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耸立着工厂的地方只剩下一方黑黢黢的焦土，还有几面残垣断壁孤零零地立在原地。好在“鼠穴”没有那么矫情，它早就习惯血和死人的味道了，比大部分人都要坚强。
哨岗已经不复存在，美食城的皮卡大摇大摆地停在路中央。
边威站在世涵的旁边，巴克和美食城的人也都在。战争结束了，他们要赶在那些食腐生物之前找到倒下的兄弟们。
边威是自愿来的，看到美食城集体外出，他想搭个顺风车，带着世涵出去透透气，并且借机缓和一下两人之间的关系。
但是满载的卡车没有中途停止，一路载着两人到达了目的地。踏出车门的一瞬间边威就后悔了，因为眼前熟悉的景象勾起他某些不愉快的回忆。
墓地一般的死寂、墓地一般的冷清、墓地一般的肃穆。如果把墓地简单定义为都是死人的地方的话，那么这里就是教科书式的墓地。
曾经让肥鼠引以为傲的要塞现在看来和垃圾场里的垃圾没两样。
犹豫片刻，边威还是选择跟过去，因为世涵已经先一步和美食城的家伙们进了工厂。
“他们都跑了吗，那些穿黄衣服的喽喽。”
“他们在等一个领头人，然后卷土重来。”巴克点燃手上的烟，眯起眼睛吸了一口，“肥鼠是他们的摇钱树，他们会回来的。”
拉姆从车上拿下来一个大黑色旅行袋，里面是一把把小铲子还有几瓶酒。每个人都从他那里领到了工具开始干活。
“把咱们的兄弟找出来，埋好，给他们举办个简单的葬礼。”巴克说道。
世涵也想上去帮忙，但是边威的态度很坚决：“蹲在旁边看就好了。”
尸体数量很多，堆在一起能成山成塔，散发出足以让肥鼠绝食的气息。美食城只负责处理他们的那一部分，对于剩下那些没人要的家伙，巴克会匿名给治安员打个电话。
“说实话，我还真有点羡慕他们呢！”边威拿着铲子模仿巴克的样子掘土，他不是很擅长这些体力活，“人死后尸体一般怎样处理，我指的是正常流程。”
沉默，现场没有能回答边威问题的人。生在鼠穴，今天为别人掘土，明天可能就是别人为自己掘土。
即便放在复兴区也一样，上了年纪的人们最多也就是讨论一下遗产分配，只有极少人才对死后尸体的下葬流程感兴趣。
死在医院里还好说一点，尸体可以暂时存放在太平间。你只需要联系殡仪馆就行了，医生能帮你提供电话，毕竟他们的工作除去和活人打交道外就只剩下和死人打交道。
火化，然后那些工作人把四四方方的盒子交给你，用若无其事地语气对你说里边装着你的亲人。下葬，你口袋里的钱决定这些粉末会埋在哪里。
其实都一样，人死了就是死了，活着可比死亡难多了。边威颓废的时候总会这么想，不颓废的时候虽然不去想，但客观事实仍然摆在那里。
巴克捡起一块大石头，深深插进泥土里，半蹲着用匕首一笔一笔把他们的名字刻了上去。刻好之后，黑人拉姆又把一整瓶酒浇在了上面。
简单的葬礼却忙了一上午，回到美食城已经是中午，海星正在吃午饭。
“那些人……看起来怎么样？”海星问道。
“像死人一样。”边威找不到更好的答案去回答这个问题。
“很安宁，没人能再打扰他们了。”世涵坐在海星的旁边。
“那真是太好了。”海星紧张的神情舒缓了下来，她一直为没能救那些伙伴而感到不安。
海星很亲近世涵，世涵也不讨厌她，就像是一对姐妹。实际上两人的年龄也相差不多，只不过世涵总是表现出与她年龄不契合的成熟。
抛去鼠穴、新人类的大背景，她们和普通的女孩没有区别。晚饭后两人会在海星的卧室里一起吃饼干、看电影。世涵收集了一大堆影碟，她怎么看也不会觉得腻。
海星很容易满足，她喜欢一切新奇的事物。看电影时她像小猫一样抱着枕头，紧靠在世涵旁边，经常被屏幕里的角色逗得“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会开飞机、会说话的猪，笑得很诡异的肥猫，长了腿的城堡，我真不明白这些动画片有什么好看的。”因为这些发言，边威被两人排斥在外。
十点以后，海星就要睡觉了。世涵轻轻在她耳边道了晚安，然后蹑手蹑脚地关上门退了出去。世涵住在二楼的客房里，门是开着的，灯也亮着，边威正坐在床上等她。
“你很喜欢海星嘛！”
“如果我必须要有一个妹妹的话，那么我希望她是海星。”世涵回答道。
“你的适应能力真快，这里的人们即便食物上落了苍蝇都不会大惊小怪。刚到美食城时，我总是觉得餐厅里的食物很恶心。”
无言，世涵知道边威到底想说什么，再怎么兜圈子还是会绕回到那个话题上。
“修改评级吧，修改成D，然后去三番区，那里的观察者不认识你。只要不使用能力，咱们可以从那里找到安稳的生活。”
“咱们可以从海边弄一套小房子，作为酒吧或者旅馆经营。听客人讲他们的故事，然后把咱们的故事也讲给他们听，最后一起喝个酩酊大醉，直到天明。”
“你可竭尽全力去想象，我敢保证，那里的海会比你能想象到的还要蔚蓝十倍。我会驾船带你出海钓鱼，拍照留念，把咱们的照片挂满整个房间。”
“那你怎么办？你现在也已经不是D了吧？”世涵反问道。
“我也会修改。等交易的时候，让那个叫奇迹的家伙给我也修改一下就可以了。”边威算过，那些钱完全够三个人修改评级。
“咱们是从复兴区长大的。”世涵的声音听起来不像是争辩，只是在陈述某种事实。
“那又怎样！你没看到吗？我哥哥，边行，他是个疯子！他憎恨新人类！”
沉默，世涵紧抱双肘，凝视着窗外，可玻璃对面除了黑暗什么都没有。边威知道，世涵是在看玻璃上倒映出的影子。
“中洲区不要想了，观察中心的总部在那里。想自杀的话，直接找把枪塞进嘴里，效率会更高。”
“五番区、巴罗区很繁华，很发达。相应的，那里观察中心也很完善，可以说是除了中洲区以外最强的两个观察中心了。”
“那里也有新人类，不过他们要么是强到足以在五番区生存，要么是观察者的奴隶。”
“极地开发区，那里确实没有观察者，但那里也没有新人类，那里他妈的什么都没有。当然，如果你喜欢和奋战在一线的科研人员或者是企鹅做朋友，我也不反对。”
寂静无声，只有桌旁的电灯徒劳地发出热烈的光。世涵轻轻坐到边威旁边，握住了他的手。
“边威你知道的，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我会陪你到最后。你是我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家人。”
“但我想知道你心里的真实想法。”
世涵无法躲藏，因为边威正直视着她的眼睛。
“这就是我的真实想法。”
世涵撒谎了，她正压抑着自己，压抑得快要喘不过气来。她仿佛看见自己脖子上卡着一个大钩子，钩子另一端用橡皮带系着直达天际的高山，无论自己多么用力的奔跑，都会被“啪”地一声拉回去。
逃避没有意义，只会更痛苦，必须用一把火烧了它们才能夺取真正的自由。这是世涵的真实想法。
但是看着边威眼中闪烁的光芒，世涵说不出口，她选择为边威而压抑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