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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代价

从奶奶家回来以后,小迈照常在李老家学习,晚上回来她想画一下拖了很久未动笔的漫画,拿起笔点了两下却又忍不住关掉了电脑。

小迈其实并不喜欢“灵感”这个词汇,因为这个词汇对她来说,太过情绪化,她希望自己做的一切事都在控制范围以内。

但是令人感到无力的是,她控制不了灵感,灵感什么时候会出现,什么时候会枯竭,她都不能预料,瓶颈期是令人难过的阶段,因为在这个阶段,积累已经不起作用,小迈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她总觉得拿起画笔,就什么都不想画。

上次从海滩回来,小迈临时起意想画一幅树的插画,结果用三天时间起了个铅笔稿子,就再也没碰过。

她每天晚上睡得还是很晚,却只会机械地打游戏,并不是因为想打游戏而打游戏,只是为了逃避没有灵感这件事,亦或者,是逃避去思考没有灵感的原因。

今晚,小迈关上了PS,早早上了床,对妈妈说了一句累了,就蒙上被子,想早点睡觉。

一种无法遏制的焦虑猛地涌上心头,小迈拿出耳机,插在MP4上,选了一首自己最喜欢的歌,想压制自己内心的烦躁。

在耳机的放大下,歌手在歌曲里穿插的呼吸让小迈听的越发烦躁起来,她紧皱着眉头,把手抬到嘴边,张嘴想咬住手指撒气,转念一想,这手还得拿来画画,这么咬一口再咬肿了怎么办?

最终,烦躁还是上升到了一个临界点,小迈猛地一把把耳机扯下来,狠狠扔到地上,耳机和地面接触发出一声脆响,小迈坐起来,盯着天花板,扇了自己一巴掌。

“为什么不认真画画?为什么要重蹈覆辙?为什么静不下心?”小迈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她双目空洞无神,满脑子想的都是——她不得不做的那些事。

她不得不待在画室,即使她自认为已经学会了李老想要教她的东西,每每想到自己离开画室以后李老可能会出现的失望表情,小迈就觉得拔不动腿,但是她从一开始就是想去画室找一个灵感而已,找一个新的绘画思路,她找到了就想离开,现在却离不开了。

重生以后小迈格外重视自己认可的那些人对自己的看法,可是随着她认识的人越来越多,她越来越发现自己的能力有多么薄弱。

她是个喜欢控制场面的人,所以她讨厌不可控的场面。

自从和妈妈大吵了一架,小迈再也没有和张驰拉近关系,张驰慢慢也不来理发店理发了,小迈在某个夜晚默默删除了手机里备份的张驰的手机号。

那一刻,小迈心中涌起了熟悉的感觉,这种感觉就像重生之前。

当初她兼职时,认识了一些社会上的人,她在职期间和这群人处的特别好,但是离职以后,由于她和前男友分手的影响,她怕那些原本就不看好这段感情的朋友,会过来对她补刀,说一句:“我就说你们俩肯定走不到最后”。

所以她删了这些人,也再也不会去做那个兼职,但这些人,她不讨厌。

有许多她不讨厌的人,却不知为何不讨她父母的喜欢,这样的矛盾,是小迈最难把持的,也许重生以后唯一没变的就是,小迈那令人捉急的情商和极其拙劣的口才。

小黑已经半年多没有找过她了,她原本想玩一辈子的朋友,估计初中就要考到一个和她八竿子打不着的学校去,小迈倒是愿意乐观一点,往好处想,即使初中不在一个学校,她周六周日可以去找小黑玩。

可她不过才六年级,每天晚上都是过了十二点才睡觉,周六周日不是在爷爷奶奶家帮忙干活就是在上辅导班,小学尚且如此,中学要抽出时间去玩?小迈想想都觉得可笑。

随着和小黑关系的冷淡,小迈不停地回想起当初小黑因为自己的缘故,被林子舒打了一顿,她一直因为这个事自责,她永远都无法忘记那种愧疚感。

现在小黑有了新的朋友,她们处的很好,小迈自己选择了跳级,她也不会腆着脸去加入小黑新的朋友圈,她知道自己在计划和小黑之间早就做出了选择,现在这个后果她也早就预料到。

