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镶着铁钉的马靴重重踏在一头倒毙于地的岩熊腹部,激起一阵不大不小的烟尘,尚未干涸的血迹逐渐在尸体周围的黄土地上蜿蜒扩散。
即使是在环境酷烈的西疆荒漠,拄着双手巨剑的壮汉依然不忘抓着几乎不离身的大酒囊,对着烈日狠狠灌了一大口亚特苏,这种西疆盛产的烈酒,也是佣兵们的最爱。酒液入喉,非但没能消减嗓子里的灼热,反而使得全身血液的流速又加快了几分。
“又是一笔见鬼的买卖。”壮汉甩甩头,一边小声嘟囔着一边拔起巨剑扛在肩头朝远处的同伴追去。四周是一片刚落下帷幕的战场,随处可见的兽类尸块与坑洼密布的地面似乎也表明了这场仓促爆发的战斗的激烈。
老萨维斯是这支佣兵小队的领头人,年过半百的老法师此刻正拿着破旧的地图和罗盘辨认方位。要说戈壁上行走的人们最害怕的,也许并不是沙漠中层出不穷的恶虫异兽,也不是炎热难耐的生存环境,而肯定是在目之所及始终一成不变的大漠狂沙中迷失方向。
“萨翁,总觉得这次的任务有点奇怪啊。”老法师身后一个青年剑士摸着下巴上微微冒出的胡茬若有所思地说道。“出那么多赏金竟然只是为了在边缘地带追踪一只变异沙狐的踪迹。”
闻言,老法师皱着眉头收起了地图,同时脚步不停地踩着沙土朝前走去,声音沙哑:“哪里管得了那么多,能不用深入沙漠已经足够走运了,任务消息说有好几个目击者看到那只沙狐就在这片戈壁滩出没过,雇主怀疑可能是一只罕见的焰尾狐。”“要是真的,那倒确实是个稀罕玩意儿啊。”“先找到再说吧,如果不是有安鲁克在,这个任务也未必那么轻松。”交谈的两人此时都不经意地瞥了眼走在队伍中段一个斗篷遮面,默不作声的灰袍人。
“头儿——要起风了。”小队里唯一的盗贼正眯缝着眼眺望远处的天色,老萨维斯下意识地裹紧了点身上略显发白的长袍,“伙计们抓紧赶路,到前面那个沙丘背后再搭宿营地,这里沙兽出没太频繁了,多留心!”
漫漫黄沙仿佛无边无际,众人不再多话,埋头跟着老法师赶路。沙漠中的气候变化非常快,前不久还烈日高悬的天气转眼就暗了下来,风沙渐大,众人的视线也开始受到严重的影响,依稀见到队伍四周不时有被狂风带起的一股股小型的沙龙卷。走了许久,之前视野尽头的沙丘却迟迟不见踪迹。突然,走在最前面充当斥候的盗贼却猛地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一头雾水的老法师和其他人都围了过来,却看见盗贼死死瞪着前方,抬手指向一片地面。
“什么都没——啊!”说话的声音突然停顿,众人视线随着手指方向看去,被沙暴不断冲刷的沙漠表面上赫然显出一排清晰的足印,逶迤延伸向濛濛尘沙的深处。
每个地方往往都会流传着各种各样的传说,大漠也不例外。有一种说法是,在沙暴中迷途的旅人濒死前会看到一排脚印,他们往往以为是别的冒险者留下的足迹,因此会振作起剩余的精神沿着这排脚印继续前进,希望可以借此走出沙漠。
殊不知,久处于沙暴中的他们早已经失去了方向感,受到各种错觉影响,在千遍一律的沙漠里兜了一大圈后又回到原地,看到的其实就是自己的脚印。依然顺着脚印走最后也只会被沙漠榨干仅存的体力,在不甘地挣扎中逐渐死去。
当地的牧人们通常都把这称之为沙神的挽留。
当众人心中不约而同地掠过一片阴霾时,盗贼又开口了,声音低沉:“不对,这脚印不太正常,这么大的风沙,刚踩出的印子没多久就会被沙子覆盖,除非就走在我前面,不然怎么可能保存得这么完整。”还没等大家思考,老萨维斯身旁的青年剑士警觉地环顾一周,突然问道:“卡洛斯呢?”
众人这才惊觉,不知何时,原本走在队伍最后面,扛着双手巨剑的壮汉已然不见踪影......
