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牧和冷飞羽在客栈旁的小饭馆里吃了简单的早点,便出了门、肩并肩地慢慢向码头走去。半遮着明净的蓝天绿杨云朵中,随风而舞的白色柳絮飘飘洒洒,衬着高远的天色平添了一份亲近的妩媚。
小镇民风日出而作,因而虽是薄暮清晨,街上却比昨晚的晚市更加地热闹非凡,卖早点的,卖新鲜蔬菜瓜果的,还有拉车的牛马应时加入的嘶叫声。一脸惬意的隋牧看起来很是享受这种无序的忙乱,她一路上嘴角一直都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如拈花如来般地看着周围的一切,有种放松的随意。然而仔细观察之下,却可以看出隋牧的心神像被风中游丝牵往了别处,和那轻盈的柳絮和墨绿色中朱红碎影的夏华暗香一起宛转飘飞,姿态娉婷又唯美。冷飞羽有点不解,但是他习惯不多言语。
他们才到码头,便就有一位一身黑衣精干打扮的小厮向隋牧行礼,同时,他也亮出了手中的一个漆器的牌子,上面刻画着喜鹊登梅的图案。他口齿伶俐地说:“您就是隋牧家的华姑姑吧?我家主人命我在此接您去府邸。”说罢,小厮做了个请的姿势
隋牧面带着温和却是生疏的微笑说:“是的,那就有劳小哥了,我们出发吧。”
说罢,隋牧和冷飞羽便随那小厮登上一艘细而长的木舟。当他们在舱内坐稳后,船夫便涨满了帆,船行顺风,如箭一般向前射去。
隋牧先是品尝了一下茶几上已经准备好的清茶,对那些看起来美观而精致至极的点心却是兴趣缺缺。隋牧喝了口茶,才抬脸对同样捧着茶碗的冷飞羽说:“这是黄山梅家的船。这船是他们家的老一辈一位木工高手专门设计的,不要看形状古怪,却比一般的船要快出数十倍。徽商善经营,他们家专营木器家具,有独霸一方的趋势。他们家和我们家有点渊源,此次是直接向我家里发的邀请贴,好处统统都给家里那些老不死的占去了。等会儿到了那儿,你喜欢什么就开口,我帮你要。”
冷飞羽举杯的手一顿,彻底被雷住了,他们这是准备去打劫吗?
冷飞羽终于忍不住地问:“你看起来很喜欢那个集市的样子,怎么不住几天多逛逛?”
隋牧浅笑了一下,露出了嘴角的两个浅淡的酒窝,隋牧淡然地说:“每处的集市都差不多,我只是喜欢那个氛围而已,看起来觉得轻松。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不过,我很少在这种地方买东西。”
冷飞羽说:“那以后遇到这种集市就去走走好了。”
隋牧只是笑眼看了一下冷飞羽,便又沉默地看着舱外滑动的水面,而冷飞羽也不为这冷淡的场面而觉得尴尬。他也将眼光看向舱外,不知在想着什么。
船很快就行入一片开阔的水域,隋牧这时才开口说:“这是太平湖,我们快到了。”
果然,再过了小半个时辰船就靠岸了。然后,又有马车将他们带入山中。车行在两山之间开得土石小路上,晃晃悠悠。此时清爽的晨曦正向明媚的午阳过渡,阳光好像带着粉绒绒的质感,隔着浅绿的轻纱往车外望去,近处青石的山体挺拔俊秀,碧绿的树丛都像别致的盆景,蔷薇、绣球像浓红淡紫的小星星随处散落。再过去,而裸露的怪石则嶙峋突围。再放眼望去,远处层峦叠翠,烟雾缭绕,宛若仙境。
一片浓厚的乌云由山后忽然不期而遇地飘至头顶,蓝白的闪电划破云层,引导着大雨滂沱而下。一场迅急的雷雨就这样迎面扑来。耳中是淅淅沥沥的雨声,而刚才那让人叹为观止的美景一下子被一片雪白的水帘尽数遮挡,视野中的一切似乎都像水波般晃动着。
山中的雨去与来时一样的突然。忽然间,灿烂的阳光又将雾霭淡染的水墨山水再次呈现在众人的眼前。水洗过的树叶片鲜绿得像会唱起歌来。娇阳穿过披离的枝叶,在积水上照出闪烁的光斑。清澈凉爽的绿意直染到高挑的马车布帘之上。冷飞羽看得不住地惊叹。
隋牧说:“你以前从未来过黄山吗?上了山之后,风景更美。我有个闺中好友,很早之前就闹着要来玩,不如我将她叫来,我们在这里停留两日,玩够了再回去?”
冷飞羽问:“不耽误事情么?”
