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自那场大雨之后就逐渐变得浓郁了起来,尽管山坪上空有着四师兄天权设计出来的光罩遮掩,却依然阻止不了这浓浓秋意的到来。
四师兄天权仍然坐在河边的那棵玉檀树下沉思,从朝阳初升到星辰满天,已经不知道有多久没有站起来过了。
他托着脑袋,脸色憔悴,却依然乐此不疲,瞪着玉檀树的眼睛炯炯有神,不知多久没有打理过的头发却凌乱的有如稻草窝一般。
崖边忽然起了一阵风,在潺潺流淌的溪流里荡起一阵涟漪,又向着溪流两侧吹去,吹落了河边那棵玉檀树上的一片叶子。
叶子晶莹剔透,其上的脉络清晰可见,随着微风缓缓飘下,落在了四师兄天权的手中。
大师兄正与二师兄在亭下弈棋,两人神情专注,不理外物。
二师兄的玉箫搁在桌旁,横琴置于溪侧,远处的山林间自然听不到清妙的箫琴声,好在还能看见隐隐闪烁的剑光,许是五师兄玉衡见场间无趣,于是舞些剑法来给二人助兴。
“师兄,不知摇光那边如何了?”
二师兄捻起一枚白子,轻轻置于棋盘之上,神情平静,实在是看不出什么波澜。
“哦?我以为你一直有在关注?”
大师兄微微一笑,提子而落,装作惊讶的模样,说道。
“自然没有师兄看得远,所以才来请教。”二师兄微微低头,算是行礼,但脸上仍然没有什么表情。
山坪上清风缭绕,已至深秋,也算得上是比较寒冷了,但师兄弟二人坐在透风的亭子里,你一言我一语,你一子我一子的交谈着,仿佛根本感觉不到寒冷。
“箫擦的很干净,琴也调过了弦,对过了音,看来你已经准备很长时间了。”大师兄再落一子,平和说道。
“摇光离去已有两月之久,却迟迟没有回音,我担心他会遇到什么麻烦。”二师兄看了一眼被自己搁在桌旁的玉箫,叹气道。
“山坪之上所有人当中,数你最疼摇光,这我知道,也看在眼里。”大师兄弃了手中的黑子,随意的丢进棋篓中,站起身来,看着亭侧的河流说道。
“但是你想过没有,不是所有事情都能由我们来帮他解决,终有一天他要依靠自己的力量去做一些他自己想做的事情。”大师兄突然转过头来,严肃说道。
“若师兄不能拿出让我信服的理由,恕我不能苟同。”二师兄不卑不亢道。
“比如情爱之事,如何?”大师兄突然笑道。
亭间突然安静了下来,远处山林间闪耀的剑光也很合时宜的收了去,亭侧溪流汩汩而流,水声潺潺,在此时却是有些刺耳。
“有道理。”二师兄似是真的认真思考了一番,最后竟郑重的点了点头,完全没有在意自己刚刚的犀利言辞。
大师兄正想打趣一番,却见远远的跑来一人,那人头发蓬松,上面沾满了油污,也不知多长时间没有清洗过了,可偏偏那人还眉开眼笑的,似是毫不在意自己的邋遢形象。
“师兄!”
四师兄天权远远的就向着亭子里的大师兄挥手,及至走的近了,才发现站在另一边的二师兄天璇,于是郑重的对二位师兄行了一礼,却依然掩饰不住眼神中藏着的喜悦之情。
“你这幅样子,成何体统!”二师兄天璇的脸上即刻挂上了大大的不满二字,厉声呵斥道。
“唉,不忙,听他说说看。”大师兄挥手阻止他的训斥,笑着说道。
二师兄自然是听大师兄的话的,但他平时对人对己都极为严格,无论是仪容仪表还是说话做事,都要求个细心精致,又哪里受得了天权这般模样,于是一甩袖子,冷哼一声,直接离开了亭子。
“不用管他,他这般性子早就惯了,估计过会儿就得被天玑抓去当苦力去,你先说说看,来找我所为何事?”大师兄远望着二师兄离去的身影,嘴角挂着淡然而惬意的笑容。
四师兄天权嘿嘿一笑,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自己乱糟糟的头发,却又极为自信的挺起胸膛,说道:“那日经师兄点拨,心头总有些疑惑,却又怎么想都想不明白,但好在我耐性够强,这几日终于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大师兄迈下台阶,向河边走去,腰间坠着的铃铛发出一阵阵清脆的响声。
“那你说说看,你究竟想出了什么。”大师兄微笑道。
四师兄对着大师兄一拱手,随即自信满满的开口道:“这离宫之鱼有毒是不假,但包括摇光和我在内的所有人一开始都忽略了一种可能性,那就是这鱼可能并非是用来对付扶摇的。”
