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乃是皇帝读书藏书的地方,北冥扶桑皇帝亦经常在此地处理朝政,面见某些大臣。
金銮殿之后有一条曲折的小径,道路两边种植着各种名贵的花草树木,北冥虽值大雨,这些植株却也有专门的人负责养护,不担心出现什么问题。
扶桑皇帝平时喜欢在林道间观景,以清心静性,奈何大雨数周未停,再加上发生冥沙盗换一案,扶桑皇帝自然再没有闲情去观景赏雨。
小径尽头便是北冥扶桑皇帝的御书房,曲径通幽,植株茂密,夏凉秋爽,实乃不可多得的宝地。
然则今天御书房内外的气氛却与平日的寂静清幽大相径庭,负责守卫的太监跪在御书房门外两侧,在风雨中瑟瑟发抖,却尤不敢起身。
御书房中不时传来扶桑皇帝怒骂的声音,偶尔还夹杂着瓷器破碎的声音,想来是扶桑皇帝暴怒之下摔碎了御书房里某些珍贵的墨宝。
除了这些声音,便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从御书房中传出,想来也是,有谁敢在暴怒的皇帝面前争辩什么呢?
至少五皇子扶殇是不敢的。
他跪倒在书桌之前,两掌贴地,头颅微低,任凭扶桑皇帝如何喝骂,摔碎再多东西也都不敢抬头说些什么。
许是骂的累了,扶桑皇帝的情绪略微稳定了些,缓缓坐在了身后的椅子上,看着跪在地上的五皇子扶殇,沉默不语。
“抬起头来,看着朕。”扶桑皇帝命令道。
五皇子扶殇虽然惊惧,却也不得不服从命令,缓缓的抬起头来。
“朕且问你,你可知道什么是国本?”扶桑皇帝神情严肃,恨恨问道。
“回父皇。”五皇子脸色难看,许是已经猜到皇帝要对他说些什么,却只能硬着头皮回道。“国本乃是国之根本,是立国兴国的基础,是一切发展和建设的前提,那是国家最重要的事情。”
“你既然知道,为何还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来?”扶桑皇帝勃然大怒,拍案而起,抓起一只茶盏,狠狠的摔碎在地。
茶盏破碎,碎片溅的到处都是,甚至扎在了五皇子殿下的衣服里,可五皇子仍不敢动,嘴唇因为惊恐已隐隐泛出了青紫色。
“朕很久以前就告诉过你,该属于你的东西,谁也抢不走,不属于你的东西,你可以去争,可以去夺,但你不能去偷去抢,你眼里还有所谓的底线和尊严嘛?哪怕你跑过来哄朕说你需要钱,朕都会大大方方的给你,可你偏要选择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偏要把手伸到自己不该伸的地方去,你真的是太让朕失望了!”
扶桑皇帝一通怒斥,恨铁不成钢的指着扶殇怒骂,身为北冥国君,他可以允许自己的孩子们有合理的竞争,但觉不允许他们做出有损皇室威严,有损国家的下三滥之事。
“父皇息怒,儿臣知罪了。”五皇子急忙跪爬到扶桑皇帝的脚边,恳求道。
“知罪?你知什么罪?若你不是朕的儿子,你早已身首异处了你知道嘛?”扶桑皇帝再怒,一脚将五皇子踢开。
五皇子身体向后倒去,却也顾不上感受身躯上的疼痛,急忙再跪,深深拜倒。
“朕实在是没有心思替你收拾这些烂摊子,天机处传来消息,再过些时日大雨便会停歇。北方深受雨患,损失严重,等雨势稍弱,朕便北上巡游,你就待在宫里好好反省吧。”扶桑皇帝靠在椅背上休息,语气终于稍有平缓。
“再过些时日你皇兄便会回宫,宫里一应事务暂且听他安排,你可有异议?”
听到这句话的一刹,五皇子愣了片刻,眼中流露出怨毒的神情,却又再瞬息之后隐藏无踪,深深拜道。
“儿臣没有异议。”
“没有异议便好,朕不在的这些时日,你最好不要再搞出什么乱子,再让朕知道,你就没那么容易脱罪了。”扶桑皇帝缓缓点头道。
“是。”五皇子再拜。
“下去吧。”
……
……
御书房中的怒骂声终于暂告停歇,五皇子松了一口气,守卫在外的太监更是如释重负。
扶桑皇帝一个人待在御书房里,休息了一会,便开始处理政务。
地上的碎屑墨汁早已有人打扫干净,于是御书房再次回复到从前冰冷清寂的模样。
因为大雨不断的缘故,天空始终阴沉沉的,便是白天都见不到太多的光线。
此时暮色已重,天光更是昏暗到了极点。
御书房里点着油灯,灯火在灯罩中雀跃,却一副病恹恹的样子,显得有些昏暗。
扶桑皇帝就借助着这昏暗的火光,皱着眉头,细致的处理着堆放在书桌上的奏本。
……
皇城角落里的离宫,扶摇待在自己的书桌前写了一天的字,直到暮色昏暗,实在有些看不清了,才搁下手中的毛笔。
扶摇慵懒的活动了下身子,刚走出书房,便有一股清香扑鼻而来。
耸耸鼻子,仔细的辨别一番,貌似有一股莲藕的香味。
“咦?殿下,您写完了呀,正好,您让我煮的莲子玉藕汤已经好了,赶快趁热喝点吧。”巧儿端着托盘,走到扶摇公主身旁,托盘上摆着几碗仍冒着热气的清汤。
“我让你煮的?”扶摇疑惑道。
她并不记得自己有这样吩咐过。
“啊?难道不是嘛?是江尘跟我说殿下您要喝莲子玉藕汤的。”巧儿一脸惊讶,意识到自己好像上当受骗了。
“咳咳,那个,殿下,其实是我想喝,我又不好意思明说,就跟巧儿说是您要喝的……”躲在一旁帘幕后的摇光见隐瞒不住了,略显尴尬的窜了出来,搓着手解释道。
“你你你你你,你可气死我了!”
