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牛二天不见亮便出门去了,带了几个闲汉,每人都是一手拿着一叠告示一手提一桶浆糊,牛二交代了几句,这些闲汉便四散而去。
…
“爹,饭食已经做好了。”一个约摸二十岁的女子朝房里喊道。
“死丫头,你鬼叫什么呢!给我放锅里热着!”房间里传来一声呵骂。
女子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态度,面色毫无波动,自己就着咸菜吃了个蒸饼,将其他的饭菜端到锅里热着,便急匆匆的出门去了。
七弯八拐的来到了一处染布作坊,作坊里此时静悄悄的,女子麻利的准备好一应工具自顾自的干起了活。
只见她挨着检查着前几日晾晒的布匹,将布匹全部都收到了布碾旁堆放起来,又准备好布轴,一边喷水一边卷起了布匹。
布轴是一根粗大的木棍,约有一二十斤重,但是女子却能一手滚动着布轴,熟练的将布匹整齐的卷在上面,似乎那布轴竟是没有重量一般。
这女子一双手十分的粗大,上面还留着冻疮的疤痕,手背关节的地方有一道道黑乎乎的口子看起来狰狞可怖,与这女子清丽的面庞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喜儿,这么早就来了啊?”一个约摸三十来岁的妇人也是来到了染布坊,微笑着跟喜儿打招呼。
听到招呼声,喜儿手中的动作依然没有停下,只是转头微笑回答道:“春花婶,早啊!我晚些时候还要去冯员外家交上次的绣花,早点做完事好去冯员外家交差。”
“这才几天啊,竟然就绣完了?喜儿你这手脚可真是麻利,谁要是娶了你当媳妇儿可真是有福气咯。”春花婶调笑道。
喜儿也不害羞,只是淡淡的一笑,然后转过脸去立马收起了笑容,脸上写满了落寞。
见喜儿不说话了,春花婶也长叹一声,看着喜儿那有些萧瑟的背影,眼中充满了惋惜之色。
“都怪你那死鬼爹,要不是他拖累你,你应该早就…哎!苦命的孩子…”
喜儿名叫叶思喜,她爹名叫叶显勇,叶家曾在这泉州城经营着一家布匹店,也算得上市殷实之家,叶父老来得子加上叶显永从小便聪明伶俐,所以颇受父母家人的溺爱,也养成了他惫懒骄横的性子。
叶思喜的母亲乃是一户农家女儿,一日进城办事被叶显勇看上,便让他茶不思饭不想。见儿子喜欢的紧,叶父叶母便遣媒人上门提亲,对方见叶家给出的聘礼丰厚,立刻就同意了这门亲事。
两人成婚后不久便有了喜儿,但是叶显勇却对不解风情的叶母日渐厌烦,加上叶母生了个女儿,他便每日流连于花街柳巷,与一帮狐朋狗友厮混。后来染上了赌瘾,被人设局将家中所有祖产尽数输了出去,叶父叶母年事已高,得知此事后受不了打击相继离世。
叶显勇却还是不知悔改,有些钱就出去厮混,没钱了就是在家里混吃等死,家中能换钱的物什被他卖了个一干二净。
当时叶思喜刚出生不久,叶母便每日带着还没断奶的叶思喜四处给人做工养家糊口,叶母乃是一个老实本分的农家女子,虽然自家男人不争气,却也没有过半句怨言,只是每日不停的做工养活自己的丈夫和女儿。
喜儿十岁的时候,叶母因为长期操劳过度,在做工的时候死在了当场,东家心善给了叶父一笔丰厚的丧葬费,但是叶显勇却将叶母用草席一裹草草埋葬了事,将叶母的丧葬费又拿到了赌场里输了个精光。
从小母亲的言传身教让喜儿也是成了一个“三从四德”的女子,正所谓未嫁从父,那天起她便接过了叶母的担子开始挣钱养自己这个败家的爹。
家中亲族、街坊邻居看见年幼的喜儿做工供养自己的父亲,都对这叶显勇恨得咬牙切齿,无奈这是别人的家事自己没身份过问,只是见喜儿可怜也就时常接济她,也给她介绍了一些差事才让喜儿一个小女孩儿不至于饿死。
转眼间四年过去了,喜儿也出落成了一个水灵的姑娘,情窦初开的她做工时认识一个青年,两人迅速的坠入了爱河。喜儿也是爱极了他,青年不久便让媒人上门提亲,哪知道叶显勇却是狮子大开口提出了要一百贯作为聘礼,他的父母打听了叶显勇的“事迹”,怕自己儿子以后受到拖累便坚决反对这桩婚事,架不住父母的坚决反对,最终青年与喜儿不告而别。
叶显勇也大骂喜儿不争气,不知道找个有钱的,竟然跟一个穷鬼好上。
因为这件事情喜儿将自己关在房中三天,不吃不喝,每日以泪洗面。
自此之后,喜儿便沉默寡言,每日只是不停的做工挣钱。
一晃又是六年,喜儿已经变成了一个二十岁的“老姑娘”,这些年因为喜儿勤劳能干又生的娇俏可人,很多青年也都对喜儿表达过爱意,但是无论什么样的男子喜儿都没有再透露出一丝想要嫁人的意思。不少媒婆都是上门为喜儿说过亲,但是都被叶显勇的天价聘礼吓走。
叶显勇也不提让她嫁人的事,现在喜儿每日挣钱供他吃喝,有时候还有余钱钞让自己去赌坊过过瘾,要是嫁人了那他也就没了着落,除非对方能给一大笔聘礼,叶显勇也放出话至少一百贯,不然别想让他同意!
