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唐末杰出的名士和诗人,徐夤同多数文人一样,附庸权贵的同时,内心又隐着清高孤傲,这徐夤依附王审知为官作仕,执行公务起来,常得低调谦卑从事,这使得他常觉不得志,慨叹颇多。日久之后,便觉得王审知克勤克俭,对他也是礼待略简,于是他就找了托词,拂衣辞任而去,转而到泉州依附泉州刺史王延彬,因这王延彬也同好诗赋,因此,徐夤与他兴趣投好,十分相融,这王延彬每每出行便邀他一同游玩,诗词吟唱,酒乐同欢,深受礼遇十余年。
王延彬弱冠之年早承父之命,在泉州建招贤院,按纳徐夤之流,更是引来了韩偓、崔道融等一大批中原流亡人士前来成为幕府谋臣,一时泉州人才济济,文事活跃。他执掌泉州军政大权,政通人知,五谷丰登;积极发展海外贸易,多发蕃舶以资公用,促进了海上丝绸之路的发展,引进各种海外的香料、金银器等商品,促进民生发展,不再详表。
而身在福州的王延翰同样也是弱冠之年,辅佐王审知也有声有色。只是较之泉州王延彬的相对独立的治郡能力,王延翰的才干要略逊一些。身为盐铁发运使巡官,主福建院事、检校尚书、礼部郎中,年纪轻轻就大权在身,还被赐紫金鱼袋,也是人中龙凤。
何为紫金鱼袋?原来自殷周朝代以来,官仕贵族就有佩玉的习惯,汉代又有佩带虎符。而到了唐代,唐高祖李渊为避先祖李虎的名讳,于是就废止虎符,遂以“李鲤”同音,改用鲤鱼形的鱼符,来代替过去的虎符。并把鱼符作为实用的符契,可以用作合符、出入宫廷的凭证;又沿古代佩玉、佩印的习惯,规定五品以上官必须随身佩带鱼符,为了装鱼符,又相应地颁发了鱼袋,鱼符就逐渐为皇上赏赐的物品,凡受赏者都可以佩鱼袋。
唐代规定,三品官以上官服是紫色,四品、五品服是绯红色,六品、七品服绿色,八品、九品服青色。三品以上官的鱼袋以金饰之,称为金鱼袋。五品以上官的鱼袋以银饰之,称为银鱼袋。此即为唐代章服制度。这官员佩鱼符、鱼袋,是为了“明贵贱,应召命”,鱼符以不同的材质制成,亲王级别是金制成的,普通官员以铜制成,鱼符上面刻有他们的官位和姓名。
这王延翰作为盐铁发运使巡官,除了盐务意外,平日还掌管炼铜制铁的工坊生产,时常在汀州、福州、泉州各地的工坊巡查,监督各地的生产。
这一日由他监造的铜鎏金狮子香炉,终于赶制好了,运到他的府邸。这狮子香炉通高十二寸,炉口径六寸。香炉盖似倒扣的鼎形,上蹲有一只栩栩如生的小狮子,狮口微张,狮身中空,狮口身空通到香炉内与炉身内部相连。熏炉口呈五瓣葵形,其腹部铆接五个兽面蹄足作支架,甚是好看。
任内明见到这个香炉,就问道:
“翰儿,这是什么东西,做什么用的?”