可她没料到的是,自己这份不洒脱。

她宁可一个人生闷气,一个人嫉妒那些可以和小黑玩得很好的女生,一个人讨厌成功接近了小黑的王菲,也不愿意放下自尊,告诉小黑自己还需要她。

恰好这个时间,刘铭昊又表示了他的好感,他的顺从和追寻对小迈来说难能可贵,可她总怕,怕自己对刘铭昊的期待值太高。

当她产生怕这个念头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的期待值,已经超标了。

可是她能控制吗?人际关系对小迈来说,简直就是世纪大难题,她就是活到八十都不一定会处理。

她这种非黑即白,控制欲极强的脾气,对待人际关系只有两种可能性,一种是尽最大的能力对一个人好,一种是尽最大的能力对一个人无视。

不去看她控制不了的人,才能让她的可控世界圆满,她才能相信在自己的世界里,她是王。

可和小黑玩了这么多年,哪能说断就断,小迈无数次想去找小黑说明白,可她甚至都不明白哪里出了问题,又怎么去找她说?

难道她要问:“你为什么和王菲玩儿”吗?

还是对她解释:“我是因为重生以后,知道我们这一届是摇号升初中,所以我才会跳级”?

她什么都没法说,想说的没资格说,只能看着王菲那个心机婊祸祸小黑,她又特气。

有气没处撒,她自己给了王菲接近小黑的机会,还能怪谁?

从重生那天睁开眼睛开始,小迈就知道自己交往上的短板。

她总是想太多,表达能力有限,容易生闷气,死要面子活受罪,所以从小她就一直控制着自己的虚荣心,不去认识太多人,不去背负太多责任,不去在意别人的生活。

不会说话就不说,不会交往就不交往,小迈以为自己已经把这条短板方针进行的够妥当了,没想到重生以后,工作还是受到了“人际关系”的影响。

如果能每天开开心心地画画,开开心心地看动漫,开开心心地打游戏,小迈才懒得出去旅游呢。

想起旅游,小迈就想起了刘铭昊,顺带开始警告自己不要对他期待太高。

她怕刘铭昊做不到他的诺言,会变成和小黑一个下场。

每天每天,都有太多太多的选择,小迈很好奇,如果有平行时空的话,那会不会有选择了另一条路的自己,那个她,又会为这个选择付出什么代价?

这就像人死后还有没有世界一样,无法验证,小迈只能享受她做了选择后,却又讨厌付出代价的纠结。

还有不到一年就要升初中了,小迈托着腮,嘴里默念:“元元,大炮,鸟哥,兜兜……”

上一世的朋友,她也许,就这样失去了吧?

连小黑都留不住,她该用什么理由找到这些人,又该用什么样的方式认识他们,即使认识了,失去了曾经那些共同的经历,友谊还算得上什么呢?

在这个时空中,她的好朋友不记得她,会有另一个人充当他们人生中的“最好的朋友”,他们并不会失去什么。

可是小迈呢,她会不会在某一天忍不住来到朋友的家门口,看着曾经的朋友和自己擦肩而过,而她要带着另一段温暖的记忆,对比当下陌生的反应,来缅怀那些死去的友情?

小迈捂着头,抬着眼,眼睛里的泪水怎么也流不干净,她不停地安慰自己还有另一种方式让她认识这些人,可是她明明知道自己没有办法做到。

她好想就这样放弃,放弃考实验,放弃考重点高中,她好想在六中(初中)认识兜兜,和她一起看未闻花名哭成狗,她好想在三中(高中)认识高飞燕,每天用电动车载着她上下学,每天中午回家做饭给她吃。

她好想放弃,她甚至想回到那天晚上,就不要喝那杯酒,不要醉。

干脆不要这个突如其来馈赠,也不用现在才清楚,它总会剥夺。

小迈抬起手肘放在眼睛上,泪水咸咸的,流进小迈颤抖的嘴唇里。

她自嘲地说了一句:“为什么我不能去看我拥有了什么呢?我至少拥有了太奶奶,拥有了我的家人,至少我不用看着太奶奶的门环哭了。”

沉默了片刻,小迈穿上衣服,从书包夹层里拿出一盒烟,她偷偷来到院子里,顺着台阶爬上房顶,点上一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

二氧化碳顺着血液传到大脑,短暂的眩晕感让小迈感到稍微好受了一些。

可在依旧模糊的视线中,她似乎看到了更多的门环。

“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拥有这些记忆?为什么送我回来,却还要让我做选择?到底是谁,上帝?宇宙?为什么是我……”小迈狠狠吸着手里的香烟,哽咽着问着天空。

她还会拥有什么呢?

她还要被夺走什么呢?

“我永远都控制不了,控制不了……”

夜空下,十一岁的女孩躲在房顶,流着泪,脸上带着这个年龄不该有的愁苦,压低声音,质问着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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