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这里是信如金贷款，您的款项上个月底已经到达最后的归还期限了！”
“打扰了，这里是多米诺贷款！很抱歉多次来电，若您继续不返还欠款我们将采取必要的措施！”
“请问您是边威先生吗？这里是好哥们信贷，您有一笔借款马上到期，如果暂时无法还款咱们可以讨论进一步融资的事宜。”
骗子，赤裸裸的骗子。借钱时清一色是奶声奶气、甜得发腻的小姐姐，催账时又都变成了不带感情的公关男，最后“提供上门服务”的绝对是一车雄性激素分泌过多的杀猪大汉。
“好的，对不起，我会想办法的。”边威机器地应答着一通通电话，“抱歉，我正在想办法筹款，请再给我一点时间。”
他彻彻底底地搞砸了，不是指这些小额贷款，而是弄丢了从银行抢来的赃钱。用不了多久，观察者和贫民窟的“老鼠”就会找上门来，他得为这笔下路不明的巨款全额买单。
凌晨的夜幕中，交通信号像脉搏一样有规律地跳动着，闪烁不停。到处是道路——高架桥、地下道、人行道，如迷宫般回环往复，在红、绿色光景的交替里一点点模糊。
边威在这条走了五六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归家路上迷失了方向。他坐在肮脏的人行道上，甚至想放声大哭，哭干自己的沮丧和恐惧。
幸运的是，一位善良的出租车司机发现了他。
司机把边威拖上车，问清地址后把他送了回去。下车前，边威掏出了口袋里的所有钱——几枚蹭得发亮的硬币，递给了司机。
“对不起，我现在只有这些。”
“没事，可怜人就该彼此帮助，而不是指望那些坐在办公室里的家伙们良心发现。”司机委婉地拒绝了，还顺带把座椅旁的酒瓶扔给了他，“快回家吧，孩子。暖暖身子，要下雨了。”
天灰蒙蒙的，乌云遮住了月亮，和天气预报说好的不一样。
边威住在市区和贫民窟的交界地带，是一栋上了年纪的楼房，七层，楼房后是建筑工地，从早上八点到凌晨十二点都会叮叮当当地响个不停。
楼下则是一排红色的霓虹灯招牌，饭馆、游戏厅、洗浴中心，应有尽有。它们的主要服务对象是那些经常从贫民窟钻到市区找乐子的“老鼠”们。
复兴区的居民喜欢管那些生活在贫民窟里的穷人们叫做“老鼠”。
轻轻推开门，房间里的灯还亮着，电视里正在播放二十世纪的动画片。世涵已经睡着了，而且睡相很难看。
她侧卧在沙发上，膝盖几乎抵到下巴，两手夹在两腿间。单薄的被子一半掉到地上，另一半勉强遮住脚踝。
边威不想吵醒她，但是——
世涵的眼睛，和头发一样耀眼的火红色，颤动着睁开了。她坐起来，伸了个懒腰，但是困倦并没有让步，她的身子缓缓向左歪倒，最后一头栽在了抱枕上。
“你干什么去了……为什么回来的这么晚……电话也打不通……还鼻青脸肿的……”
“我在路边看到了一个晕倒的流浪汉，和他打了一架，又把他送到医院，稍微花了点时间……”边威支支吾吾地说道，他很擅长撒谎，但不是在世涵面前。
“你借钱了？刚才有两个电话打到我这里。”世涵突然问道。
我不仅借钱了，还和贫民窟的“老鼠”们合伙抢了银行，这样的话边威怎么也说不出口。他只能敷衍道：“借了一点点，作为储备资金。”
世涵摇摇头，没说什么，两人之间陷入了沉默。
下雨了，冻雨渐渐沥沥地打在玻璃窗上。边威站在窗边，能明显感到饥饿的压迫感，就像有老鼠钻进胃里偷偷啃啮着。但是他没有胃口，上午过山车般的经历在脑海里反反复复地重播。
贫民窟的“老鼠”们会杀了我……还有观察者，我的评级会升到A……别说帮助世涵，连我自己都要完蛋……
他一边沮丧地想着，一边看着窗外。石板砖坑坑洼洼，积水倒映出来月亮的银色，转眼间又被路过的汽车碾成了泡沫。
“我想把头发留长一点，到肩膀，你觉得怎么样？”
“挺好的……会很好看……”边威心不在焉地回答道，犹豫了片刻，他还是把想说的话说了出来，“世涵，咱们搬到别的地方去吧……”
“哪里？贫民窟？我无所谓，不过上班会很麻——”
“去三番区！咱们离开复兴区，去三番区生活吧，那里更安全！”
先是沉默，然后爆发出一阵大笑，世涵笑弯了腰。
“哈哈哈，别开玩笑了！你为什么不早说！非要在观察中心建成后才说吗？我是A级新人类，而且还是潜逃犯！现在连公交车都搭不了，上班都要走路去，你告诉我怎么去三番区！”
世涵说的没错，边威已经在犹豫中错过了最佳时机。观察中心如同一台庞大的机器，齿轮缓缓转动，在轰鸣声中全速运作起来。
而这台“机器”的核心是“网”——一个存储了几百亿条信息的数据库。
世界需要正义、和平还有铁一般的准则。出行、消费、娱乐，就连看场电影都要先确定身份。识别装置会根据面容读出你的姓名、性别、年龄、住址、工作、人类还是新人类，这一切都是“网”的功劳。
用不了多久，整座城市就会被“网”全面覆盖。
这个社会上只有人类和D级的新人类才享有作为人生存的权利。
“而且难道三番区就没有观察中心了吗？你要去哪里无所谓，反正我哪都不去，花店的奶奶还说要给我升职呢！”
“一个臭卖货的能升职成什么？售货员Pro么？还是售货员2.0？”边威小声嘀咕着。
如果是换作别人，世涵会把他揍到全身浮肿。但此时此刻，她只是伸出胳膊抱住了边威，用耳语轻声说道：“没事的，总会有办法。只不过是复兴区要建一个观察中心而已，又不是快餐店，没人会抢我们的生意。”
“是啊，观察中心而已。”边威重复了一遍，“只不过是个观察中心。”
他越过世涵的肩头，环视在这个世界上所拥有的一切：一屁股的欠款、空荡荡的房间、随时可能报废的旧电器、能一眼望到贫民窟垃圾场的窗户……
“会没事的，一直以来不都是这样吗？”
“是啊，会没事的。”边威点头说道。
世涵很累，不一会儿又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边威脱下自己的外套，压在了她的被子上。
红色的短发在灯光下闪耀着光泽。有时她也会用黑色的宽缎带随意地扎起来，显得很干练，像个男孩子。
世涵是个孤儿，对于自己的双亲她没有任何记忆。她是在边威妈妈的照顾下，跟在边威的屁股后面一点一点长大的。
世涵偶尔还会回忆起坐在边威妈妈腿上，让她给自己梳理头发的画面。边威的妈妈是新人类，很漂亮，也很温柔。当她去世后，世涵也就剪成了短发。
有一点遗憾的是，世涵分毫不差地继承了边威妈妈的古怪脾气。急躁、偏执、不讲道理，外加动手能力极强，让世涵早早得成为了A级新人类。但是心底却总会有一份温柔留给家人，虽然只在极少数的情况下显现出来。
看着世涵均匀的呼吸，边威感受到了一丝丝平静和希望。
“对不起。”
闭上眼睛、拒绝思考都不能使惨不忍睹的未来消失。距离观察者彻底接手这座城市还需要一段时间，机会尚存。
关上电视、检查好门窗后，边威离开了房间，他要去“上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