“娘,这是熏香炉。我给取名叫‘狮子香炉’。”
“你竟有此雅兴,铸造这样的香炉?”那任内明对着香炉左看右看笑道。
王延翰取了一炷檀香,用烛火点燃之后,置入香炉内,盖上狮子炉盖,就见那香气缓缓从狮子口内喷涌而出,袅袅升起。然后对着自己的母亲说:
“燃一柱檀香,你可见熏香,从狮口散升,既有奇妙趣巧之境,又有静心定神之乐。”
在唐末的福建,随着福州甘棠港、泉州海上丝绸之路的兴盛,海外贸易发达,外来的香料主要有檀香、沉香、榄香、安息香、乳香、郁金香、阿末香、降真香等品种。随着新香料和佛教传入中国,禅宗佛教和焚香文化一拍即合。唐末外海大量檀香,经海上丝绸之路进入佛教鼎盛的唐代社会,这些香料被唐人用于雕刻佛像,建造寺院之楼阁、佛塔,制作装佛像的圣盒、僧徒所持之锡杖等佛教圣物,还是寺院僧人、百姓礼佛,常烧之香。
成熟的熏香文化催生出了各类熏香器皿,有熏笼、香炉、香囊、香球、香盒……唐代的香器做工精美,款式多变,花纹复杂,堪称巧夺天工,对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单就熏炉来说,便在款式上分为三足型、五足型、六足型、宽座型、带柄型、塔形型等。其中,应用飞禽走兽为题材制造的熏炉又被称为“香兽”,主要造型有狮子、鸭子、鸳鸯、象、麒麟等。
“这么大的熏炉,要置于哪里?”那任内明问道。
“莆阳保福院。这保福院已经建寺两年多,明日准备举办祭祀大典,邀我参会。我便让冶工坊连夜赶制铸造了这个狮子香炉,明日,我启程送到保福院去,永充供养,为爹娘祈福。”
“翰儿有孝爱之心,为母十分欣慰啊。”任内明笑着,走到王延翰身边,两眼充满了母爱。
“娘,看这是什么?”王延翰笑眯眯从边上的一个匣子里,取出一个银质的鎏金花鸟香球。
这个香球呈现球状,整体雕有镂空的银质花鸟,外径有两寸余长,以中部水平线为界,圆形的香球,平均分割形成两个半球形,上、下两半球的囊盖和囊身以铰链相接,以子母口相扣合。香球内部铆接这一个盛香料的小金盂,外围两层机环交叉相连,无论香囊如何转动,香盂始终保持水平。香球整体外壁的顶部有一条银链,约三寸长。香球通体镂刻花鸟纹,不仅具有极佳的装饰性,而且便于熏香的烟气飘散。
“这个,可是香球?”任内明笑道。
“啊呀!娘你居然认得这个。”王延翰有点讶异,然后把香球递给了任内明。
“你爹送过我一个香球,不过,没有你这个精致。”任内明接过王延翰的香球,仔细欣赏了起来。
“这京城、中原地区,王贵们都兴玩香球香囊。既可随身携带取暖,也可置入被子中,而香火不会熄灭。”任内明笑了笑。
“这可是朝廷中尚署造的,这中尚署不仅掌朝廷各种金器杂物制造,更是制造供天子亲王把玩、宫妃服饰装饰以及百官鱼袋配置的器物,乃金银作坊院出品的,这可是天下稀有哦。”王延翰一边骄傲地赞道,一边毫无掩饰自己得到这件器物的愉悦之情。
“大文豪元稹曾经作《香球》诗,赞赏道‘顺俗唯团转,居中莫动摇。爱君心不恻,犹讶火长烧’。”任内明拿着香球,轻轻摇晃着,看着里面的盛香料的小金盂居中平衡。
“哈哈哈,娘,想不到你竟饱览诗书啊!”
“翰儿过奖了。”任内明把香球递还给王延翰。
王延翰没有接,一脸自豪地说道:“娘,这个就送你了。”
“为娘有一个了,这个你自留着吧。”任内明笑着拒绝道。
“娘不是说,你那个没我这个精致嘛。那我这个就送你了。”王延翰一把推过任内明的手,笑嘻嘻道。
“娘老啦。精巧之物,也不为心动的。这香球香囊,适合送给心上人的。翰儿,你就留给你的心上人吧。”
“我现在还没有心上人呢!稀有之物送给娘,表达儿女的孝心,也不为过啊!”王延翰笑笑推脱道。
任内明听了王延翰的话,反倒有些不悦起来,故作生气道,“翰儿,你这就不行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都这么大了,也还不寻个心上人,给为娘生个孙子。在为娘看来啊,你这才是最大的不孝。”
王延翰吐了吐舌头,然后抓了任内明的臂膀,撒起了孩儿之欢来:
“娘!这事,也不是你急的。也要待儿子找个适合的嘛!”
“你是我们王氏宗亲中的长子,此事不宜拖。你看那延禀虽为义子,已成婚成家。你倒好,说得轻松的样子。你都不想,你下面的弟弟们,延钧几个,他们……”任内明说起此事来,恼气了起来,一屁股坐在凳子上。
这任内明身为福建观察使一品官的夫人,被尊奉为国夫人,早已把福建当成是一个国家看待。眼下天下纷争,唐皇灭亡,那后梁称帝后,对这福建,基本也是鞭长莫及,虽然夫君王审知不想做“闭门天子”,但福建很显然早已是自治自立的状态,某种意义上,就是一个独立的王国。作为王国的长夫人,肯定希望自己的嫡长子、嫡长孙,能够在未来,过继大权。她之所以恼气,就是因为王延翰家室未成,子孙未育,且还不能理解她这焦急的内心。
“娘。你莫急,你所想的,我能明白。”王延翰看着任内明焦急恼气的样子,安慰道。
“你能明白什么?”
