来的公主，也难怪，举目无亲的，还没做几天夫妻，唯一的仰仗忽然战死，年纪轻轻就守了活寡，实在可怜。
“聒噪，退下。”蒙清池冷声道。
见是蒙清池出声呵斥，女眷们噤了声，纷纷告退。女人在草原上地位本就不高，父死子继，兄终弟及；她们何去何从都是蒙清池一句话的事情。
整个灵堂瞬间安静了下来。蒙清池燃了几炷香，递到莉娜手中。他手抚棺木，嘴里幽幽道：“棺材里面都是空的，草原男儿马革裹尸，战死沙场，也算是了了一桩心愿吧。”
房间顿时陷入了沉默，莉娜祭典完，转身盯着蒙清池的眼睛，问道：“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我本打算在你继承大祭司之后就娶你为妻……”
“你……”莉娜有点愠怒，举起拳头就想往他脑门上猛敲一记，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有闲心说这种话，但看到蒙清池那副决然的神色，高举在半空的手又放了下来。
“或许我无法完成对你的承诺了。我会把这边一切都安排好，然后和盗马贼做一个了结。如果我没能活着回来，就不用等我了，早点嫁人吧。”
“都什么时候，还油嘴滑舌。你认真点！”
“莉娜，或许在你看来我很轻浮，但我对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莉娜恼火得抓了抓头发。
“你疯了吗？如果真如你所言，盗马贼的势力已经遍布草原西，你这样过去就是送死！”
“或许吧。大哥，二哥，还有父亲，三个人的性命都可以算到他的头上，我和他之间的仇怨不死不休。”
“报仇不等于去送死！冷静一点，从长计议，我可以帮你，我是大祭司，草原上的信仰都由我控制！”
“我很冷静，看到你能这样为我担心，我很欣慰。听好了莉娜，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蒙清池眼中没有一丝迷惘，“我不想连累你，而且，你也看到了，盗马贼发起了圣战，这是可汗与可汗之间，争夺天可汗称号的战争，男人之间的战争，即便是草原神殿也不能插手。”
“不过是些世俗的约定，而规矩不就是用来破坏的吗。好好想想，总会有办法的。”
两人就这么吵着，莉娜的声音越来越大，但却透着一丝慌张；蒙清池从始至终都没变化，他声音很轻，就像平时轻声语细打趣莉娜那般，但里面却透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绝。
“咳咳！”冯邵锋一直在一旁静听，他恰到好处的插话道：“如果硬实力有差距，我倒是有个不错的建议。向帝国借兵。”
一语惊醒梦中人，莉娜大喜，蒙清池也反应了过来，自已不久前还出使帝国缔结了两国的和平条约，为表诚意，帝国还嫁过来一位公主和蒙清虎和亲，作为天可汗与帝国皇帝结盟的见证。只不过，现在蒙优已死，草原又乱成一团，帝国皇帝会不会依然如盟约所言，千里迢迢，发兵草原助阵？无论如何，这值得一试。
莉娜也欣喜地看着冯邵锋，他无愧是在官场之上摸爬滚打了几年，思维要活络许多，短短一句话就改变了蒙清池执拗的想法。
蒙清池的眉头稍稍舒展了些，他马上开始着手安排各项事宜。
冯邵锋眼见自己的建议得到采纳，顺藤爬杆顺势提了一个小小的请求。希望能娶公主为妻。
蒙清池对此倒是满不在乎，道：“这倒不是什么难事，公主她既嫁到草原，自然入乡随俗，现在她丈夫已死，断然没有活活守寡的道理，你既然喜欢她，我给你便是。”
莉娜也替蒙清池感到高兴，她向冯邵锋道谢，他的建议也让自己有了一点想法，准备以草原神殿大祭司的身份和蒙清池一道向帝国请求援助，这样可行性更高。
听莉娜有这般想法，冯邵锋眉头不由自主地皱了皱，只是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把表情隐藏的很好。
莉娜火急火燎地回到圣城，开始着手东行向帝国借兵之事。冯邵锋看她忙忙碌碌的，神色闪过几分忧愁，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
他将莉娜拉到一旁，郑重说道：“莉娜，我觉得向帝国借兵这件事，蒙清池一人过去就已经足够，你没必要跟着一起。”
莉娜摇摇头，说道：“他这个天可汗继承人，现在名不符实，占着诺大的地盘，手里却只有一支部队；我担心帝国会有所顾虑，我以草原神殿大祭司的身份担保，可能性更高。”
“只要蒙清池愿意去，就一定借的到。这一点我可以保证。姐姐你听小弟一句话，别掺和这件事。”
冯邵锋这句话语气诚恳，莉娜端详了半天，忽然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哎，我的好姐姐。我哪敢有事瞒你，只不过，哎，哎……”冯邵锋连续叹气好几声，纠结了半天，最终还是下定决心，将自己心中的猜测如实告知。
“把陈铭，雷克萨他们叫来，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说。”
冯邵锋说得郑重其事，莉娜不敢怠慢。陈铭，雷克萨不久便到了。莉娜屏退了所有闲杂人，空荡荡的大厅里只有他们好友四人。
