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千年之约还有半月。
我在无情阁里，和怀玥呆了几日。
这几日，从未见过璎珞。
我们就像是多年以前那般，从未有过间隙。
这日，他又取来了阿谀宫的桃花酿，坐在梨花树下，斟酌倒了半杯。
我起身时，他已靠在梨花树下饮酒。
我走到他身旁：“你的伤势还没好。”
“阿漫。”他浅笑着，伸手握住我的食指：“桃花酿已成，味道极佳。”
看着怀玥满头白发，我的心依旧闷得难受。
他曾是如此风度翩翩，如今为了我，成了这般模样。
我伸出手，撩起他一缕银发：“难道，桃花坠也不能修复你的伤？”
他微微靠近我，眼眸似若繁辰，唇角噙着浅浅的笑意：“阿漫。”
怀玥虽已白发，可那俊美的容颜依旧，靠得这般近，我的心如同擂鼓般跳动着。
微微后退，他却紧握我的双手。
一根簪子透过他的广袖，放在我的手上。
“流苏簪……”我错愕至极：“你不是把簪子给璎珞了吗？”
他笑着：“可是欢喜？”
我自然是欢喜，甚至欢喜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当初，我以为怀玥把流苏簪给了璎珞，气的差点错手杀了她。
这种失而复得的心情，谁又能知晓？
我无法控制，鼻子酸涩。
怀玥轻叹，抽过簪子，站到我的身后，为我挽发：“记得洞房花烛夜，我也为你绾过发。”
那晚，是怀玥亲手把簪子赠我。
“我是在做梦吗？”我看着远处的绿篱，眼睛酸疼：“怀玥，自打璎珞进了无情阁，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开心。”
怀玥的手顿了顿，随后又继续绾发。
他的手极巧，若不是经历过，大概没人会信高高在上的怀玥仙尊竟会绾发。
他为我梳了飞云髻，再把流苏簪插在发髻里。
“阿漫果真是倾城容颜。”他坐在我身旁，细细打量着我的容颜。
我被他这般盯着，脸色泛红，垂下眼眸。
“来。”他轻轻握住我的手，走出了宫殿。
说来也奇怪，这几日，我竟从未见过除了怀玥别的仙人。
无情阁好像一下子就空了。
走出宫殿，也是一片萧条。
我满腹疑问，他却腾云驾雾带我离开。
“去哪儿？”
“蓬莱仙岛。”
蓬莱仙岛？！
那不是只有怀玥和其他的仙尊才能去的地方？
而且怀玥与璎珞成亲时，带她去过蓬莱仙岛接受众仙恩泽。
璎珞才是九天仙上所有仙人认可的仙妃。
我算什么？
想到这，我赌气的推开怀玥：“为何要去？我是妖人，有何等资格进入蓬莱仙岛？”
怀玥回眸打量我，竟不生气，反倒笑：“阿漫，你又是吃醋了，怪我当初带璎珞去过？”
一眼被怀玥看穿心事，我微怒，扭头就走。
怀玥上前，握住我的手，叹息：“我是带璎珞去过蓬莱仙岛，只是……不是带她去接受恩泽。”
我一愣。
“我怀玥，除了你妖漫，不会带任何人去接受恩泽。”
我看着他，很认真地问：“怀玥，你要想清楚了，我已成了妖人，你和我在一起，会受天界的谴责。”
“无碍。”他轻描淡写：“父皇正在和大臣决议，十日后便可知晓。”
“决议什么？”
“废除我的尊位罢了。”
我大惊：“为何！”
怀玥笑笑，并未回答我。
我才意识到，怀玥为了我进入黑渊，又为了散尽修为，仙界没有做为是不可能的。
难怪，难怪桃花坠也修复不了他的伤势。
原来情况逼我想象的还要严重。
至此，我不与他再起争执，也不去问璎珞的情况，跟着他去了蓬莱仙岛。
在仙岛，他将我们的名字刻在情石上。
当我们的名字镌刻进去时，我还依然有些不可置信。
就像是之前一直期待的一件事，当它真正来临时，那种不真切的感觉，实在难以言喻。
我扭头望着怀玥，声音微微颤抖：“我，算是你怀玥真正的妻子？”
他似乎听出我声音里的试探和不肯定，轻叹：“阿漫，我怀玥此生只愿和你白头到老，你若不愿，我立刻抹去。”