王延翰左右看了看,房内无人。就对任内明说道:
“娘是担心后继的大权……”
那任内明到王延翰说到“大权”二字,赶忙站了起来,用手捂住了他的嘴。她担心地朝房外张了张望,随后目光严肃地对王延翰说道:
“明白就好!有些事,不可多说。记得,成家才能立业。若想大业有成,家室是一定要有的,子嗣越多越好!”
“像爹这样?”王延翰小声说道。
“自古做郡王的,除了自家子嗣外,为什么门下要养那么多的义子、继子?这些道理,你读得经史不比我少,你理应懂得!你是你爹的长子,娘寄厚望于你,你不可成为纨绔子弟。”
“娘不用担心了。我是爹长子,是王氏血统,延钧他们几个弟弟们都还小呢。”那王延翰并不把任内明的紧张和忧心,当一回事。
“翰儿,自古王权争夺,都是残酷无情的,你现在还年轻,除了文韬武略需要历练,家室子嗣也要兼顾,家旺才能业旺。如今福建在咱们王家长辈的治理之下,百业兴盛百姓拥戴,我们立国将是早晚的事,你需要做好准备,将来能成一国之君!”任内明压低声音,和王延翰轻声说道。
“娘,你也这么想?”两眼异彩的王延翰同样压低声音,但却暗暗兴奋地问道。
任内明没有多言,饱含情感地看着王延翰,点了点头。然后把香球塞回到王延翰手里,王延翰把香球收起来,同样会意地朝任内明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那王延钧从房外进来,看到王延翰正陪着任内明,就问好道:
“延钧给大娘请安。”
“延钧来这里做什么?”任内明微笑着,点了点头回应道。
“我听人说,大哥拿了一个铜炉回来,特来观赏观赏。”那王延钧作为一个志学少年,却并不爱读诗书,就喜欢新奇事物。
“喏,在那呢。”任内明指了指地上的铜炉。
“这……铜炉是做什么用的?”那王延钧绕着香炉走了一圈,蹲下来,对着铜炉上左瞧瞧,右看看。
“熏香的香炉,放置寺院焚香的。”任内明笑道。
王延翰看到王延钧那好奇的神情,一脸无奈,暗自不悦。兴许他的八字和王延钧天生不合,所以王延钧一来,他总觉得没好事。
“咦?这上面还还有字哩……”那王延钧仿佛发现了新奇东西一般,他看着香炉环边的字,一字一字读了起来,“弟子盐铁出使巡官、主福建院事、检校尚书、礼部郎中、赐紫金鱼袋王延翰,奉为大王及国大人铸造师子香炉壹口,捨入保福院,永充供养。天祐四年九月四日题。”
“大哥,这香炉是你给保福院铸造的?”
“对啊。怎么了?”
“那为何不送到保福院去啊!”王延钧问道。
“这刚铸造好呢!明日送去。”
“这香炉,造得好难看啊!”王延钧撇了撇嘴,毫不掩饰自己的神情,发表着自己的观点。
“去去去!你这个不读诗书的毛头小子,一边玩去。”王延翰准备驱赶王延钧。
“你敢说我不读诗书?我看你才不读诗书呢,哈哈哈哈!”那王延钧一边反击道,一边仔细看着香炉,居然哈哈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王延翰恼道。
“笑你才不读诗书啊!不读诗书的人连字都不会认了。你这铸造的香炉上有错字呢!”王延钧笑嘻嘻道。
“错字?怎么可能呢。字是我亲手写在香炉上,让工匠按着刻的呀!”那王延翰不解道。
“喏,你自己过来看咯!”王延钧指着香炉沿边环刻字笑道。
王延翰和任内明都走近了,仔细看香炉上的刻字。
“这狮子的狮字,怎么成了师傅的师字?”王延钧笑道。
王延翰和任内明仔细一看,还真是这么一回事。那王延翰顿时脸一阵红一阵白起来。
“怎么会这样。难道我写错了……怎么办?这是连了几个日夜赶制的,明日要启程送去祭祀大典了呀!”王延翰有些焦急道。
“现在改,来得及吗?”任内明问道。
“来不及了,明日一早就要启程了。算了。这字不过是落款而已,错就错了吧!”王延翰叹了口气。
“向圣祈福,重要在于有心,心诚则灵,其他都次要的。这不过错了个字而已,错就错了,无关紧要吧!”任内明安慰道。
“错字香炉,送去保福院,不会被僧人笑话吧?”那王延钧在一旁嬉皮笑脸道。
“去去去!你出去!”王延翰恼怒道。
那王延钧笑嘻嘻地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