四师兄微微抬头看了一眼大师兄,见对方脸上仍然挂着笑意,这才放下心来,继续道:“推本及末,离宫那日之所以会多出这道青霜鱼,归根结底是因为三皇子扶苏的吩咐,虽然其中隐藏的因果我猜不出来,但也能大致猜到,这鱼本应该送到扶苏的手中,最终却因为某些原因,阴差阳错的被送到了离宫。”
大师兄哈哈一笑,微微点头,道:“不错,很有道理,继续说下去。”
见师兄称赞自己,四师兄心中喜不自胜,眉开眼笑道:“所以这鱼本来应该是用来对付三皇子扶苏的,并不如我们一开始猜测的那样,是有人想谋害扶摇,正因为这样的差错,所以一直未曾发现线索。”
大师兄满意的点了点头,脸上满是欣慰的表情,开口道:“不错,你真的很聪明,在不知前因后果的情况下,居然真的被你想出了个大概来,很不错。”
“师兄,那我们赶紧通知摇光吧。”虽然被师兄夸奖是一件很值得让人高兴的事情,但四师兄并未忘记身在深宫的摇光,既然自己这边有了重大突破,那自然要赶紧通知摇光。
四师兄天权最令大师兄满意的地方不仅在于其过人的智慧,更在于他时刻惦记着自己的同门们,虽然山坪上的七人一向团结有爱,但这种美好的品质在如今的世间已经很是罕见了,所以大师兄很欣慰,也很高兴。
“叮铃铃”
大师兄并未回答,领着四师兄顺着河流向崖畔走去,从山巅汇聚而下的雪水在这里化作一道气势磅礴的瀑布,以飞流直下三千尺的魄力倾泻而下。
大师兄坠在腰间的铃铛被河风轻拂,发出一阵一阵清脆悦耳的响声,四师兄略有些好奇的看了看那铃铛,心想这看起来寻常无奇的铃铛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天枢铃?
很显然,这个疑惑不会有人为四师兄解答,但大师兄带着天权来到崖畔,显然是另有话要对他说。
于是四师兄端正神情,使自己的表情看起来稍微严肃一些,身体站的笔直,等待着大师兄的教导。
“虽然你分析的很有道理,而且距离真相真的已经很近了,但我还是不得不遗憾的告诉你,我们用不着告诉摇光了。”大师兄嘴角挂着笑意,表情却似乎有些无奈,也不知又是哪个家伙做出了让师兄吃惊的事情来。
“这怎么能行,小师弟身在玄戈,身边不知隐藏着多少的危险,与其让他像个没头苍蝇一般乱转,还不如我们多给他提供一些帮助,等等,您说什么?”四师兄话还没说完,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遗漏了什么,所以问道:“您刚刚说用不着?而不是不能?”
大师兄苦笑着点了点头,自己的这些师弟们的性情还真是让他又喜爱又无奈,于是伸手指了指远处掩没在雾气之中的玄戈城,道:“你看。”
四师兄天权顺着大师兄手指的方向看去,忽然觉得眼前豁然开朗,云雾尽散,仿佛自己亲身来到了玄戈城里面,这么形容似乎也不太恰当,总之玄戈城内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清晰的呈现在自己眼前。
街道上不知谁家的孩童弄撒了刚刚买来的米酒,正抱着残破的酒瓮哇哇大哭。
某座不知名的华贵府邸中,一位官员模样的中年人正在神情严肃的数着银票,也不知他区区一个小官,是从哪里来的这么多银钱。
皇宫某处的一位守卫,正眯着眼睛打着哈欠,心里也不知是在想昨夜的哪家酒楼的哪位姑娘。
御膳房里,摇光和几个自己不认识的人围在一起,正喋喋不休的讨论着什么,四师兄终于沉下心神,仔细的听着他们在说些什么。
“虽然说的很有道理,但还是有说不通的地方,且不论那工部侍郎为何要毒害三皇子殿下,既然那鱼是用来对付皇子殿下的,为何会牵扯到李泽嘉和李泽轩?他们又为何会被赐死?”站在扶苏身旁的影子说道。
“人都已经死了,我们还能找谁问话?”扶苏郁闷道。“难不成要我亲自找工部侍郎问话嘛?”
摇光没有说话,因为在那一瞬间他似乎感觉到了一道目光投射在自己的身上,那种感觉很熟悉,他也曾在山坪上体验过,于是他笑着点了点头,算是致意,随即转身面向洪荒山的方向,深深行了一礼。
众人虽然疑惑摇光奇怪的行为,但想着传闻中那位不下山坪便能知天下事的神奇本领,均神情一凛,齐齐的跟着摇光向那个方向行礼。
良久,四师兄方才收回目光,他看向一旁微笑着的大师兄,脸上略有些落寞:“这家伙是怎么想到的,亏了我还费心费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