说着，他拂起广袖。
我立刻拦着他：“不可！我只是觉得不真实罢了。”
他笑笑，从广袖中伸出手来，握住我的手。
我第一次觉得，原来人间的凡人总说，平凡度一生，已然是福。
那时，并不懂。
可现在，我懂了。
就这样，和怀玥游走在天地之地，彼此沉默，只需对方陪伴，已然是幸福。
我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头，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梨花香：“怀玥，若是天界真的要废除你的尊位，我也不要渊主之位，我们逃到天涯海角，好吗？”
怀玥的眼眸望着远处。
他没有回答我。
我有些不安，总觉得怀玥隐瞒了什么。
不料片刻，他却轻轻的回了一个字：“好。”
自打那天起，我们当真过起了神仙眷侣的生活。
白天，我们会携手到桃花林里踩桃花，酿桃花。
夜晚，我们会坐在院子里促膝长谈。
我不去问璎珞、不去问四界之约，也不问怀玥废除尊位的事情。
我们只需要花前月下。
我在无情阁过的第五日，怀玥与我说，他要去玉皇大帝那里商量大事。
我有些不放心，握着他的手：“你有何事，定要与我商量，不管是四界的事，还是废除你尊位的事，切莫瞒我。”
怀玥从梳妆台前，拿了胭脂红放在唇边：“你若不放心，再睡会，等我回来，为你梳妆。”
我抿了抿胭脂，望着怀玥，点了点头。
他一袭白衣胜雪，走出房门时，我望着他的背影痴痴的笑着。
凡人都说，情事误人。
可我甘之如饴。
拿着怀玥赠我的流苏簪，窝在手心。
不知不觉，便沉睡了过去。
睡梦中，我老是梦见怀玥，梦见他一身血淋淋的站在我的面前。
我看见他的白衣染满了鲜血，恐慌至极。
惊吓中，我苏醒了过来，汗水浸湿了衣服。
扭头望着窗外，不知何时起，风云诡辩，电闪雷鸣，窗柩被风吹着呼呼作响。
我起身，走到窗前拉上窗柩。
不料，透过窗柩，我却看见了一抹熟悉的影子。
那影子，就站在宫殿门外，狂风暴雨前，她的身子摇摇欲坠。
她似乎抬头望着宫殿的牌匾，无语凝咽。
兴许是因为我与怀玉的关系已经定下，没有后顾之忧，便走到了宫殿门前，轻轻唤了一句：“璎珞，近来可好？”
璎珞瘦了。
瘦了许多。
和我印象中的她，有些不同。
但至于哪里不同，我也说不上来。
她望着我，倒也不意外我会出现在怀玥的宫殿中，只是苦笑一声：“我真羡慕你。”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令我有些不悦。
我拧着眉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天下，马上就要变了，无情阁，也不是当初的无情阁了，所有仙人都岌岌可危，只有你，还这般无忧无虑，真羡慕你能如此淡定自若。”
璎珞看着四周：“如此萧条的无情阁，我从未见过。”
其实刚来的时候，我也看见了。
无情阁萧条了许多，当初服侍我的仙人也不见下落。
只是怀玥从未提及，我也从未问过。
“你若是无事，我便进去了。”
说完，我转身欲进屋。
谁知，璎珞又道：“你当真要与宫主双宿双栖吗？你会害了他，也会害了我的。”
“我和怀玥的事，不用你担忧。”
“你和宫主镌刻在蓬莱仙岛的事，已被玉皇大帝知晓，你们难逃一劫，尤其是宫主，如果宫主一死，我和我的孩儿，也会随着他一块去。”
孩儿？
我大惊，立刻回眸看着璎珞。
风很大，将她的衣服紧贴身躯。
她纤细的身体，唯独只有腹部微微隆起。
我的脑子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砸中了一般，一片发白。
连着胸口都是隐隐作疼。
