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风苦雨,形容的是人愁容惨淡,抑郁不能解,愁绪不得舒的心情。
而玄戈城的凄风苦雨,却是切实的凄凉之风,悲苦之雨。
皇宫中灯火通明,亮如白昼,若不是云层厚些,暴雨烈些,怕是要连天空都照亮了去。
各大宫殿中都有人在议事,怒喝声,嚎哭声,拍案声,混合着躁动的风声一齐袭来,如同百家合鸣,争奇斗艳。
摇光穿过廊道,转身潇洒而去,不理会入耳的嘈杂声,也不管是不是有雨水溅到自己的衣襟。
他就这么沉默的走着,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不是自入皇宫后掩藏的那种笑意,而是真实的在笑。
他在笑,笑天降暴雨,赐此良机;
他在笑,笑扶摇心善,天见犹怜。
事情进行的很顺利,所以他很满意,所以他要笑。
李公公没有笑,看着摇光拐过墙角,渐渐隐没身形,李公公的眉头愈发紧蹙。
此前的疑惑,加上现今的诡异,这些情绪一齐聚集在他的心里,乱做了一锅粥。
但当此刻终于平静下来,耳边的雨声也不再那么令人烦躁时,细细去想,也总能想到一些值得思索的东西。
想明白了,于是释怀,李公公淡然一笑,对着摇光离去的方向深深一礼。
行礼,代表感谢,也代表尊重。摇光表面的身份只是一个普通的杂役,自然没有什么令人尊重的地方。
而李公公给他行礼,自然代表着他发现了些什么。
“李某入宫已近二十年,可以说是看着公主殿下长大的,她有什么能力以及能力有多强我是一清二楚,倘若公主殿下当真能在这等局面中看见真相,过往的三年中,她又怎会被排挤至此。”
李公公对着摇光离开的方向再次行礼。
“虽然不清楚你是何人,有何目的,但你既然愿意留在殿下身边,还请你帮助殿下脱离苦难,她,真的受了太多苦了。”
凄风苦雨中,一代老臣李公公跪倒在地,对着远方的那座宫殿深深一拜,良久未起。
虽然离得很远,并且有重重雨幕的阻隔,但是摇光还是听见了这些话。
所以他笑了,欣慰的笑了。
欣慰是因为知道在这座冰冷的皇宫里还有其他人同样关心着扶摇公主,所以他觉得有必要抒发一下自己开心的情绪。
玄戈城西北方约百里之处,两座巨峰如撑天之柱一般屹立,纵使风雨再盛,也不能撼动分毫。
天降大雨,连绵几日未歇,山坪位于洪荒山山脊,暴雨如注,想来更为凄苦。
但不知为何,山坪半空凭空浮现一道无形的碧绿屏障,雨水击打在上面,荡起层层波晕,随即敛为无形。
雨不可落,风不可侵,山坪间自然清凉舒爽。
有人在密林中纵剑而舞,有人伴着流水潺潺轻奏箫管,有人在湖畔蹙眉写生,不时叫嚷一声,箫管之音便会停歇一阵。
“叮铃铃,叮铃铃。”
崖边传来一阵清脆的响声。
大师兄天枢隔着雨幕远望玄戈,夜雾弥漫,雨幕交织,又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自然看不清什么,只能隐隐辨别出一方小小的轮廓。
四师兄天权站在大师兄身旁,手中挥舞着那把碧玉折扇,静静的仰头看着半空中的那道屏障。
“我就说加了这阵会更舒服些,您看,我说的没错吧。”说着,四师兄还张开了手臂,做出要拥抱这方山坪的姿势。
“无雨无风,一点意境都没有,哪里好了。”大师兄蹙眉微怒,显得有些不喜,但目光仍注视着远方的那座城池。
“非也非也,师兄您要的意境,不是已经有摇光去寻了嘛,何必让我们这些还在山上的跟着一起受苦呢?”四师兄似笑非笑,扇子轻轻一拍,目光也移向了远方的那座城池。
空中忽有雷光一闪,随即轰鸣不止,透过碧绿屏障传递进来,便只能听见细微的轻吟。
大师兄天枢仍皱着眉头,见这幅情景,眉头皱的更加厉害。
“若不能身临其境,如何算尽那城的枝末底细?”
