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凿了甘棠港后的福州,自此海运畅通无阻,王审知便让主管货物贸易和海事管理的张睦出使南海诸国。
张睦,字仲雍,号宗和,光州固始人,当年随光州的聚义队伍来到福建。忠佐王室,禀唐正朔,奉贡不绝。
这张睦从海外回来后,向王审知禀报了南海诸国的情况,并说得知甘棠港的开辟修筑打通了海路,南海诸国的都非常高兴,这让王审知十分欣慰。
除了带来各国礼物之外,张睦还带来一件特殊礼品:水晶琉璃茶盏。这宝物巴掌心大小,盏身为浅黄色,通透晶莹,茶盏分为两层翼展,下层翼展设计为手持部分,上层翼展形成一个凹陷的杯状,用来盛茶酒。从侧面看如一个宝塔的两层结构。
张睦视这个特礼为宝物,爱惜有加,就单独进献给王审知。
王审知正请义存法师在观察使府内为他讲说禅法要义,张睦前来觐见后就献上了这水晶琉璃茶盏,王审知看到这东西,也十分赏心悦目,便拿给义存法师欣赏。
“义存法师,你看,这琉璃,工艺细致,品相完美,真乃宝物,煞是好看啊!”王审知赞道。
一头银发,白须如雪的义存法师,已年过古稀,他小心翼翼地接过水晶琉璃茶盏看了之后,微微一笑道:
“鸠摩罗什所译的《阿弥陀经》所说佛家七宝为:金、银、琉璃、珊瑚、砗磲、赤珠、玛瑙;玄奘法师所译的《称赞净土经》所说七宝为金、银、吠琉璃、颇胝迦、牟娑落揭拉婆、赤真珠、阿湿摩揭拉婆;《般若经》所说的七宝为金、银、琉璃、珊瑚、琥珀、砗渠、玛瑙。尽管佛经有诸多说法,然而,琉璃,皆为普认的佛家七宝。”
“法师授我禅法,解我业障。这琉璃茶盏又是佛家七宝,那就赠予法师吧。”王审知毕恭毕敬道。
“将军曾舍大钱为雪峰寺重建法堂,修葺寺宇;今年又舍四十万为雪峰寺建大殿堂宇百千余间,已是功德无量,义存携众僧感恩不尽。这琉璃茶盏乃俗家财物,义存受之不得。”义存法师回绝道。
“法师,这琉璃本就为佛家七宝,为何受之不得?”王审知不解道。
“《菩萨善戒经》有授诫,若有信众以黄金,白银,珍珠,玛瑙,琉璃及杂色袈裟等财物供奉给菩萨之时,菩萨可接受;但若供奉财物为不净财,则不受。”
“法师,这是藩国赠予的钱物,非不净之财。”王审知笑道。
“戒经训诫:若知受供后,不能舍下用来修行福德的,都可不受。这琉璃茶盏,虽然所非不净之财,但这琉璃茶盏乃俗家玩物,出家人若接受只会徒增狂妄、贪念与执着。义存万不会接受的。”义存法师缓缓把琉璃茶盏递回给王审知,正坐于前,不再看那茶盏一眼。
“法师真是大慧之人有心之士,如此觉悟令人钦佩,审知受教。”王审知由衷赞赏道。
“佛家只纳净财为供奉,能增虚荣贪念、乱佛门心志的财物,出家人不可受。否则,会减福报、失功德。”义存法师缓缓道来。
王审知听了义存法师的一席话,心有所感,自言自语道:”如果没有听闻大师佛法解义,持守净戒,我这赠予,恐毁了大师的功德清誉啊。”
“琉璃是为宝物,出家人财不携身,将军且自行珍藏就好。”义存道。
“这琉璃,内外莹洁,采泽光润,敲之脆声,实属不为多见的宝物。”张睦赞道,“将军那你就自行保留吧。”
对于唐末时期的百姓民众来说,很多人认为这外国的琉璃是自然天成的,加上这东西晶莹圆润,更加令人向往和着迷,显得神奇珍贵。
“如此巧脆的宝物,远涉重洋运至到此,费了不少劳苦吧!”池鲤腾在看王审知在把玩着茶盏,便问道。
“那还用说吗?海浪惊涛,跌宕起伏,这脆物在船上颠簸,如不安置稳妥,早就损坏了,还能完好无损地在这里么!”王贵在一旁笑道。
“还真如两位所言,当初这琉璃茶盏,藩国赠了三个,不想中途遇到海浪颠簸,藏有茶盏的柜盒跌落,裂了两个,也就剩下这一个了。”张睦说着,就拿出了另外两个碎裂成渣的琉璃茶盏给大家看。
“唉,这等好物竟如此易碎,看来还是要仔细看管,好生保存啊!”池鲤腾看着碎裂的茶盏,可惜地叹道。
“那是,为了运回这仅存的一个水晶琉璃茶盏,我将藏茶盏的木盒,随身携带,寝食皆带在身上,才保全了这一个啊。”张睦叹道。