“哟,喜儿,都卷了两匹布了啊?你今日可来的够早的啊。”说话的是一个有些富态的中年男子。
“东家,我下午要去冯员外家交差事,今日想早些干完去一趟冯府,想跟东家请个假。”喜儿面无表情的说道。
“去吧,去吧,喜儿就是能干,你们都像喜儿好好学学,看看人家作坊里的事情做的妥妥帖帖还能有余力做女红,还要照顾家里,哪像你们一天都知道跟我耍心眼偷懒。”
正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边做工边聊天的大妈们听到东家的话,都是在心里啐了他一口:就跟谁不知道你的龌龊心思似的,有贼心没贼胆的老货。
富态男子说完也不离开,就在不远处看着喜儿忙碌的背影竟是有些痴了….
这东家乃是这染布坊的“男东家”,此处染布坊乃是他娘子家的产业,他也就是个上门女婿,这些年被家中的“娇妻”管的甚严。
每日除了这染布坊花街柳巷他是一次也没去过,富态男子与他娘子成亲几年,却一直没生下个一儿半女,非常想要传宗接代的男子这些年便起了纳妾的心思,但是自家娘子剽悍的紧,让他一直不敢打那些良家女子的注意,于是就盯上了自家作坊的喜儿。
他听说过喜儿那个死鬼老爹的条件,他可没一百贯孝敬岳父,所以便只是每日“关心”喜儿,想要把喜儿感动,幻想着有朝一日生米做成熟饭,然后不花钱便能让喜儿成为自己的外室。再瞒着家里的母老虎,悄悄的为他自家留下点香火。
这富态男子虽然心思龌龊了一点,但是人却是不坏。平日里确实也对喜儿颇多关照,除了言语上不很恭敬,也没有一些过分的动作,故此喜儿也就听之任之了,毕竟找到一份工作也是不容易的。
喜儿不停的收布卷布,午时刚过便将今日所有的工作做完了,然后向马管事告了假便急匆匆的向着冯府而去。
“是喜儿来了啊?快快把你的绣花拿给我看看。”冯员外夫人欣喜的看着前来交差的喜儿说道。
“哎哟,瞧瞧这牡丹绣的是真好,我就说泉州城里还要数喜儿的这女红真是没的说,珠儿,去把工钱给喜儿结了,多给一百文作为赏钱。”
冯员外夫人终于拿到了喜欢的刺绣,心里很是开心,大手一挥便给了喜儿一百文的赏钱,喜儿听到一百文这个数字竟是如遭雷击,呆愣在了原地,随后,眼中的泪花扑簌而下。
“哟,喜儿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事,跟夫人我说说看能不能帮衬一二。”冯氏看到喜儿哭了,有些焦急的问道。
她也是听说过喜儿的悲惨遭遇,作为女人对这样一个身处逆境确坚强的如岩石上的杂草一样的女孩儿充满佩服和心疼,所以这些年啦一直对喜儿挺关照,要不是喜儿不愿意她都想让喜儿来冯府做她的贴身丫鬟。
“谢谢夫人,喜儿没有什么难事,感谢夫人这些年来的关照。”喜儿跪下对冯氏磕了个响头。
冯氏赶紧扶起了喜儿说道:“快快起来,你这是作甚,以后若有何难处尽管来找我便是。”
提着沉甸甸的钱袋,喜儿疾步的往家的方向走去,眼神中透出开心而又坚定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