那种疼，不亚于被生生撕开一道伤口，疼得厉害。
我突然才想起来。
怀玥曾说过，他会给璎珞一个孩子。
原来，都是真的。
璎珞有了怀玥的孩子！
“姐姐，你若真是为宫主着想，就请你看在孩子的面子上，放过我们。”
璎珞说着，身子颤抖，跪在了地面上。
我踉跄退后两步，只觉得胸口像是有一股气在翻腾的，连喉咙都有些腥甜。
璎珞给我磕了两个响头，我却觉得异常讽刺。
什么时候，我竟然沦落到这般地步。
“滚！”我大惊失神，踉跄得连退好几步：“你给我滚！我不信！我不信！”
璎珞泪雨连连，央求：“姐姐，你可知今日宫主去大殿，就是决议废除他的尊位，一旦废除他的尊位，其他三界必要沉虚攻打天界，到时便会引发大战！”
不。
不对……
怀玥说了，废除尊位的事，还没到时候。
而且他说过不会隐瞒我。
他绝对不会的。
“我不听你，我等怀玥回来。”
我定住心神，不想被璎珞打的方寸大乱。
不管如何，我都要当面听怀玥的解释。
璎珞见我不答应，便长跪在宫殿大门。
我心思大乱，也不想理会璎珞，关上大门后，便独自一人坐在屋子里。
以前觉得在无情阁的日子很短，但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却觉得异常漫长。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了声响。
我以为是怀玥回来了，大喜。
推开房门，却看见怀玥站在门口，横抱起璎珞。
我大喊：“怀玥！”
他望着我，却像望着陌生人。
彼时，我才看见璎珞跪着的地方，流着一滩血液。
鲜红的血，刺痛我的双眼。
怀玥什么话也没说，直接抱着璎珞就走了。
背影如此决绝。
我大喊他的名字，赶紧跟了上去。
我要解释。
我不是这样的。
我不是故意的。
我只是很乱，想等他回来而已，我没想到璎珞会跪的变成这样。
怀玥的背影很慌乱，他送璎珞来到隔壁宫殿，将她放在床榻上。
我见他动作轻柔，眼眶有些微红。
心里所有的喜跃，都变成了失落。
怀玥从怀中拿出了桃花坠。
我大惊，走上前：“你切莫再运功！”
怀玥推开我，语气冰冷：“我不想一尸两命。”
我怔住。
他的意思，难道是我故意这般对待璎珞吗？
万般解释，到了喉咙，却是说不出口。
怀玥执意要替璎珞疗伤，可他自己的伤势也没有好转，要运桃花坠，必然又要受伤。
“我来。”我接过桃花坠，努力克制情绪：“你的伤势不好，强行运功只会事半功倍，你放心，我不会对她做什么。”
怀玥看了看我，不知道在思虑什么。
最终，他将桃花坠放在了我的手里。
这块桃花坠，是我从黑渊取回来替他疗伤的。
没想到，却变成了替璎珞疗伤。
真是讽刺又可笑。
我收起哭意，运起桃花坠。
其实，我的功力也不好，只是怀玥如今的情势比我还不佳。
与其让他受伤，不如让自己受伤来的好过些。
桃花坠是上古神物，怀玥的法宝。
能够运它的人，只有怀玥。
外人用，只会被能力反噬。
但我不想让怀玥看出端倪，用尽所有的全力运起桃花坠，将桃花坠的力量倾注到璎珞的身上。
我的身体，就像是冰火两重天。
一边冷、一边热，痛苦难耐。
眼看就要成功，我不想半途而废。
最终，桃花坠落下，我咽下口中的腥甜，努力的控制语气：“好了，璎珞没事了。”
怀玥望着我，似乎并没有看出什么不妥，只说一句：“果然在黑渊，功力大增。”
我怔住。
怎么都想不到怀玥会说出这种话。
他的意思，难道是我身为黑渊的渊主，就应该如此吗？
他抱起璎珞，转身就走。
我望着他的背影，捂着自己的胸口。
直到完全看不见怀玥的身影了，才把强压在胸口的鲜血吐了出来。
紧跟着，我视线模糊，昏倒在床榻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