“那香山居士白居易,不是有针对琉璃易碎写过一首诗么?”在一边才华横溢的四门博士黄滔说道。
黄滔登进士第之后,唐朝皇帝一直未予以授职,直到登进士四年之后他被授予“四门博士”的闲职。由于唐末政治衰微,战乱频繁,黄滔在京城无所作为,不久就返乡福建,受到了王审知的赏识和重用。
“哦?是何诗,说来听听。”王审知笑道。
“白居易的诗歌《简简吟》说到,‘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这世间好物都没有一个是坚固牢靠的,彩云容易散去,琉璃容易脆裂。所以,越是好物,越要珍惜。”黄滔说道。
“费尽周折,用下如此奢侈之本,就为这么一个易碎的玩物?”王审知一边把玩着茶盏,一边又稍带不屑一顾的评价道。
“这可是奇珍异宝。此宝物,常人岂能乞及。历代皇帝也对宠臣、重臣赏赐的,也是琉璃宝物。难得张睦带回来,将军还是要好好珍惜。”黄滔说道。
“是啊,是啊!”众人也纷纷赞同黄滔的话。
“但凡稀有的奇异之物,能得到它,必然费劲周折,极尽奢侈之本。”王审知摇了摇头,叹气道,“义存大师所言极是,这东西,我看只能增人虚荣和贪念,乱人心志。”
说罢,王审知就随手往地上一丢,只听“噼啪”一声,这茶盏碎得一地都是,众人见状,都大惊起来,十分不解。
“将军?……你这是为何?”黄滔问道。
“对啊,将军为何将这宝物,摔碎了?”王贵也不解道。
义存法师见到王审知把茶盏摔了,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眉头舒展,神情自然。王审知则不急不慢,唤了王延翰、王延钧两个孩子,过来打扫一地的茶盏碎片。
“爹,这么好的茶盏,你为何摔碎了?”王延翰对王审知的做法,十分不解。那张睦拿出这个水晶杯的时候,他当时就眼前一亮。
“延翰,这是茶盏只是玩物罢了。你和弟弟切记,玩物必将丧志。”王审知告诫道。
“哦!”王延翰虽然满嘴答应着,但是很显然他对父亲的做法不满意,心怀不满地和弟弟一起在打扫茶盏碎片。
“诸位,我王审知,治郡安民身负重任,用此物又有何用?穷奢极欲,非我所求。这种东西,只能败坏勤俭之风。今天,我就摔了它,让诸位及后代都明白这个道理,不以仰仗奢欲为追求,而应恪守勤俭为垂范。”王审知语重心长地说道。
众人这才明白这王审知的用意,纷纷点头称赞。
“报!将军,大喜!长夫人为将军喜得一子!”屋外有来进来报告。
这王审知摔碎了琉璃茶盏的义举,原是告诫众人,不想此情此景竟然喜得一子,真是上天眷顾,王审知和众人皆喜上眉梢。
王审知将这个儿子取名“王延义”(繁体字“義”),寓意为因义举而生的孩子。承父辈福报,这个孩子本有帝皇之命,可是这个王延義偏偏天生性格偏执,后面长大之后,自行改名为“王延羲”。在唐朝那时兴盛改名换命之风,从皇帝到平民,利用改名谋换命运的事,不在少数。
当然,有时候命运的关联,或许真就如改名这么神奇,改得好命运步步高升;改不好,命运万劫不复。而王延羲的改名,看来,更像是后者。
这“王延义”改名为“王延羲”,字面看似并无多大变化(“義”和“羲”形状相似),然而“义”字有“我”承父辈福报或有顺坦天命,改名字后,就是无义无我的“羲”字,或许就如同发生蝴蝶效应一样,命运也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此天命阻逆,万事更迭。成帝之前的他,有城府善隐忍,被重臣连重遇、朱文进二人以“义”之名,推上了帝王之位;成帝之后的他,果真如改名一样抛弃“义”字,孤高忘“我”虚荣骄傲,穷奢极欲贪财好物,又被重臣连重遇、朱文进以“义”之名杀害。这因“义”而来又因“义”而亡的人物,究竟经历多少曲折是非,还需要后话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