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童承贵进殿禀道:“陛下,洛家夫人柴氏正在殿前候旨谢恩。”
皇帝略一沉吟,便挥手道:“不必见了,见过皇后便可。告诉她旨意移日便会下去,让她安心等待。”
齐哈儿站了起来,说道:“万岁夙夜辛劳,臣二人便就此告退了。”
皇帝眨了眨干涩的眼睛,点头道:“也好,你们便下去吧。”
俩人退出殿来,远远地就见前面一个妇人在内侍引导下正往宫外走去,想来便是洛家的那位夫人。俩人不便上前,只好沉默着缓步走出宫门,直到看着侧边深巷里那一乘轿子离开了,齐哈儿才对杜晟风说道:“今日起,咱们几家便算是亲家了,来日当多到府中来走动走动。”
“正当如此。”杜晟风欠身为礼,然后却望着远去的那一乘轿子,忍不住说道,“据闻洛氏有雷兽血脉?”
齐哈儿略一沉默,才看着他说道:“昔日,太宗皇帝闻报国中多有兽妖潜伏,也曾想过要清剿伏杀,是曲家那位先祖入宫与太宗皇帝彻夜长谈,才有了那道震惊天下的诏旨。洛家,还有其他别的那么一些不名诸类,便在往后的日子里或执戟从戎或以文取仕,不论出处得以位居庙堂之高。”
他一顿,放低了声音说道:“故坊间多以为这些不名诸类入世,谋自太宗始。其实,远在太祖皇帝起事前,曲氏一族在人世间,就以荫护天下之不名而绵延千年。”
他抬头望向天空,又说道:“曲氏,在这千年之间是经过大起大落、大破大立的。咱们几家姻亲,当要立于高处,不以一时、一物、一人、一言论成败算高低……分贵贱。”
杜晟风从起初的迷惑不解听到后来的心头震颤,再到最后受到的隐约训戒,才终于明白,齐家为何甘心将儿女送到曲家三女共侍。且不说曲氏自身的底蕴,单说这庙堂之上、天底之下,有多少因曲氏一言立、一言兴、一言盛的官宦、世家、大族。说一句曲氏半天下,或许是有些大逆不道,但却并非虚言。
“晟风懂了。”
齐哈儿来到了轿前,又问道:“洛家,现在就洛子龙一个男丁在神都吧?”
杜晟风想了想才说道:“是吧?”
齐哈儿点头道:“日常可多上门走动走动,倒是曲家,可慎行。”
“晟风谨遵齐相教诲。”杜晟风虽一时想不明白为何对自己的未来妹夫倒要谨慎些,但还是恭谨地把齐哈儿送上轿子离去,自坐在轿里心中竟有些百味杂陈,不知所以,就似这宫门前的广场一般,空落落的。他呆了好久才醒觉过来,嘲笑自己到底是太年轻了,太不经事了。抬脚踢了踢横木,起轿回府——自家小妹还在等着消息呢。
不知道小妹知道了皇帝的这种安排会有个什么反应呢,愿不愿意?杜晟风感觉得胸口有些抑闷,竟不知待会儿怎样对这性格外向但心思细腻的小妹开口。直到咯地一声轻震,才发觉轿子落了地,竟是到家了。
敛了敛心神,抬腿迈下了轿去。府里所有的人大抵都是对他此行进宫没甚信心,杜晟风一直进到了后院,除了给他开门的门房,竟没有见到一个人。他抬起头来,看见阁楼的窗户却是开着的,想来小妹应该是看到了自己这个哥哥的轿子到家的……
正胡猜着,却见自己小妹杜语秋从阁楼的窗户探出头来,笑道:“哥哥回来了。”
杜晟风一怔:看样子心情倒是还好,和家里的状况不太一样啊。
杜语秋好像知道自己的兄长在想什么,有些无奈地说道:“是嫂子怕我心绪不好,故此今日家里所有人都禁了足,这倒是让人有些不习惯了。”
杜晟风唇角带了点讥讽,笑了起来,叹道:“世人皆以为我妹妹怯懦,谁曾想过,真正脆弱的,竟是我这个兄长啊。”
他心头压抑着的烦躁此时终于开始翻腾起来,快步上得楼来,便见到妹妹迎了上来,安稳地给他道了个万福,说道:“兄长今日进宫可否顺利。”
杜晟风神色奇怪地看着她,一时间竟不知从何说起。
杜语秋见到了兄长的怪诞表情,只以为事有不遂,心中虽然伤怀痛苦,口中却说道:“哥哥不必挂怀,那日妹妹在聚丰楼前便已知道是这等结果。”
“你知道?”杜晟风古怪地笑道,“这你可就想岔了。”
杜语秋奇怪道:“想岔了?”
杜晟风将今日进宫的过程细节对她说了一遍。
“三妻?”杜语秋听得张大了眼睛,竟愣住了。
杜晟风略有忧虑地盯着她。自小心知,自己这小妹内里和外表截然不同,是极细致也是倔极了的一个人,真怕她愤而抗旨。
他小心地提醒道:“这是陛下的恩旨,是特例。”
杜语秋没有言语,只是静静地发着呆。
杜晟风见她沉默,便小意地说道:“若是妹妹不愿意,哥哥这便进宫去拒了。宁愿抗旨,也断不让你受这等委屈。”
杜语秋白了他一眼,却说道:“看来少公爷返归京都,确是搅动了一池春水,底下的沉渣淤暗之物便要浮出水面了。”
杜晟风愕然:“什么?”
杜语秋没有理会他,只道:“这已是最好结果了。哥哥当知道,妹妹若非少公爷来娶,此生宁可不嫁,至于……是妻是妾,并无差别。”她见兄长皱了眉头,便正了神色说道,“哥哥最近行止当谨慎,莫要随风摆柳,让人谗陷。”
杜晟风让她最后的一句话抹掉了心头的那一丝不快,惊问道:“什么让人谗陷?”
杜语秋说道:“少公爷不日便将要袭爵而掌执神武卫,咱们杜家,莫要在此时成了他人的手中刀!”
“竟还有人敢觊觎神武卫?”杜晟风这才惊醒过来,难怪齐相方才会对自己说出那一番思之不解的话。
“这世道傻子尽是有的。陛下的手段也是有的,只是陛下却并不想用激越手段而造成朝局动荡,而曲氏联姻三姓……陛下不过顺水推舟便断了这些人的念想。”杜语秋睨了自己的兄长一眼,语气里带了几分责备,又道,“哥哥可是吏部侍郎。”
“不过是当局者迷罢。”杜晟风颇有些尴尬地岔开话头,“只是不知道其他两位千金可否愿意。”
“两位妹妹当亦作此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