坊正说道:“这是宣王府放的烟火。因为今日曲少公爷坏了宣王在聚风楼的宴会,宣王到御前告了曲少公爷一状。皇后为了息事宁人,便赏了宣王府宴,下懿旨允聚丰楼到府伺候。宣王一向是看着曲少公爷不顺当的,当得大肆庆贺,加之手握懿旨,便更加肆无忌惮了。”
“这般肆意犯禁,”姚元晖说道,“就不怕犯了忌?”
坊正摇头说道:“皇家的事,谁知道呢?”
姚元晖仰头看着天空上仿佛要和月色争辉的耀目色彩,然后自嘲地甩了甩脑袋,试图要撇掉压在心头上的沉重。
“这天塌下来不是还有高个子顶着么。”韦楷泽把手中的麂皮放到一边,说道,“姚头你看啊,咱们这才到京都,就全城欢贺,也是一大快事。”
姚元晖垂下头,瞟了他一眼,说道:“对呀,这牛你能吹一辈子呢。”
坊正大笑,钱氏亦是“噗嗤”地笑了出来。
韦楷泽的脸皮已然厚出了天际,咧着嘴笑道,“我估摸着,便是大军班师凯旋也没这待遇吧!”
有一瞬间,姚元晖心中竟闪过了几分对韦楷泽的艳羡,想着若是自己也像他这样没心没肺该多好。只是自己这种半途而废的半吊子修持者最是无奈,说得窥视天机吧,却又如管中窥豹只略见一斑,正如身无长物偏又想着兼济天下,最为痛苦者莫此为甚。
还是先解决眼下的肚子吧。他粗粗地呼出一口气,暂时放下了心中的隐忧,在院子搭架子摆柴火。
既无力改变世事的莫测,便只着眼跟前事吧。还是韦楷泽说得好,这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子顶着呢。
头上的月色在烟火中荡漾变幻,其实是有点风的,但空气中浓稠的粘着感让人很是不舒服。曲哲元背上皮开肉绽,涂了药膏,伏在厚厚的褥子上,百无聊赖地望着门外斑斓缤纷的色彩。一头黑豹趴在他的床榻前,对这些变幻的颜色毫无兴趣,只闭目假寐。
那一大帮子人原来是想着要在府里宿下的,但是却把老谭头吓出来了一身冷汗。少公爷才挨了五十笞、二百杖,又来?你们一帮子皇家贵胄、权贵千金,要在家里过夜?是怕皇帝找不着理由再打一顿吗?
求爷爷告奶奶,从白天说到入夜,说得嘴皮子都破了,才把这些个主子们给劝回去了。他转头到了少公爷房前,一眼就瞧见房门大开,不禁直瞪着侍立在廊前的丫头说道:“怎么开着门呢,不知道少爷现在受不了寒啊,竟然还不在屋里头伺候?”
丫头被骂得缩了缩脑袋,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曲哲元在房里说道:“谭叔,别骂她,她还能站在那里已经是很有勇气了。门是我让开着的,我还想看看宣王府放的烟火呢。让她去歇息,不用在这儿伺候,可是赶都赶不走啊。”
老谭头走进屋里来,却说道:“少爷安心,咱们家里人,谁没几分能耐!老奴才安排她在这儿守着,定是不差的。”
代国公府里的用人几乎都是神武卫的眷属,大多都身负家传技艺,或许缺点经验,但几乎都不是弱手。
黑豹艾恪听到老谭头踏进屋里的脚步声,张开了眼睛,只是无甚表情地看着他,并没动。曲哲元支起身子说道:“倒是谭叔你门儿清。”
老谭头扫了黑豹一眼,手里头捧着一碗药,递到他手上:“少爷身上一股子的腥臊味,搓都搓不掉,真当老奴才的鼻子不通气了?”
曲哲元苦笑,说道:“这骚狐狸害人啊。”
老谭头又说道:“尤七少爷在客厅里等着呢,好几次都要闯进来了,再来就怕连奴才都拦不住了。”
曲哲元接过药碗,皱了皱眉头,不知道是因为药还是因为尤七少:“让他进来吧,你是赶不走他的,我估摸着他连假都向卫府请好了。”
老谭头作了个手势,让他把药喝下去,笑道:“正是如此。尤七少爷方才还在说了,若不是靖安侯爷拦着,他连军籍都想销了。”
“真的是知子莫若父啊。”曲哲元撇撇嘴,捏着鼻子把药吃了,伸出手把自己皱成一团的五官给搓开了,才说道,“这人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呀。”
艾恪眼神奇怪地扫了他一眼,然后又很是惬意地闭上眼睛伏在床榻前。
“当年若不是遇到了少爷您,尤七少即便是能活到现在,大概也就是躺在床上盖着被子喘气吧,还能这样龙精虎猛的上场杀敌?”老谭头接回递过来的碗,向外边走去,说道,“那奴才这就去把他请进来。”
尤家七少爷是靖安侯的老来子,老夫人当时年事己长,孕后虽然是一直小心翼翼地呵护,但依然是早产又难产,致使孩子伤了胸肺,先天就是一病秧子、药罐子。那一年还是曲哲元精力过剩开始戏虐神都,上墙扒屋、进宅穿堂就像闯连营一般地撒野,惊扰神都几乎所有高低大小门户,然后就撞上了在家里等死的尤七少爷。
一个长年卧床的少年,见到了一个翻墙越宅飞檐走壁的小孩,不免心生羡慕,两人相处下来竟然甚是欢愉。当时曲哲元从师数年,初窥深玄门径,遇到了这样一个难得的试练素材,不免技痒。便用了近年的功夫,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在尤彦青身上蚀录了一张药师健生符,在体内又纹绣了一段聚气凝丹诀。只在旬月之间,卧床十数年的尤彦青便霍然而愈,不说健步如飞,至少也是行走无碍,日渐健硕。从始后便跟在曲哲元屁股后面如城隍小鬼,在神都嚣张肆意、横行霸道。
这时候的尤彦青换了一身便服,快步走进了屋来,在门前顿住扫了匍匐着的艾恪一眼,见艾恪对他毫无反应,便来到榻前,瞧了瞧他身上的伤,皱眉道:“怎么,是真打呀,连你都扛不住?”
“我曲家的法堂可不是玩假的。”曲哲元叹息道,“还有定武堂满堂英灵在那儿盯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