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莘如果是演员，那么他的演技绝对可以值得一个奥斯卡，因为此情此景，看着他懊悔内疚无奈又复杂的表情，宋杳是真的信他说的话了。
短暂的沉默过后，容莘忽然站起身道:“我必须去找他问个清楚。”
宋杳看了他一眼道:“你确实应该找他问个清楚，却不是现在，现在你应该好好想想该怎么弥补沈寒山和小瓷，以及印坊老板的死，你该如何给个交代？”
容莘看着她，双手忽然撑在桌子上，他盯着宋杳问:“这件事你能确定吗？”
宋杳摇头，却又道:“八九不离十。”
容莘似乎松了一口气，他重新坐下，喝了口茶才道:“你觉得我该怎么做？”
宋杳看着他:“你会听我的吗？”
屋外风忽然吹进来，门口的帘子呼呼作响，风尾几乎扫起背对着门口坐着的容莘的头发，屋子里一时静谧非常。
宋杳叹一口气，“你若是不想听我的，我说了也没有什么意义，不是吗？”
容莘摩擦着手中的杯子，忽然道:“自小，我便很少做决定，只需要听从母妃的话便好，她会计较得失，权衡利弊，我做出的决定一定是对我自己好的。我时常觉得，母妃不是个好人，我不想按照她说的去做，可到最后，我还是得听她的话。”
宋杳抿了抿唇，没有吭声，只是端起桌上的茶杯，安静地喝茶。
“我喜欢看本子，也喜欢读书，书里都记载着善恶有报，天理昭昭。书里也告诉我，要做一个好人，要修善缘，这样即便这一生没有福报，在轮回的某一世里也绝对会有。”
“我和母妃经常发生分歧，尤其是我长大了之后，我厌恶宫里的生活，我讨厌对我阿谀奉承，连做错了的事也要说做的好的人。在那里，我没有是非，没有善恶，没有黑白，我只有我自己，仿佛我自己才是这世间的一切，我做什么说什么，怎么做如何做，都是正确的。”
他重重地叹一口气，“我讨厌这样的生活，他们总觉得我随便打人是对的，所以当我有一次打了父皇正宠爱着的妃子时，我被我敬重的父皇第一次责罚了。”
他转身看着宋杳，神情颓败又无奈，“没错，我之前跟你说的解决方法是母妃教给我的，是她让我这样说的。我也只能这样说，因为其他的都不会作数，到最后我还是要听我母妃的。”
“有我母妃在，我向来做不了决定，也不会有人提醒我怎样才是正确的，怎样做才是适合我自己的，我也不知道。”他盯着宋杳，苦笑道:“你问我信不信你，听不听你的，我又如何能做这个决定呢？”
宋杳放下茶杯，很久才道:“你觉得你母妃爱你吗？”
容莘愣了愣，缩了缩肩膀道:“不知道。”
宋杳道:“我跟你刚好相反，只要是我爹娘的话，我从来不听，不仅不听，还和他们对着干。”
容莘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宋杳又道:“后来，在某件事上，我爹拧不过我，妥协了。”
容莘好奇问道:“后来呢？”
宋杳道:“后来……他死了。”
容莘一顿，半晌道:“对不住。”
宋杳摇了摇头道:“没有什么对不住的，我后来无数次后悔，后悔我当初为什么非要跟他争抢，为什么不肯听话，又为什么总要惹他生气，我后悔，内疚，甚至绝望想寻死。”
“后来，有一天，有个人问我说，他说，如果你父亲让你嫁给一个你不喜欢的人，你会怎么做？他不知道我爹已经去世了了，他以为这是个小问题，我也以为这是个小问题，但是我想也没想就说，我绝对不会嫁。”
她说到这里笑了，容莘也笑了道:“你真是想的简单，嫁娶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容得你愿意不愿意？”
宋杳道:“我那个朋友也这么跟我说的，她说她站在就处在那个境地，她选择听她爹的话，所以她草草的嫁人了。”
“后来呢。”容莘道。
宋杳淡淡开口:“后来，她丈夫是个酒鬼，庄稼人却不肯种庄稼，又好赌，没多久就败光了家产，本身还是村头大户，一瞬间家徒四壁，什么都没有了。”
“再后来，她丈夫把她卖了，不知道卖去了哪里，我再没见过了。”
容莘没说话，很安静。
宋杳接着道:“父母的话，顺从地听取，就真的是对的吗？你既然知道你母妃不是好人，做的是错事，你为什么还要听她的呢？你这样和你周边的那些人又有什么区别呢？你母妃没有人提醒，迟早也会遭殃的，不是吗？”
容莘盯着面前的茶杯，一动不动。
宋杳道:“你母妃当然爱你，她不会不爱你的，但是她爱你的方式真的正确吗？让你没有是非，没有对错之分，只做利己的事是真的对你好吗？”
良久，容莘才道:“可是她说过，要想做到最高的位置，就得不择手段，什么都不顾，什么对错，什么是非，都不是我该顾忌的。”
宋杳盯着他，说道:“那你想站到最高的位置吗？”
容莘仓惶地看她一眼，顺嘴道:“你说什么呢？说这话可是要……”
“你想吗？你看着我的眼睛说，你对那个位置，有想法吗？”宋杳逼问道。
容莘有些慌张，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宋杳冷静了一下，才说:“你觉得治国安邦不需要是非之分，不需要以民为本吗？你知道，当你坐上那个位置的时候，你的下面，你的旁边，有多少人就等你行差踏错，好定你的罪，将你拉下来吗？”
容莘低着头，没有动静。
宋杳道:“你不是那类人，你只适合找一方土地安静地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我不希望你成为第二个我那个朋友。况且，你是皇子，想必也已经快要封王了，往后还有很多事情，都需要你自己做决定，你打算这一辈子都听你母妃的了吗？”
容莘抱着头，没有回答。
宋杳站起身来道:“你有什么想法再约我好了，你自己想想吧。”
她走到门口又道:“对了，小瓷我带走了，也算你对沈寒山的一点点弥补吧，我会让他们团聚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