隋牧耸耸肩说:“没事儿,我一向很清闲。这里很美,四时景色不同,来了不去看实在是可惜了。牡丹是个很有意思的女子,你会喜欢她的。”
冷飞羽点头说好,眉头也因隋牧的最后那句话微微地上扬了一下。
马车走了一会儿便行入了山坳里的一个小镇,虽然镇子看起来房子不是很多,街上却人流熙熙攘攘、热闹非凡。隋牧向冷飞羽解释道:“其实小镇本身的居民并不是很多,但是住在山里的采药人和山民白天都会来这里卖草药、山珍和木材以换取生活给养,所以白天这里的人看起来要比实际人口多的多。”
冷飞羽点头之际,马车偏离了大路驶进了深巷的一座大门前就停住了。高墙后不安分的高大树冠的绿色还依旧带着娇嫩的水意,姿态峭拔的树冠如同顶着淡笔涂抹的一朵朵轻云,为满覆着青苔的青砖老墙增添了一份青春的色泽。在冷飞羽的眼里,这孤绝于闹市的宅院,依旧给人一种寂寞的感觉。
隋牧这时却是有点感叹地说:“梅家和我们隋牧家一样,真是低调啊!”
冷飞羽有点不解地看着隋牧,隋牧抿嘴笑了一下说:“进去你就知道了。梅家可不是一般的徽商。”
大开的门口,早已有管家恭恭敬敬地在那里等着,隋牧下车后点头行礼,管家便也弯腰作揖。管家率先说:“老爷夫人正等着,请华姑姑随我来吧。”
隋牧依旧不热不冷地说:“有劳带路。”
管家转身进去,隋牧则很优雅地跟在管家后面慢慢地往里走。这是冷飞羽第一次看见隋牧与他们兄弟俩之外的人打交道,他很惊讶地看见隋牧举止透露出的大家闺秀的风度。这种淑女的庄重和矜持是冷飞羽从未预料到的,他若有所思地跟在隋牧后面。隋牧好像知道冷飞羽的想法,她忽然回头对他眨了眨左眼,然后用口型说道:“装的。”随后,便抿嘴一笑转了回去。冷飞羽的脸上泛起了桃色的晕红。
进了大门转过了高耸的粉白照壁,冷飞羽才明白隋牧说的低调指的是什么。梅宅建在坡上,放眼望去,深墙里一层层的院落和一道道的回廊重重叠叠,如高手雕刻的青玉屏风,这才是真正的庭院深深为几许。
管家将二人直接引到了中堂的正厅,一对看起来三十多岁的夫妻正坐立不安地等着他们。
隋牧先弯腰行礼,冷飞羽也随她一起行礼,隋牧站直了才说:“隋牧华拜见梅家当家和夫人。”说罢她介绍道:“这是飞羽公子,我的助手。”
梅家当家立刻说:“丫头不用多礼,快坐。来了就好,这下我那对不成器的儿女终于有救了。”
隋牧和冷飞羽在侧边的红木雕花椅子上落座,立刻就有下人奉上绿茶,雨前毛峰。
隋牧也不多费口舌寒暄,而是直接开门见山地问:“尊长能否先告之事情的来龙去脉?然后,我们再去看病人。”
当家重重地叹了口气说:“实不相瞒,事情是一个月前开始的。他们兄妹俩在街上的茶馆里喝茶听书的时候,遇见一位外地商客。那人颇会神吹,在他们面前大肆地宣扬通古林的一种什么七色的果子,功效堪比西王母的千年蟠桃。兄妹俩也没有什么江湖经验,几句话就受了他的蛊惑,背着我们偷偷地跑去通古林里寻宝。
还好,他们只走到了林外的小镇上,并没有真的进那林子。否则,肯定是凶多吉少。据说,他们在镇上被一伙儿乞丐围攻抢钱,一位侠士出手帮他们解了围,并警告他们立刻回家。这一次,他们俩倒是听话,立刻启程归来。
不过,人是安全地回来了,按照家规,两人都受到了点小小的惩戒。但是回来之后不久,我们就发现两个人都不对劲。小儿梅栋一天到晚就是洗手,好像有什么脏东西粘在手上,而且他不肯用手碰任何吃的。而长女梅芸更像是掉了魂似的,总是在发呆,而且嘴角还时不时地微笑,就像中了邪。现在她是茶不思饭不想的,都快瘦得没形了。我们无论怎么问,他们都不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医也从各地请了许多,却都束手无策。这可怎么办啊?”
隋牧歪头说:“看来在那个小镇上发生的事情是关键,必定还有什么隐情。我们现在能去看看他们吗?”
当家立刻答应说:“行,行。你们二位先坐在这用些茶点,我和夫人这就到后面去安排。”于是他和夫人站起身往后院走去,而下人也立刻麻利地送上了精美的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