冯邵锋站在台前，似乎短暂了恢复了他帝国贵族的几分气势，回想起自己从一名不文的没落贵族到帝国炙手可热的政坛新星，最后灰溜溜地离开京城。脑中转过无数，心中的确信又增加了几分。
“以下虽然仅仅是我的猜测。但凭借我在仕途上摸爬滚打了数年的经验，我相信不会有错，很多事情其实你们也亲身经历过。只不过你们与仕途无缘，所以很多事情看不透彻也在情理之中。”
“先从帝国的皇帝陛下说起吧，他文韬武略，一统天下，平定四海的野心可谓众人皆知。”冯邵锋说完，看到众人一脸懵懂的模样，叹了口气，“好吧，你们确实不知道。”
“那就从蒙清池作为特使向帝国缔结和平条约开始。当一个国家领导人主动向另一位皇帝提出和亲的那一刻起，已经足够说明问题。天可汗感觉到了来自帝国的威胁。”
莉娜皱了皱眉头，说道：“即便如你所言，一开始帝国真的对草原有想法。但皇帝陛下最终还是出嫁了公主，缔结了和平条约。”
冯邵锋摇摇头，说道：“先礼后兵乃是惯用的策略，再说皇帝陛下子女甚多，随便嫁一个女儿以换取对方的麻痹，和他一统天下的野望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还记得在京城，竞技大赛上，我们败北的那一次吗？最后皇帝陛下那番讲话暗示已经足够明显。”
众人摇头，那次惨败印象深刻，至于最后皇帝陛下说了些什么，又有谁会记得。
“进入草原之前，我们差点被当做匪贼，被官兵一锅端抓起来的事情你们总记得吧。”
众人这次终于点头。
“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们，那些根本不是什么地方上管理治安的官兵，而是帝国北方驻防的正规军，以护送公主的名义偷偷调到西方边境，安营扎寨。赵毅元帅你们也见过，一个驻防北疆的，凶名赫赫的沙场名将不声不响地调到西边，这里可是有太多东西值得考究。”
冯邵锋看到众人若有所思的样子，停住了接下来想说的话。其实他还有很多依据，譬如凡赛城异常的贸易情况；还有姬王爷之死。
后知后觉，通过魏福思的后续消息，才恍然大悟，正是因为姬王爷近水楼台，才早早察觉了皇帝陛下想要动兵的念头，于是他暗中大肆搜购物资，想要中饱私囊大赚一笔。哄抬的物价自然使得皇帝大为不满，三番几次暗示，对方却毫不收敛，于是一场意外的“横祸”，让姬王爷彻底丧命。其中牵扯太多，很多事情队友们根本不了解，冯邵锋也就懒得再说。自己还是太嫩了，没有觉察的其中的诡异，所以才误判了形势，导致灰溜溜地被赶出京城。
队友们在消化冯邵锋的信息，按照他的预测，只要蒙清池向帝国求援，帝国绝对会鼎力相助；只不过在帮草原荡平盗马贼还有这群蠢蠢异动的可汗之后，这些千里迢迢过来救援的帝国军队，估计也就不会离开了。
“这样不行。不能向帝国求援。这是侵略。草原内部的矛盾不应该演化成一场侵略战争。”莉娜醒悟过来，她有点愠怒，“你之前居然建议蒙清池向帝国求援，你到底有什么居心？”
“莉娜，你误会了。即便你不向帝国求援，蒙优的死讯，以及盗马贼发动‘圣战’的消息就不会传入皇帝耳中？最糟糕的情况，草原圣战打得如火如荼，而帝国大军在一旁伺机而动，一旦战争结束，可汗之间打得七七八八，元气大伤。圣战耗尽了草原所有的战争潜力，而此时帝国铁骑长驱直入，届时想必这满眼的绿意都会被鲜血染红吧。整个草原文明就此湮灭在历史的尘埃之中。”
“草原文明，湮灭？”莉娜背后一寒，她盯着冯邵锋说道：“这种事情可不能开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这是客观分析得出的结论。求援比不求援好，一个共同的敌人，至少能让草原这一片散沙的可汗们团结起来，或多或少还有一点抵抗之力。”
“既然如此，你又为何阻止我去？”
“我没有反对向帝国求援，我只是不希望莉娜你去；无论用多么美丽的辞藻掩饰，站在草原人的角度看，侵略就是侵略。姐姐你以大祭司的身份请求帝国援军，引狼入室，是会被草原人戳着脊梁骨骂一辈子的！”
冯邵锋终于把他心里想的东西一口气说了出来。莉娜也陷入了沉思。良久，莉娜回过神来，她拍了拍冯邵锋，笑道：“还是你懂得多，姐姐就知道打打杀杀。很多事情考虑不周全，多亏了你提醒了。”
冯邵锋松了口气，以为莉娜明白了自己的用心，谁知紧接着莉娜招来了紫薇，吩咐道：“去告诉蒙清池，草原很乱，需要他在这里坐镇，向帝国借兵的事情，我一个人去就够了。”
瞬间，冯邵锋明白了莉娜的意思。
“你这又是何苦？”
“反正要被人戳着骨头骂，一个人承受就够了，又何必让两个人来分担。姐姐我命贱，碰上了他这个扫把星。这都是我欠他的。”
冯邵锋摇头，或许当莉娜选择回到草原，选择成为大祭司的那一刻起，这一切就已注定了吧。他看了一眼剩下的两名队友，视线略过陈铭，停留在雷克萨身上。
“雷克萨大哥，这场战争一旦开始，皇帝陛下的征召令下来，你我都躲不了；我是帝国贵族，你是伊斯人的族长；咱们还是速做准备，或许还有并肩作战的机会。”
冯邵锋又把视线转向陈铭。
“陈铭你倒是了无牵挂，若是你想要获取战功一步登天，这倒是个不错的机会，我诚挚的邀请你加入。”
陈铭点了点头，道：“我会考虑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