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审知不知道这两个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看到王贵看他的表情,他皱着眉头,毫无头绪。
“我觉得,审知可以接任。他既善于带兵打战勇谋双全,又善于任人唯贤知人善任,在拜剑择主的时候,就是审知就是统帅,只是他禅让给了大哥。如今治理州郡,他劝课农桑轻徭薄赋,修筑道路访求民隐、兴利除弊深得民心。”
池鲤腾一口气把想说的话都说了出来,然后紧张地看着王潮,又看了看王审邽。池鲤腾知道他所说的话,都容易得罪这两人。
王潮苍白的脸上,始终微笑着。
池鲤腾担心他的这通话会对王审邽不利。毕竟论资排辈,王审邽当仁不让应成为继任人选。
只是,池鲤腾对王审邽并不了解,王审邽很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的带兵作战和勇谋方面并不及三弟,虽然自己精通儒术,但儒术只适合吏治管理,并不适合军统大权。
王审邽对池鲤腾的话十分赞同,由衷点了点头。
“我也支持鲤腾的说法。”王贵环顾周遭的人之后,也说了自己的想法。
“你们俩,不用再说了。这绝对不行。”王审知还是坚定地拒绝了,他看着王审邽说道,“二哥精儒术、善吏治,治郡有方,理当由二哥继承。”
“三弟,我行军作战比你少,你攻泉州、打福州,都功不可没,现在福建需要一个会统领军队管理州郡的人,你是最适合的。”王审邽由衷说道。
“你比我年长,理应由年长者来继任啊。”
“这不是论年纪辈分,得论才智勇谋。春秋时期鲁国有一位神童,名字叫项橐,虽然只有七岁,孔夫子依然把他当作老师,人人都尊这个七岁项橐为圣公。我虽然年纪比三弟大,但是我的才智勇谋都不如三弟,怎么能让我这么一个本领平平的人,来领导三弟这样优秀之人?”王审邽看着王审知,发自肺腑地说道。王审邽也十分清楚,三弟王审知终究是会成大事立大业的人,倘若自己无端继任,终将被人诟病。
王潮看到王审邽并不贪图权欲,也就放心了。他读过史书,也十分了解唐朝历代的天子权力纷争,他也十分清楚长子王延兴的才能平庸,只有把权力交给王审知,他才放心。
“审知,你有什么顾忌么。”王潮闭上眼睛,动作迟缓地斜靠在床头。
王审知一怔,看向王潮,眼底闪过一抹伤怀:“大哥,我……”。
王审知望向纪王延兴片刻,又望向王审邽,面露难色,不说一句话。
王潮呼吸之中有粗重的喘息,似乎被病痛折磨着,他睁开眼睛,微微偏头看了看王审知,看到王审知一脸尴尬的表情,知道王审知正在左右为难。
“天下纷战,各地割据,福建南有刘隐的军阀,北临吴越钱镠的势力,都是危险的外部威胁。军政大事如果没有管好,一旦外敌来犯,所有大业将会全部覆没。”王潮深吸一口气,异常深沉地说道。
大家听到王潮这句话,都感到话的分量,脸色都十分肃严。
“兴儿提过自立门户的事,那越州董昌何曾不是自立门户过。那董昌前年在越州自立为帝,建立大越罗平国,改元顺天,任命钱镠为两浙都指挥使。可董昌无能自大,钱镠都劝谏他放弃称帝,与其做闭门天子,遭遇与九族及百姓同受涂炭,不如做一个开门节度使,还能得终身富贵。可那董昌狂妄自大不听谏言,终究为钱镠所俘获,落得不好死的下场。董昌之死,应以为鉴。审邽、审知、还有兴儿,你们几个均需谨记。”
“爹,我知道了!”
“大哥,我们明白!”
“我们定会谨记!”
“审知,你有管军经验又执政有方,众人都服你,我看你来接任,最为适合。”
“大哥,这样不妥。二哥是我的兄长,我怎能……”王审知着急辩解道。
“三弟,你就不要再推脱了!”王审邽有些恼气,站了起来说道,“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呢。军政大权,事关全福建百姓的福祉,更关联咱们王氏家眷之安危,岂是按年纪辈分来论的?”
“审邽说的对。审知,你能胜任的。”王贵说道。
“对啊,审知,你的才干,大家都看在眼里呢。”池鲤腾也鼓励道。
王潮看到王审知眼中闪过了一丝复杂的情绪,他知道这个三弟是善良的。从他随着王潮入军开始,就一贯服从军令,更听从大哥、二哥的话。王审知内心的挣扎,并非是对自身能力的不自信,而是对逾越兄长成为首领的不安,就冲这一点,更让王潮看到了三弟王审知与众不同的独特品德。
王审知其实并非都没有思考过大权的事,早在王潮身体欠安的时候,他就暗自思考过这大权过继的事。只是,他担心这王氏三兄弟创下的基业,倘若只掌握在自己手上,那要如何处理和大哥亲眷和二哥亲眷的关系,这是非常重要的事务,他尚未想清楚。而他在内心里,并不想看到后续家族子嗣职权争夺和利益纷争而导致的家族反目,宗亲离乱。在历史上,官宦权贵的子嗣为了权力的争夺,生杀豪夺也不在少数。
“大哥,要是你没身疾,那就好了……”王审知说着说着,眼泪就在眼眶里聚集,却也没有掉下来。他似乎能够看到了不久的将来,王氏正统的宗亲子嗣,因为职权纷争大乱的场景。这是心存仁善的他所不能接受的。
“别说傻话了。我已是知天命的年龄,这疾病岂由人主宰?我们应要主宰自己的命运。而你,接任我为统帅,将主宰福建百姓及王氏家族的命运,任重而道远,你明白吗?”
王审知抹了抹眼睛,深吸了口气,低声道:“我没有想到你召我来,是谈这件事的。”
“我们都相信你。你的顾虑我也了解。这样吧,军务要事,你先全权管理。你还驻福州,审邽扎泉州,其余三州刺史,你来统领。”王潮一字一句缓慢交代道。他也知道王审知心轻,所以就先把两弟弟的事务先梳理分工清楚。
“我们兄弟,辛辛苦苦这么多年才打下的基业,千万别被别人操纵在手掌心里。审邽、审知你们两个一定要齐心,带领大家,治好福建造福百姓,守护家眷关爱弟兄,切不可贪图私利而负顾大局啊!”。
王审知和王审邽对视了一眼,又看了看王潮这个身为兄长的殷切眼神,沉重地点了点头。
王潮寝疾,卧榻之下,终于开诚布公地把军务要事,交代妥当。
而这王审知也知道,王潮这卧榻委任的,并不只是军事要务的职权,他将在不久之后,主宰着福建的一切,成为这个东南地区最为威武的首领。
踌躇满志的王审知回到福州之后,为巩固其割据的政权,防御邻藩入侵,恢复福州守土百姓农作,带动城市经济生机,于唐乾宁四年六月,开始在福州城外,建筑了一座大规模的新城——罗城。这罗城前后四十余里,设有大门、便门和水门,并挖护城河,建有通津门桥、去思桥等,罗城的城墙,全部用印有“钱纹”图案的城砖砌造而成,每块“钱纹”砖的大小以开元尺为准,长一尺八寸,厚三寸,砖面皆印有“威武军式样制造”七字。罗城前后建设了六年,直到唐天复元年(901年)才完成。而这福州罗城的扩建,也正式让福建威武军节度使驻地从泉州转移为福州。福州自此,渐渐转成为福建政治和经济文化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