“子曰: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既然摇光身在其境,自然也就不需要我们身临其境。”四师兄咧嘴而笑,折扇轻挥,便有微风而起。
“有理。”大师兄沉默了片刻,终于释怀,眉头舒展,嘴角渐生微笑,眼中似有星辰。
……
摇光自然不知道遥远的山坪上正有人担心着所谓的天算人算,但他知道师兄们一定正关注着自己的所有行动。
从杂务处归来后,他便钻进了属于自己的厢房,坐在床边,对着窗外的风雨沉思。
有了他今晚的提醒,想来李公公很快便能堪破案情,寻到那些被藏起来的冥沙。
问题在于,真相大白之后,那位皇帝陛下是否能够接受这样的事实。
冥沙遭人盗换,最先遭到怀疑的便是镇海商会,然而镇海商会很快便被证实无罪,那么怀疑的目光自然而然的落在了三皇子殿下的内务府上。
这是很合理的推理,也完全说的过去。
但当线索突然指向皇宫内部,怀疑的目标自然也要有所偏移,而一直以来活跃在陛下面前,并且坚定认为凶手就是内务府的五皇子殿下,自然而然便成了最大的嫌疑对象。
原因无他,不仅因为五皇子殿下从始至终都在诋毁三皇子殿下,更因为除了三皇子,五皇子是唯一有权势有能力做到这件事的人。
这是理所当然的推理,但皇帝陛下的态度犹未可知。
毕竟三皇子常年在外,扶摇公主失宠失势,所以五皇子便成了皇帝陛下身边最为亲近的一人。
再加上冥沙仍在皇城,并未丢失,所以皇帝陛下最后会怎么处置仍属未知。
不过事情毕竟已经发生了,就算皇帝陛下有意包庇五皇子,也必然要想出对策来应付其他的官员,那些老古董毕竟不像其他人一样好糊弄。
而且经此一事,就算皇帝陛下再如何信任五皇子,心中也必定会生出嫌隙,而这,也正是摇光所想要看到的局面。
一思及此,再多思也无益,摇光所幸不再去想这件事,转而去考虑其他事情。
至今为止,一切的变化都仍在他和大师兄的掌控之中,便连事件的进展也都进行的极为顺利。
但所谓人算毕竟不如天算,很难保证不会发生一些预料之外的变故,所以摇光必须再三谨慎,确保万无一失。
毕竟他在城里,而大师兄在山坪,他的算是人算,只有大师兄天枢的算,才能称得上是天算。
三年前离开故乡,如星辰一般降落山坪。
三年后于尘埃仆仆中归来,心中自然是有着很多的打算。
窗外风雨疾落,拍击树叶,鞭打屋檐,不知要有多少人转辗反侧,难以入眠。
摇光倒是睡得安详,面容宁静,神态自然,嘴角微翘,呼吸间似有光华流动。
这一夜,本有止歇之意的暴雨再次猛烈起来,狂风呼啸,不知吹落多少秋叶,暴雨如注,不知淹没多少街巷。
翌日清晨,李公公依照摇光的提示,开始在宫中漫不经心的晃荡起来。
晃荡自然不是毫无目的的瞎晃,一边游走,一边注意着宫里各个区域的反应和异状。
沿途中自然碰到了很多熟人和宫人,李公公随意的打着招呼,偶尔和人寒暄两句,便又匆匆而去。
熟悉他的人都以为他在为冥沙盗换一案焦头烂额,四处奔走寻求庇护,但他真正的想法自然没有人能够知悉。
晃着晃着,周围的建筑陡然稀疏,便连陈设都变得略显简陋单调。
李公公回过神来,静静的打量着眼前的宫墙,转身看了看,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状况。
穿过面前这道门,便到了皇家马场的范围。此时正值雨期,饲养员和杂役想必还在家中享福,周围自然没有什么人。
李公公小心翼翼的穿门而入,还未靠近,便感觉一股腥臊之气扑面而来,直让人腹中翻腾,倒地欲呕。
李公公强忍不适之感,掩着口鼻继续行进,直到眼前出现一大片低矮建筑,才逐渐放缓脚步。
杂役休假归家,而这近千匹骏马早在雨期之前便已被人拴在了马厩里,每日嚼着干草,枯度雨季。
所以虽然马匹数量众多,此时场间倒也不显得杂乱,近处的几匹马甚至抬起头来,疑惑的打量着突然到来的李公公。
李公公皱着眉头,倒也不急,拍了拍距离自己最近的那匹马的脑袋,听着耳边粗重的鼻息,径直穿过马群,向马厩最里方堆放干草的区域走去。
见李公公对自己不感兴趣,也没有要带自己出去散步的意思,先前被拍脑袋的那匹马遗憾的低下头去,默默的继续嚼起马槽中的干草。
马厩外侧颇为腥臊,里面倒是颇为干净。高大的墙壁前整整齐齐的码放着一堆堆干草块,从表面上看起来,似乎并无异状。
既然是查案,当然不可能浅尝辄止。李公公眉头紧锁,怀着紧张且不安的情绪伸手去拨面前的干草块。
草块虽大,却并不重,稍微用力便能推开,李公公两手并用,弓腰发力,一会儿便将眼前的草块推到。
草堆倾塌,自然便露出了其中掩藏的事物,李公公红着双眼,喘着粗气,只感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身躯也渐渐不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