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彦青瞪着他,倏然明白过来:“所以谭老爷让你进山,并不只是为了试试你的深浅!”
曲哲元冷幽幽地说道:“我今日在城里走了一圈,就是为了告诉某些人,机会来了。只有那些人动起来,咱们才有机会。”
尤彦青一时间并没有听懂所谓“咱们”的意思,只是神色中浮起一抹狰狞,然后又惊醒过来:“如此得把洛姑娘劝……”
“你以为她没想到?”曲哲元冷冷地说道,“她身上已经穿了件金丝软挂。”
尤彦青一呆,没想到这个笑容温软的女子竟是如此刚烈。
曲哲元淡淡地说道:“如此倒也好,她既入我曲家门,便该识得血味道。亦当知道,给她的刀,不是件玩具。”
几个呼吸后,尤彦青心底下便已无波澜,毕竟也是血战残余——玉台峰,不过百十里地而矣。
他转头望向堂外,斯时虽未到日暮,那初夏的日色里便仿佛带了一抹残红。
天色还在昏红的颜色中朦朦胧胧的,尚未大亮,承安门后已经有几个赶早出城的人在守候着,值守的士卒听着最后一轮更鼓敲响,便要抬起横木,开启城门。
这时候,长街的尽头传来了一阵马蹄声,不急,很慢。然后他们就见到几匹坐骑从清冷街道的另一头踱了过来,渐行渐近。神都城廓内禁驰,即便是豪富人家家里有马,在城内你也得牵着,等出了城门才得上马。
然而,眼前领头的那个人骑在一匹高大的玉花骢上,顶着一头寸短的金发,在朦胧的天色中都显得尤其耀眼。后面跟着的是一匹紫燕骝,马上坐着的是个身穿胡服的女子,虽然是女作男装,依旧是掩不住她的朱唇黛眉,明眸善睐。最后面跟着的那个男子骑的是头皮毛斑驳的老驴,步子倒也稳当。几骑的鞍后都扎了一个大马包,那匹玉花骢的马包上还明晃晃地摆着一把断柄重刀,那个女子的马鞍上更是挂了一柄横刀!只有骑驴的那个一脸惫懒的男子身上瞧不着武器。
值守的那名班头校尉开始催促手下的几个人快点抬起横木开门,那几匹坐骑快要到跟前了。那两匹马行得近了,才发现都不是军中配马,是私驹。但这样高大神骏的良驹都不是凡品,不是说家里有钱就可以买到能够拥有的。
别人你可以不认识,那一头醒目的金发你就是没见过也该听说过。那是自己的顶头上司靖安侯尤家的特有发色,而今靖安侯有两个儿子正在神都,其中一个,就是让昔日让神都上上下下都很是头疼的小霸王尤七少,如今已经是虎贲卫的郎将。这个尤将军几日前还在岱苍山中宰了条蛇妖为神都除了一害。
几个人才刚刚手忙脚乱地打开城门,那几骑就踱到了门廊前,那校尉赶忙施礼问候:“卑职见过将军。”
领头的金发青年随手一挥:“忙去吧,不必多礼。”
那校尉礼毕方才一抬头,就见到一柄云镡翎格错金篆纹的横刀,正伴着一只踩在蹬子里的云头鹿皮靴子在眼前微晃。尤是征战之余,他也不由得脖子一凉,气息一窒,急忙低下了脑袋只盯着地面,听着那个软柔温和的声音向他说道“几位辛苦”,却不敢抬头,口里只回道:“职责所在,不敢说苦。”直到蹄声远了才抬起头,扫了一眼远去的几骑,却被最后那个骑驴人的背影遮住了身影,长长的呼出一口浊气。
出了城门,踏马向北行。眼前青山高远,头上苍鹰盘旋。看着脚下这一马平川的官道,在渐起的日色中尤彦青仿佛一吐数年的闷气,说道:“这才自在。”
只是这厢的洛歆然却是感觉极不自在,不时地往后瞟着,不自觉地就往后拖着,思想要退到曲哲元身后。
曲哲元自然知道她在想什么,说道:“规矩只是死物,出门在外,规矩尽可粗些,太细了不利于行。咱们虽不赶路,也别拖。”
“走!”尤彦青一夹马腹,纵马驰了出去。
几人几骑便小跑起来,起初尤彦青还担心曲哲元的驴子会跟不上马,但后来发觉那驴子看起来走得慢腾腾的,却一直没有拉下,便放心奔驰了。洛歆然听了曲哲元的话,便收拾了心情紧跟着前行。
郊外晨露寒重,北面又不是百姓进城的主要通道,路上行人稀落,几骑跑起来基本上无甚顾忌。行了十数里,就开始偶见陡坡,待到进得山区,离开了官道后就崎石渐密,尤彦青在前头领路却更是自在肆意,纵驰间显出了个老兵的深厚底子。
洛歆然出身军门,骑术不错,但是要在神都北面这险峻崎岖的山脉中驰纵便有点吃力了,她的控缰能力显然差了些,到底是缺了这方面的经验。但是自从得了尊者传承后,她就感觉自己身体的敏锐感比从前强大得多,她沉默地看着前头的尤彦青,观察着他的蹄印落点,萧规曹随,在翻过几个山头后,她就从最初的混乱中摆脱出来,有了自己的节奏。
才到了心有余暇之时,洛歆然便有些担心曲哲元的驴子是否会被拉下,回首顾盼,就见到那个人正紧跟在她身后,温和地看着她。他跨下的那头癞皮驴蹄声的的,跑起来似乎比她的紫燕骝还要轻盈。而且她看着那头癞皮驴似乎有些变了模样,非驴非马的,虽然依旧是矮小了些,但却不经意地露出了些骏逸的神彩,那眼睛里在偶尔间还闪过了某些让人说不清道不明的怪诞事物。
昨夜守着她的那头黑豹似乎没有跟来,这让她心中隐约有些失落。她知道黑豹是个小女孩变的,这小女孩还漂亮的让人窒息,但是对于这头黑豹的亲昵,她却并无什么反感。
天空上传来一声鹰唳,嘹亮悠长。她抬头望了望在他们头顶上盘旋着的那头白眉鹰,不知道是不是曾在聚丰楼飞檐上停立的那一头。