漫天风沙似乎又大了几分,呼啸而过的狂风夹杂着阵阵呜咽声不停在远方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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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洛伊是王国北部边陲的小镇,由于是距离北疆要塞阿茲堡最近的几处城镇之一,所以每年在此落脚的皮草商人和赴北求学的法师也为数不少。
众所周知,位于大陆北方的布拉卡达是泛大陆最负盛名的法师乐土,诸多伟大的法师都曾定居于此,不同法术流派之间的碰撞交流在缔造出一代灿烂辉煌的魔法文明之余,同时也维护着这片土地的秩序。
小镇中央的酒馆往往汇聚了全镇的冒险者和旅人,在酒精的刺激下,男人们豪迈地举杯,兴致勃勃地交流着彼此道听途说来的各色消息。
在酒馆的角落,一个黑袍罩身的酒客正独自饮着口感粗糙而辛烈的麦芽酒,长长的兜帽掩盖了他的面容,桌子上放着两个已经空了的铁皮酒杯。
酒馆中不时有其他人偷偷观察着这个装束神秘的陌生人,却在视线扫过他腰间的长剑时纷纷露出一丝忌惮的神色。
那是一柄做工考究的长剑,剑柄末尾的配重球是一块硕大的红宝石,光华内敛。最引人注意的,还是剑鞘上的纹饰:一只振翅欲飞的雪山雕。有点见识的老手们都知道这是阿茲堡鲁登家族的族徽。能佩戴族徽长剑的必然是家族成员之一,而鲁登家族的人却独自出现在这么一个小镇的酒馆里,原因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突然,酒馆的木门被猛地撞开,几道人影裹着寒冷的风雪急匆匆走进酒馆,扑面而至的寒风使得不少人都略微眯缝起双眼。
当先进入酒馆的是一个骑士装束的青年,充满力量感的健硕体型很容易令人联想到凶猛的极地雪狮,一头凌乱的金发迥异于北方普遍的棕褐发色,而英俊的面容则如同朝阳般夺目。
紧随其后的是一个神情严肃的中年法师,手持一根样式古朴的法杖,法杖顶端镶嵌的晶石不时随着法杖摆动而漾出一抹水蓝的晶芒。
之后两道身影却令得酒馆的全部人眼睛一亮,分明是两个身材婀娜的少女,连兜长袍挡住了少女们的全容,却遮不住苗条的曲线,仅仅帽檐下露出精巧的下巴就足以让男人们浮想联翩。唯一能让人们保持冷静的是其中一个蓝袍少女背负着一张足有一人多高的长弓,两端弓梢处的尾刃让人毫不怀疑近距离时这也会是一把称手的搏杀利器。
砰的一声,骑士青年走进来首先把一袋金币拍在吧台上,露出的金黄色泽顿时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有没有愿意接护卫任务的兄弟?目的地到阿茲堡,酬劳每人十枚金币。”青年微笑着说,同时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自由者协会的在职佣兵优先。”
酒馆里顿时一阵耸动,有好几桌人蠢蠢欲动。由于俄洛伊只是个小镇,所以遍布大陆的自由者协会并没有在这里专门设置分会或者任务点。
许多急需人手的商人或者独行冒险者通常会到酒馆里直接发布任务雇佣人手,好处当然是方便快捷,坏处则是通过这种方式招募来的人往往没有想象中那么可靠。
从俄洛伊到阿茲堡只有短短八十多里,骑马的话大概四个小时左右即可抵达。途中也只需穿过一片不大不小的松木林,而青年开出的赏金却又如此诱人。就在佣兵们目光衡量彼此实力、嘈杂声渐大的时候,青年又竖起了两根手指:“只需要两名护卫。”
有人顿时沉不住气了,“为什么只要两个人?”话音刚落却引来一片哂笑,“好了霍克,想钱想疯了吧?知道你那有四个兄弟,但是从这里到阿茲堡全是大路,附近也没什么盗匪和猛兽出没,除了一些野猪可能会惊吓到这两位小姐,几乎没有其他危险,这样你也好意思开口?”
“就是啊,我说小家伙,这里还是王国境内,这点路完全没必要雇什么护卫嘛,要是不放心我一个人就可以给你们做向导。”
周围人七嘴八舌一番调侃,起先说话的佣兵涨红了脸,也不得不悻悻坐下,低头猛灌了一口酒。
这时一道清冷的话音响起:“不需要更多人是为了尽量缩小目标,有十个左右的职业佣兵正在追击我们,其中可能有两位高级武士,所以我们需要有足够实力的同伴。”
酒馆中顿时一片寂静,几乎所有人都有些震惊地看着说话的黑袍少女,在场的大都只是一些低级武士,也许连中级武士都没有几个,大部分人的实力面对高级武士可能一个照面就被击败甚至击杀。
听到黑袍少女的话很多人脑子里都晕乎乎的:他们是什么人?竟然会同时被两位高级武士追杀?
审视着众人的反应,青年骑士环顾一圈后和身旁的法师对视一眼,眼底都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这里没有他们需要的人。
青年骑士当先起身往门外走去,背负大弓的少女也拉着黑袍少女跟在他身后离开了酒馆。直到目送着四人骑马离去,马蹄声渐远,才有人如梦初醒般长吁一口气。
似乎没有人发觉,角落里的一张空酒桌上烛影轻晃,只放着三个空空的酒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