巧儿勃然大怒,正要提了扫把过去一阵殴打,却见扶摇公主笑道。
“你们俩呀,能不能给我省点心,天天追啊打啊,不嫌腻呀。正好汤都做好了,就一起喝吧。”
于是一桩惨案就这么被扶摇公主轻描淡写的避免了。
而刚刚还苦大仇深的摇光和巧儿两人,此时已经惬意的坐在桌案两边,对着碗里的莲子玉藕汤大快朵颐。
扶摇双手轻捧着汤碗,小口的抿着,不时发出一阵清脆的笑声。
殿外寒冷如冬,殿内却温暖如春。奈何三人胃口实在有限,终究是喝不下去了。
“趁汤还热着,我去给父皇送些,你们早些休息吧。”扶摇想了一会儿,笑道。
离宫到御书房之间有一条幽深的廊道,因此扶摇索性不让巧儿跟着,自己端着托盘便向御书房走去。
……
“陛下,公主殿下求见。”侯在御书房外的太监总管赵公公躬身说道。
“扶摇?让她进来吧。”
御书房里传出扶桑皇帝疲惫的声音。
赵公公将门打开,扶摇端着托盘缓步踱入,欠身拜道。
“父皇。”
“嗯,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了。”扶桑皇帝放下了手中的书卷,伸了个懒腰,轻声问道。
“父皇近日辛劳,儿臣想着端些莲子玉藕汤来给父皇暖暖身子。”扶摇轻轻托起托盘,盘中的莲子玉藕汤散发着温暖的热意。
“哦?”扶桑皇帝惊喜不已,仿佛倦意都散去了许多。“还是你有心,过来吧。”
“是。”扶摇欠身应道,随即端着托盘缓步上前。
莲子玉藕汤汤色清淡,滋味却十足,尤其在寒冷的秋冬,喝上一口,可谓是暖到了心里。
扶桑皇帝端起玉碗,也不客气,吹了吹气便开始享用起来,扶摇站在一旁,面带微笑。
“坐吧,别站着了。”扶桑皇帝辛苦了一天,又因为五皇子的事大发雷霆,正值疲惫之际,此时饮着碗中温热的莲子玉藕汤,不禁身心放松,十分愉悦。
“扶摇,你可怪朕这些年对你的冷落?”扶桑皇帝一边享用,一边说道。
“怎么会,父皇日理万机,儿臣理当体谅才是。”扶摇低头应道。
“朕知道,你还惦记着当年户部尚书叛国一案,只是证据确凿,朕别无选择。”扶桑皇帝放下玉碗,沉默了片刻,开口道。
“儿臣从未因此时记恨父皇,只是户部尚书犯案,其亲眷并不知晓,风辰对此更是一无所知,所以儿臣并不理解为何要株连至他。”扶摇低下了头,嘴角的笑容逐渐淡去。
御书房里的气氛逐渐凝滞,仿佛水凝成冰,寒冷阴森的可怕。
“叛国重罪,按律当诛。”扶桑皇帝良久才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只是朕当年确实也考虑过你的感受,毕竟你与其子风辰已定下婚约,所以朕私自赦免了风辰,但派人去寻他的时候,他已不见踪影了。”
正在扶摇哀戚不已,黯然神伤之时,扶桑皇帝突然补充道。
“什么!”扶摇蹭的站起身来,身子忍不住颤颤巍巍的摇晃起来,伸出手抓住了扶桑皇帝的胳膊。
“父皇,您说什么?”
“风辰可能没死,只是朕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扶桑皇帝脸色凝重的说道。
“他没死,他没死……”听到父皇的确认,扶摇身体再次颤抖起来,嘴里喃喃反复。
“太好了,真的是太好了。”扶摇终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踉跄了两下,跌倒在地,嚎哭起来。
风声,雨声,嚎哭声,这些声音若放在寻常的夜晚,怕是要将七尺大汉吓得魂飞魄散,可放在今夜,却显得那般凄清悲凉。
扶桑皇帝上前将扶摇扶起,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朕知道对不起你,所以这些年一直在派人寻找他,只是三年过去了,还是什么消息都没有,所以这才一直没有告诉你。”
“不打紧,不打紧,他一定还活着,他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扶摇连连摇头,却止不住口中的哀鸣,头发散落下来,显得有些凄美。
“你是朕最懂事的一个孩子,朕,真的对不起你。”扶桑皇帝将扶摇搂紧怀里,眼中也隐隐有晶莹闪烁。
时隔三年,这对父女终于再次摆脱嫌隙,彼此敞开心扉,释放着自己的情绪。
离宫中,巧儿坐在案边,打着哈欠,不时向宫门口望去,却始终没有看见自己想看见的身影。
“殿下怎么这么久还没回来。”巧儿眼中泛着泪光,却是因为困倦而流。
摇光坐在桌案的另一侧,没有打哈欠,眼中却也有泪光闪烁。
“会回来的,都会回来的。”摇光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